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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焰恋佳人  第4页    作者:李馨

  于是,她拿起玉杯照他所言浅啜了一口,酒入齿辛辣味烈,但入喉却清新芬芳如奇泉甘露,余韵留香。

  “好好喝!”她露出惊疑之色,不自觉溜口一句小女孩般纯稚的话,语态娇憨。

  仇烈霄微笑,褪去伪装的她,令人意想不到地可爱。

  月又向西偏移,徐风轻送,摇落庭院的叶打声,他两沉浸在寡言的意境中,就这么一个微笑,化解了所有陌生与不解。

  “奇怪,我今天才见到你,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是感觉上我好象认识你很久了。”寒致学坦白表露她的感觉,又加上一句,“而且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她并未加强“朋友”这二字的语气,但仇烈霄却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因为她的朋友很少,可以说没有,所以对这种“朋友”的感觉感到意外、心惊。

  可是,为什么她知道这么多?

  很简单,因为他的感受和她一模一样。

  她又斟一口酒,酒香四溢,满满地充斥在鼻端。

  “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她问,眼睛看的是那相思扇。

  扇已陈旧,几处班驳,似历经风沙,但扇面的“相思”二字却娟秀细浓,恰如绵长的相思般牵肠挂肚。

  仇烈霄又替自己与她斟满酒,“一个好朋友。”

  “好”朋友?一个能让念念不忘的朋友有多好?看那扇上字迹,分明出自女子之手……

  她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瞥了眼那杯没动过的酒,空椅、纸扇、薄酒,谣惦去人,一股没由来的悲凉涌上心头。

  “那位姑娘为什么不在你身边?”她又问,没有嫉妒,没有别意,有的只是不明就里的同情。

  是生死两隔,还是另有不得已才让他们分离?仇烈霄无言地瞧着她,瞧得她不自在了起来。

  “我……”她显得别扭,“我说错哦了什么吗?”

  “不!你没有说错什么。”他澄清,“我只是没想到你竟认得出扇上笔迹是女子所书。”

  什么嘛!把人家看得那么无能!

  “这柄相思扇是我爷爷他一生中最珍爱的东西。”

  他短短的一句便令她明白了始末。既是他爷爷珍爱之物,必不肯让它离身,而今它却孤零零在此陪他赏月,原因只有一个。

  她爷爷已不在人世。

  “对不起。我不晓得你在祭祷你祖父。”

  “无妨,算不上祭祷,只是想些事罢了。”对她迅捷的反应,他颇觉愉快,毕竟与聪颖人儿相谈不是天天都有的。

  “字,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写的。”他斟第三杯酒到她面前的玉杯内。“字写完后三天,她病逝在他怀里。老家伙不论到哪都带着这柄扇,他说这扇就是她,代表了他和他妻子之间永生永世的誓盟。”

  举杯,他毫不畏烈酒,一仰而尽,才又说下去,“他说,身体只是副皮囊,死了就什么都不是,腐的烂的只是皮肉,而灵魂却能永远同在。”

  寒致学明白他言下之意,所以她感动得无以复加。

  因为是朋友,所以他带着扇流浪,与扇中的灵魂共赏山川大地之美,因为是朋友,所以为他祝福。在仇烈霄心中,他并不认为他死了,相反,他替他高兴。

  因为他不会再和心爱的人分开了。

  如果不是朋友,没有像祖孙那般浓厚的情谊,怎能这般潇洒,这般知心?

  寒致学的眼中有水雾,捧起酒杯,敬这对至情至性的祖孙,“敬你们。”

  仇烈霄默默地接受她敬的酒,一口干了杯中:“我已经答应你爹,自明天起随身保护你。”

  寒致学一僵,嘴抿了抿,“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有今晚是朋友。”

  天一亮,他们便是主仆关系,他负责保卫她,她则提供三餐住宿。

  仇烈霄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看出她的机伶才智非一般读死书的冬烘书呆,话只要稍微点一下就明白了。

  他这种默认的方式可真教咱们寒大小姐上火,好好的,什么不提偏要提那档事扫兴,真是二愣子一个,气氛全破坏光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啦!”见他不肯再为她斟酒,她索性自己来,“难得有好酒好友,得意需尽欢……”

  他按住他的手,对她摇头,“你不能再喝了。”

  “怎么?心疼你的酒?”

