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不会大哭大闹,吵著要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虽然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作者,可是没有人能够踩在她头上。
她不可以在这里示弱,她要抬头挺胸地走出去。
“要不要我送你出去?”苏立华很担心,她发现杜俐芊的神情变了,带著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
“我自己认得路。”
杜俐芊脑袋一片空白地往外走,穿过用惊愕神情看她的办公室成员,无视赶上来想说什么的苏立华,直直地走出大门,进入电梯。
她知道自己正在崩溃的边缘。
她必须冷静下来,否则她一定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例如寻死、例如杀人。
一直走到太阳底下,杜俐芊被强烈的阳光一照,恢复了一些理智。
对了,洺禹说过,如果心情不好,就出来晒晒太阳吧!就算对心情没有帮助,起码可以增加点维他命D。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老是用最理性、最科学的方式去分析一切,从容自信地过著他上流社会的生活。
而自己只是一个被人瞧不起,坐在路旁会被嫌累赘、对文明社会一点贡献都没有的言情小说作家。
更糟的是,她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是啊!苏立华说得对,她哪有什么资格跟苏洺禹在一起?
就算不说她的精神状态,白己的职业也会教他抬不起头来。
杜俐芊找了一个路旁的座椅坐下,低著头,任由眼泪滴落。
无尽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她默默地抬起头来,看著艳阳。
如果她一直坐下去,至少阳光会蒸发她的眼泪吧?
眼泪重新模糊了视线,阳光成为一团金色的迷雾。
以为眼泪真的晒得干?
第九章
短短几天的医学研讨会,苏洛禹首次发现所谓的相思是什么,他思念著自己柔弱的女友。
想念她脸上楚楚可怜的微笑,想念她说话时天真的神情,也许有人会嫌她没有生活能力,个性又略嫌退缩消极,但他就是喜欢能够照顾她的感觉。
能够提供一个宽广的胸膛让女人安歇,也是男人的成就之一。
没错!又是为了男人的自尊。
陈宣白在开会期间努力邀他四处出游,享受这个花花世界,都被他一一婉拒。
他只希望消化完堆积成山的研究报告内容之后,快点回国跟心爱女友窝在小房
间里说话。
研讨会一结束,他急急忙忙赶回国,甚至更改了自己原本预定的班机,提早了半天回来,想要看看女友因自己出现而惊喜的容颜。
没料到女友一见到自己,却是脸色大变,将他推出门,落上锁不肯让他进来。
“俐芊,你怎么了?”
“洺禹,我们不适合,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分手好了。”门内一个幽幽的声音传出来。
“为什么突然说要分手?”苏洺禹不敢相信地问。
青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
“我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我们的家世差太多了,我们在一起不会有未来的。你走、你走,再也不要回来。”
现在是怎样?上演六○年代三厅电影吗?
这口吻、这对白依稀是从哪部琼瑶阿姨的电影挖出来的。
苏洺禹一个头两个大,拍拍风尘仆仆的身躯,抖落一地相思的烟尘,耐下心问:“俐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打开门说给我听。”
“不要,你回去,我不要见到你。”
苏洺禹一筹莫展,只好回到家中把行李卸下,然后打电话给陆宜家。
陆宜家是个急性子,听到苏洺禹的叙述,又发觉打不通杜俐芊家的电话,连忙赶下来,约苏洺禹一起在门口猛敲。
“俐芊!俐芊!”陆宜家扬著拳头猛打。经历过几个月前的安眠药事件,她就变得有些草木皆兵。
这个女人一钻起牛角尖来不知道会怎样。
陆宜家不敢大意,生怕有个万一。
“你们不要管我。”一个带著哭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听到杜俐芊的回话,陆宜家放下心来,还活著就好。
“你说她又在搞什么鬼?”苏洺禹眉头皱得死紧,弄不清楚这个小女友又在玩什么把戏。
虽然她向来不理智,但他自问从来没有做过错事,她实在没有无事生非的理由。
“我怎么知道!”陆宜家耸耸肩,表示一无所知。
“俐芊一向信任你,她会听你的话,你叫她出来。”
陆宜家点点头,把脸靠近门缝。
“俐芊,你总有一天要出来面对问题的,晚解决不如早解决,你出来,说个清楚也比你躲在房间里面哭来得好。”她努力将声音调到最温柔的状态,可惜力有未逮,听起来还是有三分凶恶。
“我不要,我不要出去。”
“俐芊,你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永远,你总是要出来吃东西的吧?”
