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这位爷,请留步。”道士很快便拦在跟前。“你的印堂发黑,小心有难呀!”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难了?”穆齐纳尔愠怒地说。
道士眼底也有了一丝愠怒,但不露痕迹地一闪即逝。“大爷,贫道自小潜心修炼,已练就通天之眼,是以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穆齐纳尔剑眉飞扬,拂袖而去。
“耶,大爷,你不能就这么走了!”道士一急,声音霎时变得尖细。
可穆齐纳尔根本没留意,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大爷,等会儿,贫道的话还没说完——”
道士飞快地跟了上去,还一手按住道士帽,似乎怕它掉了,可露出宽大袍袖外的手臂,竟纤细白嫩得像个女子,仔细一瞧,过于白皙的脸上,唇上的胡须还掉了一半,正迎风飞舞。
原来,这名道士不是别人,正是色诱不成,只有另寻计谋的兰馨。此番假冒道士,她图得就是想探查穆齐纳尔的好恶习性,好量身订做接近他、掳获他的法子。
跑了两步,兰馨察觉到胡子有了异样,连忙边跑边将它压粘回原来的地方。
“大爷!”又奔跑了几步,她终于追上,还情急地拽住了穆齐纳尔的手臂。
不悦的一声低吼,穆齐纳尔猛然回过身揪住她的衣襟。他英挺威武的身形就近在眼前,令兰馨一时喘不过气来,心跳漏了半拍。
“你这个臭道士,再这么纠缠不清,我就不客气了!”恐吓的话一说完,大手一松,他又转身离去。
这个浑人竟如此粗鲁无礼!兰馨立在原地,虽气怒不满却只能无奈地看他一步步远去。
可就这么巧,心不在焉亦心慌意躁的穆齐纳尔才走了两步,冷不防脚下一滑,壮硕的身躯立时跌坐在大街上。
天助我也!眼中惊喜阵阵,兰馨连忙趋前压低了声音,落井下石一番。“不听道士言,吃亏在眼前,大爷,你这一跤早在贫道算测之中,但你不愿相信,也只能遭此报应了……”不断摇头,她说得一脸遗憾。
真这么准!穆齐纳尔惊疑不定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难道这道士并非江湖术士,而是得道高人?
“大爷,你心中有话,想问就问、想说就说吧!”兰馨一甩拂尘,故作高深莫测。“我想找人。”这么一句话自然而然地溜出口。
“找人?”兰馨一愣。“找……找什么人?”她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呀。
“找——”话方出口,穆齐纳尔便打住了。
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他竟然为了一名女子求神问卜来了!
“没事……”穆齐纳尔叹了声,随即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道长,刚才多有得罪,尚请见谅。”拉起了兰馨的手,他二话不说将银子往她手上一放,也没留意这手柔嫩得出奇。“我就以这锭银子聊表歉意。”话一落,他和善地拱手作揖说了声“后会有期”之后,转身就走。
兰馨怔愣的瞧着手上的银子,半晌才回得神来在他身后大喊。
“大爷,行善之家必有余庆!多做好事,你一定能找到你要找的人的!”
唇角勾勒一抹温笑,穆齐纳尔没回头,只是朝身后扬了扬手,示意他听到了。
站在大街上,兰馨手握着银子,看着穆齐纳尔渐渐隐身人群的背影,一颗芳心无比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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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兰馨躲在暗巷之中,心情低落地扯下帽子、摘了胡子,再将一身宽大的道袍褪下,还原一身女装打扮的娇媚模样。
唉,又得回到破旧小客栈了!踱步往客栈的方向走去,她哀声叹气地想。
这几天,自己出入客栈,时而扮作娘子,时而扮作相公,可夫妇俩却始终没凑在一起出现在店小二面前,似乎已引起店小二的疑心。
再这么下去,恐怕自己连小客栈都待不下去,又得另觅他所了。
好!就明天吧!倘若明天依然没法子混进廉亲王府,她就收拾行李走人!
可她要上哪儿去呢?