  “初尝金泉酒的人不得过三巡,否则会醉的。”

  寒致学双眼盯着他,认真地说:“天还没亮,我们还算是朋友是不?”

  既然是朋友,只有劝君将进酒,岂有阻挡酒兴的道理?仇烈霄莞尔失笑,放开手,“中原人都像你一样吗?”

  “那可不一定。”她刁钻地笑,“天下只有一个寒致学。”

  好一个骄矜却不自满的女子,仇烈霄发现她这个性还真对他脾胃,他满欣赏的。

  “仇,九人仇。”仇烈霄的话一向精简确实,“仇烈霄。”

  “仇烈霄?烈焰焚九霄?”寒致学眨眨眼,“你的名字火药味真重,耶!奇怪,怎么你的人跟名字完全相反,不但一点都不暴躁,还冷淡得要死?”

  “名字只是区别之用,和人本身并无关系。”说着,他别有含义地瞪着她,“有时候表象的事物是会骗人的,作不准的。”

  她的心大大起落,他指的是什么?莫非他看出她不是男儿身?这怎么可能?

  她狐疑地猜测半晌,决定了件最不伤脑的事。

  喝酒。

  斟酒,她将臆测丢到脑后,此时此地她组不需要的就是无谓的妄想,她这需好好赏月,好好喝酒就行了。

  这情景虽然怪,但今夜,他们是真的不把彼此当初见的陌生人,而是朋友。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队南山垛……”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寒致学接在他之后吟出王维这首“送别”的末两句。“我虽不认识你爷爷,但我相信他一定以你为荣。”

  她说的笃定,因为能让他记挂的朋友,一定也付出了同样的信任与关怀,所以她能这么笃定。

  他们以彼此为荣。他们不但是对祖孙,更是朋友。

  仇烈霄清肃的轮廓被笑意漾得柔了,这等慧黠的女子恐怕已不多了吧?

  正因为没几个,所以更需要好好地保护。生平第一次,他竟兴起了保护一个人的念头,不为外力,而是真正出于内心。

  仇烈霄又发现,要对这位可人儿笑并不难。

  “谢谢。”

  “谢我什么?”

  “谢你对我们祖孙俩的了解。”更谢谢你带给我的会心与笑容。

  “不客气。”寒致学笑了,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有朋友共饮咏诗是件不错的事。

  虽更深露重,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有酒友。

  “来来来,再干一杯,为是缘亭内的友谊干杯。”

  “对了,为什么这座亭叫‘是缘’?”

  “当然是缘咯!”寒致学两颊旁染着两抹红晕,“能在此地休息吟咏的人哪个与这亭子无缘?你说,这亭子不是叫缘叫什么?”

  的确是缘。

  那么……他们呢?他们相知于此亭内,这,是否也是种不可言喻的缘分?

  第三章

  当寒士里自密室出来时,看到沉思不动的妻子。

  “蕙琴!”他轻唤,双掌搭在妻子香肩,“在想什么?”

  夏蕙琴迎上丈夫双眼,扼要地吐声:“仇烈霄。”

  “看出了什么?”寒士里拉了椅子坐下,瞟向桌面上。

  桌上平铺一匹黄布,布上摆有龟甲、铜钱与一些短笺。

  “目前只知道他的确来自漠北,其余只能约略瞧猜。”夏蕙琴自得知仇烈霄姓名之后,便占卦卜算,“只知他的名字线索实在太少了。”

  夏蕙琴精通卜卦,夏家传人代代誉为天算子,凡夏家子弟皆具算卦灵能,夏蕙琴更是少见的灵算师。

  所以寒家能安然至今,因为夏蕙琴总是先一步算出危难,但由于她是女子,所以没多少人知道她的来历与异能,江湖上知道寒家擅铸剑的很多,但查到寒夫人擅窥先机的可就寥寥无几。

  寒士里沉吟思虑,夏蕙琴逐一细审卦象,边观边说:“仇烈霄,命属火,奇烈,该是生于极热之处,其命如火,终身不得安宁,心结情动桎梏究困……”夏蕙琴忽然脸色大变,“这……”

  “娘子,怎么了?”