“我有两打泡面,五罐牛奶,还有三包饼干跟巧克力,也有沙拉、水果……”杜俐芊一一数著存粮。
陆宜家真服了这个好友了,她唯一懂得坚定意志的时刻,就是决定逃避。
“准备得这么妥当啊?四行仓库当年应该交给你来守。”她忍不住开起玩笑。
“总之,我不会投降的。”杜俐芊在里面喊,大有反日抗战的决心。
“我懂、我懂,我会买个大火锅等著你一起进行难民之旅。形势比人强,要逃难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我不喜欢吃火锅……我也不要进行难民之旅……”
“别说相声了。”苏洺禹在陆宜家身后略带恼怒地打断。
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位小姐还一搭一唱地说对口相声。
“你知道这个人有脑无胆,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放心,她把自己关个一两天就会出来了,你不用太著急。”
“可是……她上回差点闹到跳楼。”苏洺禹还是不放心。
如果她再失控一遍,他一定会被整个苏家围剿的。
他自己顶得住,但俐芊呢?
“你相信我,这次她没这么严重,她可能只是要把自己锁个几天,想想事情,你回家去吃饭睡觉,说不定明天来她就恢复正常了。”
“是吗?”
房内已经没了声响,不过陆宜家相信俐芊一定竖著耳朵在听他们说话。
陆宜家知道那天苏家小妹对她下的下马威,如果杜俐芊聪明一点,尽管对著男友诉苦就好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大闹个一场,还怕这个男人不会回去,执起宰杀恶龙的圣火,替她斩妖除魔吗?
偏偏她就是学不会任何一点心机,一定要把所有的话跟疑问闷在心中。
算了,这样也好。
她倒想知道苏洺禹面对女友的无理取闹会怎么处理?
患难见真情,这也是一个考验男人的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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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俐芒龟缩在套房足足一个星期,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埋在工作当中,一个星期后赶出一本小说,创了出道以来的纪录。
出版社额手称庆,连忙大发广告,编辑抱住她的大腿感激涕零。
存粮充足、水电无虞,这是一个适合闭关的好环境。
但垃圾堆积成山,还是得倒一倒才行。
她猜想苏洺禹应该还在值班,没有这么早过来,所以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一个男人的身影就在她踏出门的下一秒钟,出奇不意地闪到她面前。
杜俐芊差点尖叫出声,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想逃回房去。
“俐芊。”男人唤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不叫她逃脱。
“怎么是你?”杜俐芊终于看清楚了,在路灯微弱灯光下向她微笑的,是廖卓翔温柔的脸庞。
“你本来期待的是别人吗?”
“也不是……”
她不期待任何人,她现在只想要缩回自己的城堡里面,没有人会来伤害她。
杜俐芊觉得没必要向他交代什么,所以摇摇头,没说出答案。
“你提著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无巧不成书,垃圾车的音乐由远而近,代替杜俐芊的回答。
杜俐芊有点困窘地想要藏起手中的东西,廖卓翔笑著接过她手中的垃圾袋。
“我来。”他温柔地低语。
他陪著她定过阴暗的巷道,走向人群聚集的垃圾车,垃圾车的音乐很吵,所以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著。
看著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穿越人潮,将垃圾袋丢入垃圾车当中,杜俐芊有种想与他偕老的冀望。
他说谎、他脚踏两条船、他残忍地将她放在旁边不闻不问。
这一些缺点,杜俐芊记得,可是她还是喜欢他的温柔。
垃圾车走了,人潮散了,他们就直接站在街头说话。
“你来找我吗?”
“当然是找你。”
这句话问得傻了,廖卓翔笑起来。
“俐芊,有时候你真的有点呆呆傻傻的。”他敲了她的头一下,顺势抚过她的脸庞。廖卓翔用眷恋的眼神看她:“你知道吗?那天我约你出来,是真心诚意地向你求婚,要弥补你、照顾你一辈子,但没料到你竟然丢下我而去,让我像呆子一样,所有的准备都白费了。”
杜俐芊怔仲地看他,回想当日的情节,他是在求婚没错,但用的是命令句,而不是请求句。
她试著想要告诉他自己有男友了,但他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你真的想跟我结婚吗?”
如果真的跟他结婚,恐怕自己也会被当作任意摆布的洋娃娃,一点发言的权利都没有吧?
杜俐芊苦涩地笑了。
“连戒指都准备好了,你说呢?但女主角临时跑掉,昂贵的道具派不上用场。”廖卓翔微笑著说。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再向我求婚一次?”
说了半天依然在叙旧,杜俐芊有点不解,又担心苏洺禹等等会过来。
他每天下班都绕过来一趟,敲敲看她的门,看她有没有和好的迹象,若这一幕被他撞见,他会怎么想?
她用疑惑的眼睛看著廖卓翔。
“我来,是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啊!她掩住差点惊呼出来的唇。
“对象呢?是谁?”