这个问题让兰馨心情更加低落,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她好想找个可以永久落脚的“家”。
“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一声邪气,猛地钻进她的耳里,媚眼一抬,上回那痴肥中年男子又露着一口黄板牙淫邪的看着她,只是这回,他的淫笑中透着一股怒气,是直想把她生吞活剥的怒气。
“哟,爷,是你啊。”兰馨不敢大意,娇嗔声中蓄积着一股力量。
中年男子朝她逼近,满脸不怀好意。
兰馨也不逃,因为她知道这事今儿个不了,就会演变成没完没了。
一把攫住她的手臂,中年男子猛地将她拉到没人的巷弄内,殊不知,这正中兰馨下怀。
“嘿嘿嘿!小娘子,上回你没给的,这回我要你加倍还给我!”话一落,他就想低头侵犯她的香甜。
“耶,别心急。”兰馨不慌不忙地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媚眼勾着他。“大爷,看着我,好好地看我一眼……”
盯着递送秋波的双眼,中年男子一双狭小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她销魂的眼神勾了过去。
“对,就这么看着我……”
柔得似乎可以渗出水的嗓音挑勾着魂魄,直想看清楚她眼中炫丽天地的中年男子,原本色迷迷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变得涣散了。
兰馨水眸妩媚,嗓音娇甜酥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姚大方。”中年男子没自主神魂地说。
“姚大方……”兰馨开始下达指令。“从今以后,你会忘了我,忘了我们曾经发生过的事。现在,你很想很想睡了,所以只要我喊到三,你便会沉沉睡去。”
姚大方摇头晃脑地迷失在兰馨的眼眸之中,已睡意浓浓。
兰馨一数到“三”,姚大方便原地软下,整个人瘫睡在地上。
水眸流转,笑靥巧落,兰馨满意地翩转过身子迅速离去。
这催眠术她是跟一名西洋人学的,也是她用来对付纠缠不清的男子的“必杀技”,不过可惜的是,倘若遇上意志坚强者或者早有防备之心者,这催眠术效果便得大打折扣。也就是说,穆齐纳尔没让自己美色所诱惑,这催眠之术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唉!到底该怎么对付他才成呢?兰馨低首走着,束手无策。
突然,一声嘤嘤哭泣声传了过来,一些低声议论的声音也不断,兰馨好奇地往人群里钻去。
“哦,原来是个卖身葬父的少女。”兰馨一见,陡地,脑中灵光一闪,她不由分说地掏出了穆齐纳尔给她的银元宝,递到少女的面前,而众人见有人伸出援手,很快便鸟兽散。
四周一片寂静,少女止住了哭泣,惊喜地抬头望着兰馨。
“好姑娘,谢谢你,谢谢你!”少女忙不迭地道谢。“等小萍葬了爹之后,会做牛做马——”
“等等!小萍姑娘,你误会了。”兰馨忙止住了她的话。
少女眼底浮现疑惑。
兰馨盈盈巧笑。“我这借花献佛的银子买的不是你——”顿了下,她唇边的笑更加璀璨。“我想买的是你身上这块‘卖身葬父’的牌子。”
看了看小萍身上的破旧衣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光鲜,兰馨赶紧补充了句,“还有你身上的衣服。”
少女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小嘴。
这……这天底下竟有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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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声声呜咽,一身破旧的兰馨换命地挤出眼泪之余,眼尾还不住地朝早没人看热闹的四方打量。
咽了咽口水,滋润干渴的喉咙,挪了挪跪麻了的脚,只觉得头晕脑沉的她,一面埋怨穆齐纳尔,一面质疑自己是否又做了蠢事。
突然,一锭银子丢在面前令她惊喜不已。
是他吗?她刻意在廉亲王府附近卖身葬父,而这会儿,几个时辰过去了,他终于上钩了!
满怀着希望猛抬头,兰馨却立刻泄气得想一头撞死。
“姑娘,跟我回家吧,做我的十二姨太,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头子直朝她淫笑。
“去、去、去!别来烦我!”素净着一张俏脸,却粘着一颗“三八痣”乔装的兰馨不耐烦地直朝他挥手。
老头子一脸错愕。“你不是卖身葬父吗?”顿了顿,他顿时恍然大悟。“哦,你是赚钱少是吧?没关系,大爷可以再加点——”
“你就是给了金山银山,老娘也不卖!”直想杀人的兰馨口不择言的喊,那副模样不像卖身葬父,倒像泼妇骂街。
“你……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婆子!”老头子气得边骂边弯身捡起了他的银子。
“你才莫名其妙,老不修!”早将修养丢去喂鱼的兰馨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
老头子一拂袖,愤而离去,冷清清的街角又剩下她一个人。
兰馨沮丧地跪坐在地上,开始犹豫是不是该继续演这出大烂戏。
“姑娘,这些银子你拿了回去快葬了你爹。”
这声音温暖苍老,令兰馨抬起美目。
“剩下的省吃俭用,够你过上大半辈子的了。”
“老伯……”同样是老头子,可这老头子看来亲切和蔼,而且听他话中之意,只是义助,不求回报。“谢谢你。”兰馨边说边挣扎地爬了起来,但跪麻的脚让她身子一倾,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老者连忙扶住她。
“谢谢你,老伯。”兰馨稳住身子,又是一声谢。
“你不用谢我。”老者温和一笑。“你该谢的人是我们家大少爷。”
“大少爷?”兰馨不解。“老伯,请问你家大少爷是何许人也?”