  “老爷,快将雪儿的生辰八字那张卦批拿来!”

  夏蕙琴的惊慌感染给寒士里,他忙不迭地取出女儿的生辰八字递于妻子。

  夏蕙琴一摊黄帛细细对比,诧异不减,“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娘子,到底如何?是不是仇烈霄别有居心不足信任?”

  “老爷!”夏蕙琴抬眼,神情复杂地问,“你觉得那仇烈霄是个怎样的人?”

  她倏然启问,倒令寒士里愕然,“他……”

  蓦地,脑中显现午后相试时,险些丧命在他手上的那一刻,那双冷绝寒澈的瞳眸,威神窒人似欲吞噬任何不知死活胆敢冒犯的愚夫愚妇。

  他是王者。

  不会错,寒士里肯定绝不会错,所以他的结论只有四个字,“神秘,恐怖。”

  “你再将他和咱们女儿的连着念念看。”夏蕙琴又指示。

  “仇烈霄,寒织雪。”寒士里乍念还不觉如何,不一会儿,脸色也变了,“烈霄织雪?

  新仇炙炙烈霄

  烧红尘千万丈

  初寒纷纷织雪

  熄万古恨怅惘

  这是银虹一族传世之词,其间包涵了银虹与赤煞纠缠不清的诅咒与命运,而今词中之名应生在他们身上,是不是表示又将生波澜汹涛?

  “莫非那厮是赤煞传人?!”“赤煞”二字一出口,寒士里方寸全失,“不行,我不能让他留下来……”

  “老爷!”夏蕙琴急急站起拦住丈夫,“你要上哪儿?”

  “找仇烈霄!”寒士里的脸庞,有愤怒、恼恨、更有隐敛的骇惧,“我怎能让赤煞人待在雪儿身边?”

  “老爷,冷静些,勿莽撞啊!你现在去找他有何用?杀了他?你的武功根本敌不过他,去无异是以卵击石,毛躁易坏事,何不先坐下来听我说?”

  寒士里意外地望着妻子,“你怎知他的武功高过我?”

  夏蕙琴平静地解释,“我是你的妻,你的举手投足我还会不熟悉?自下午归来,你的行动坐卧迟滞一些,如果不是受了伤没有其他原因会造成这样。整个碧落镇皆是寻常百姓,有谁伤得了你?”除了刚来碧落镇的仇烈霄。“而且……”她说出重要的一点,“仇烈霄顺利留下来了。”

  顺利,就是通过寒士里的考验。能让箭术高超的寒士里点头认可的人,武功能差到哪儿去?“老爷,妾是不会武,但至少能旁观一些事。”

  旁观者清,千古定律,所以寒夫人对事对物的见解总是独到又周全得令寒士里钦服。

  “娘子可是别有顾虑?”

  夏蕙琴按下丈夫,待丈夫坐定后也坐下,指指桌上,她从头说起,“记得我算过雪儿命运后说过什么吗?”

  “雪儿生于初雪之夜,那夜细雪如织,故起名织雪,命属水,你说咱们女儿难避杀伐之运,卦中另现卦,变数多诡,摸不透吉凶。”

  夏蕙琴补充说:“雪儿的性子如水,至柔至良,隐于内不露于外,而仇烈霄恰恰与雪儿相反。”

  “你是说他脾气如火?我看他不像是轻浮暴躁的人呀!”