廖卓翔笑而不语,最后在杜俐芊的凝视下,才缓缓地说:“知道得太清楚,对你而言只是痛苦,没有任何一点意义。”
是“她”吧?那个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的正牌女友。
杜俐芊低下头来,不是心碎,只是有再度被刺了一下的痛楚。
“我了解了。”
“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没有你的祝福,我始终不能安心。”
真是矫情,他何时想过她的痛苦呢?
当她落入绝望深渊时,他没有陪伴过她,他焉知她的痛苦有多深刻?
他根本不能明白失去的感觉,失去她仅止于失去一个停泊的港湾,世界很大,他可以轻易找到替代的地方停靠。
心里尽管不屑地想著,但杜俐芊还是轻声地说:“我祝福你。希望……你会幸福。就像以前一样。”
她浅浅地笑著,对这一切逆来顺受。
她学不会对人恶言相向,一如以往,所有的痛苦她都自己承受起来。
“谢谢你,也希望你会有好的归宿。”廖卓翔听到了他想听的话,捏一捏杜俐芊的手表示善意,而后头也不回离去。
多自私的男人,杜俐芊真的看透了,她垂下眼眸,不去看那个离去的背影。
不是明明不爱了吗?但心头为何还有一道疼痛的伤口?
“你这一个星期的反常,就是为了他吗?”后面有个声音凉凉地开口。
天!杜俐芊匆忙回头。
苏洺禹盘著手,冷冷地站在那儿。
他手上还提著一袋杜俐芊最喜欢的卤白菜。
“下、不是的。我是刚刚听到他要结婚,所以才……”
“所以才痛苦憔悴、不能自己?我了解了。”
苏洺禹走过来,将消夜塞入她的手中。
“你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吗?还是……愿意跟我谈一谈,听我说几句话?”他用认真的眼睛凝视著她。
杜俐芊害怕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想说什么?他是不是要跟自己分手了?
她真的惹他生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迭声说著,每说一次就微微地鞠一个躬。
她一遍遍地说著,说到最后,眼泪流了下来。
怎么办?
连苏洺禹都离开她的话,她的人生还剩什么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苏洺禹不生气,一个男人看到女友跟前男友在一块,很难不怀疑吧?
而且这个星期她对他又是这种态度……
他曾经是自己的主治大夫,他应该会懂的,懂得自己在碰到问题的时候,总是习惯躲起来。
除非逼到无路可走,绝不正面面对问题。
“你知道吗?我突然能够明了那天你在街上哭泣的心情了。这里闷闷的,好痛。如果我会流眼泪,现在也该流出来了。”
苏洺禹抚著胸口,眼睛里泛著泪光,脸上有份哀凄的表情。
“对不起……”杜俐芊又说。
会道歉的人真好,连辩解都省了……杜俐芊隐隐约约想起这句话。
这句话她是不是用来骂过谁?而现在的她正在做一样残忍的事情。
“你真傻。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真正该害怕的人应该是我。我每天都担心著你不够爱我,怕你对我只是依赖而不是爱:我担心你会宁可回头去找前男友,也不肯待在我的身旁,你从来不肯告诉我你的心事,所以我只好不停地猜。你知道吗?这有多消耗脑细胞?”
杜俐芊听到这一长串轻柔的言语,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看他。
“你一定没想过我也会痛苦、难过,对不对?”
是啊?她只会将自己锁在房间当中,安全地编织一个浪漫的爱情,闲下来时自卑自怜一阵,重复著这个循环,却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为了她焦急、伤心。
这不是跟廖卓翔一样混帐吗?
将自我放在中心,却没有去想想别人的感受。
她的逃避,只是将问题丢给别人,要别人承担这份彷徨与焦急。
杜俐芊歉疚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今天,就算苏洺禹把她丢弃在街头不睬下理,也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她最歉疚的部份是,骄傲自大、意气风发的苏洺禹,竟被她欺侮得如此憔悴,再也看不出来他是那个曾在街上辱骂她的男人。
此一时、彼一时,天之骄子落人情网之后,也只是一副凡人的躯壳,控制不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如果我对你发誓,我会好好地对你,比那个男人还要好一千倍、一万倍,我会努力地照顾你,直到你再也不怀疑我。这样,你会不会敞开心胸,将你心中的一切烦恼统统告诉我?”
听见如此柔情的话语,杜俐芊屏住了呼吸,无法言语。
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美妙的言语!
“对不起。”
杜俐芊用力地扑上前去,拥紧了他,在苏洺禹怀中痛哭。
这是她最后一次说对不起了,等她痛痛快快哭完这一场,她会把所有恐惧害怕焦虑统统告诉他。
任凭街上人来人往,注视著这对忘我的恋人,但苏洺禹却不以为意,紧紧抱著他重回怀抱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