“呵呵呵……”老者抚须笑了数声。“我家大少爷说了,为善不欲人知。又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所以你甭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尽管将银子拿去吧。”他边说边将银袋递了出来。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是他吗?
“不!”兰馨神色一凛,没接过银袋的意思。“老伯,你若是不说,兰儿是万万不收这银子!”
“兰儿姑娘,老朽只是奉命而来,你别为难老朽了。”
“老伯,兰儿不是为难你老人家,只是受人点滴当泉涌以报,若是连恩人姓名来历都不知道,教兰儿如何收得下这个恩惠?”
“这……”老者犹豫了半晌,这才松口。“好吧,兰儿姑娘,让你知道应该也无妨……其实,帮你的人是廉亲王府的大贝勒——穆齐纳尔少爷。”
果然是他!兰馨玉颜霎时释出暖暖的微笑。“那老伯,你是……”
“我是廉亲王府的卜总管。”
“总管大人你好!”兰馨忙弯膝施礼。
“好好……”
眼见老人亲切,兰馨心生一计,连忙说:“总管大人,既然大少爷给了兰儿卖身葬父的银两,那兰儿便是大少爷的人了,所以,兰儿想请总管大人代为引见,兰儿愿给大少爷做牛做马……”
“万万不可呀,兰儿姑娘!”卜总管立刻予以拒绝。“我方才都说了,大少爷为善不欲人知,一直交代我不可说出他的身分,如果你一去,不就露馅了吗?”
兰馨想想也有道理,却不愿就此放弃。就算要她为奴为婢,她也要踏上征途,一闯穆齐纳尔心湖。
“那……我们啥都不说,就让兰儿入府当个奴婢,讨份生活,成吗?”
卜总管还是摇头。“进王府做事没那么简单的,更何况府里不缺人。”
“总管大人——”
“好了!”卜总管伸手制止了她。“兰儿姑娘,我言尽于此,你多保重了。”话一落,他将银袋塞入她手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总管大人、总管大人!”兰馨在他身后喊了几声,见他依旧不理,也只得颓然噤声。
望了望手中沉甸甸的银袋,兰馨不禁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好笑的是,穆齐纳尔这浑人老是拿她最不需要的钱给她,她要的是他的心哪!
而好气的是,仿佛老天爷故意同她作对一般,她的计谋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你应付不了这个男人的……
这句话倏地扰乱了思绪,兰馨不禁质疑,难道,她真遇上克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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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会店小二狐疑的目光,兰馨推说丈夫昨儿半夜先行离去,就这么退了房离开了小客栈。
茕茕独立街头,一身朴实、一脸素净的她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日朗风清,抬眸仰望蓝得亮眼的天际,心头少有的无措霎时让这抹蓝洗濯殆尽。
“走吧,走一步是一步啰。”绽开灿笑,贪爱热闹的她往人多的方向走去。
游游荡荡,沿路打发了几名搭讪的无聊男子,兰馨来到北京城有名的风景区——什刹海。
只见荷花映水,垂柳随风,舒畅着兰馨的胸怀更加飘扬。
落坐沿岸的茶肆里,暖洋洋的阳光洒落身上,赏景品茗之余,耳际尽是游人高谈阔论的欢笑嘻闹声。
轻托香腮,半眯美眸,兰馨任由名为“平凡”的幸福,充塞在她悠然的胸臆之间。
突地,一阵丝竹琴音传来,陡地钻进她的脑际,吸引了她的注意。
侧头一瞧,原来隔壁茶馆里,一群文人模样的男子正在抚琴奏笛,悠扬的乐音衬得明媚风光益发令人陶醉。
杏眼含笑,直想弹唱一曲以抒解奔腾情怀的兰馨缓缓往那群人走去。
一接近,趁着空档,她勾扯一记笑颜福身道:“几位大哥,方才小妹听闻诸位一曲仙乐飘飘,一时技痒,想来借琴一用,附庸风雅一番,不知可否?”
一群文人既惊且喜地面面相觑之后,一名年纪稍长的男子开口爽朗应允。
“献丑了。”兰馨坐定琴桌,对着众人略一颔首,纤纤素手拨弄一阵悠扬琴音之后,李白的“将进酒”也从她潋滟红唇中轻逸而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一曲唱尽,四周陷入半晌沉寂之后,霎时掌声雷动,喝采迭起。
兰馨微笑,颔首致意,直觉得心中垒块尽吐,一解忧烦。
“姑娘,你唱得太好了!”
“你的琴艺真是出神入化呀,姑娘!”
“姑娘,秀外慧中,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那群文人争相围上前来,尽诉或为赞赏或为爱慕之意。
兰馨浅笑,前些时因穆齐纳尔而大为受挫的自信霎时全找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