  “火性分为二,现外和敛内,真正敛性不露的人才是雄尊智将。仇烈霄正是属于是非分明的火子。和属水的雪儿命运多有契合之处,他的卦象和雪儿相似另有乱徽,以我这手算命术尚未能正确卜出他们两人未来的吉凶。如果他能待在雪儿身边,或许水火互助能衍生超出卦算的际遇。”

  “你的意思是仇烈霄可能就是雪儿的宿缘?他能帮雪儿度过剩下的灾厄?!”

  夏蕙琴的平稳起了一丝戚叹:“雪儿的劫一次比一次凶,我们已经无能再护她平安了,除了留下仇烈霄,别无他法。我们非冒险不可!”

  留下可能是赤煞传人的仇烈霄,或是放他们心爱的女儿遭险。他们只能选择其一。

  寒士里长叹,冒险尚有一线生机,若是连这线生机也放弃,他们只有替女儿办后事的份。

  为什么?因为早在寒织雪出世之后,夏蕙琴便算出人只有十数年的寿命,她倾力为女儿消灾延命,甚至数度于犯禁忌折寿,只为女儿平安,但仇家越结越多,追得他们疲于奔命,这样下去,应验当年的卦象只是迟早的问题。

  寒士里从未怀疑妻子的话,因为夏蕙琴的话都是事实,即将发生的事实。就算他欺骗自己说妻子算错了,但事实俱在,让他不得不承认女儿确实命薄多厄。

  寒士里保不了他女儿?凭他的武功,能奈何得了他的人,放眼江湖出不了十人,但纵使他武艺高强,也分身乏术,他无法随时跟在女儿左右就近照顾,因为他的妻子也需要保护。

  妻子与女儿,他选择妻,是爱使然,他爱他的妻子,所以无奈,无奈地选择保镖一途。

  想到此,夏蕙琴的眼中有雾:“老爷,是我拖累……”

  寒士里摇头,执起妻子的手:“你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我们是夫妻。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既是夫妻,还谈什么拖不拖累?”

  寒夫人低低啜叹,投入丈夫的怀抱。

  纸窗,透入一束晨芒,又是一日之始。

  ※※※

  “少爷!起来用早膳了!”陆伯敲着门,心头有些纳闷,小主人向来早起,怎么今天睡得这么沉,连早膳都没与老爷夫人同食?

  举起手,正打算再敲下去,门就哗啦敞开了。

  “少爷!”陆伯一见到白袍罩身的寒致学立刻惊呼,“你怎么了?”

  寒致学被陆伯空出的一只手扶着,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没事,昨晚睡得不好,精神有点差。早膳我不吃了,麻烦你端回去,我再休息会儿就好了。”

  陆伯不解地拉紧两道花白地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寒致学抱着头不住咕哝地狼狈样,奇怪!他的“精神差”怎么这么像宿醉?

  “少爷,你真的没事?”他不确定地问了声。

  “放心!”寒致学拍拍胸脯,差点岔了气,“下午就又是生龙活虎了。对了,别告诉我爹娘我睡不好,免得他们担心好吗?”

  “哦!”陆伯应了声,瞄了少爷怪模样两眼,搔着头离开。

  陆伯一走,寒致学地僵笑马上破碎成痛苦之色,他抱着起兵造反地脑袋蹲下,“噢!痛死了!天杀的金泉酒!天杀的仇烈霄……”

  “我记得我曾经警告过你,过量饮酒会宿醉。”

  这束低沉嗓音一进入他耳中,吓得他霍地站起来。

  “啊!”

  仇烈霄暗叹一回,一个箭步上前,及时搂住被门槛绊了下地寒致学。

  “宿醉的人举止最好秀气些,免得受更多的罪。”

  “你!”寒致学双眸睁得老大,脑筋还转不太回来,直瞧着他那张性格的脸。厚而温润的唇所吐出的话犹温暖地回荡在身边,周围包裹着他浓重青草香地气味儿,棱角分明地五官像是刚凿出地石雕般,刚硬却和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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