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是她画的吗?”映竹追随着正平的眼光,望向墙上那幅充满灵气的画作。
“是的。”正平收回眼光,对映竹温柔一笑。她秀丽的脸庞笼上一层淡淡忧伤,是在为云琵心痛吗?
观其画,知其人。映竹只匆匆瞥见过云琵一次,她甜美的笑容,直到此时仍令她印象深刻。从她的画中,映竹可以看见那颗高贵无私的心,让她突然有种急迫想见到她的冲动。
“带我去见她。”她对正平说,她直觉到这个女孩是值得她去认识、学习的。
“你愿意去?”正平激动地问。他一直盼望能将映竹介绍给云琵认识,他知道她们俩一定地一见如故。
“带我去吧,正平,我相信见到她之后,将有助于解开我的心结。”映竹含泪地回答。
尽管心里对正平当年的移情别恋仍有些疙瘩,可是云琵为正平所做的牺牲,却令她升起敬意。
听完云琵跟正平的故事后,昔年对她的妒意已化为诚敬的感激。或许见到云琵之后,那颗圣洁的心将能洗涤她在尘世间俗化的阴晦心灵,所有的嫉妒和不安,在她宽大仁慈的眼光下,都将是微不足道。
桑云琵教会她,爱不是占有,而是无私的奉献,与诚挚的祝福。
这么可敬的情敌,任谁也要见一见。
第九章
飞机穿过层层白云,终于来到依山傍海的东部大城——花莲。
映竹以前曾跟正平来过秀姑銮溪泛舟,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当时他们都还是无优无虑的纯真少年,哪懂得愁为何物。如今两人历经沧桑,在遍尝相思苦楚后,更加珍惜如今所拥有的感情。
她下意识地握紧正平的手,迎向他温柔的凝视。俊睑上的快乐表情,让她忍不住也跟着欢喜起来。
打从她答应来看云琵起,他便喜孜孜地着手安排休假事宜,好在这几天父亲已恢复上班,他们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放自己假。
她顺从地让正平挽着她下飞机。两人在机场门口招了辆计程车,前往云琵的家。
周家位于花莲市郊,步行约十来分钟便可以到达海边。沿途的景色秀丽,让长时期处在闹市的映竹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毕竟清新的空气在台北市是难得一闻的。
车子在一栋红瓦白墙的三层楼洋房前停下来,被正平扶出车外的映竹觉得眼前一亮,眼睛所见除了常绿的乔木外,便是各色的蝴蝶兰,一个原本骑着三轮游戏车的小男孩向他们冲过来。
“干爹!”童稚声音的主人扑向正平,麦色的小手抓着他的西装裤。
“小祥!”正平放开映竹,一把将他抱起,在空中绕了好几个圈,逗这小男孩咯咯娇笑。
“想不想我啊?乖儿子。”正平亲了亲他,将他抱在怀中。
“好想唷。干爹,我有妹妹了,你要不要看啊?”小男孩骄傲地说,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映竹。
“好啊。那你想不想认识这位漂亮阿姨呀?”正平逗着小男孩。
“嗯!”天祥用力点着头,伸出手摸了摸映竹的脸蛋,着迷地说:“她摸起来跟妹妹一样。她是不是我未来的干妈呀?”
映竹的脸颊顿时染上两片红霞,正平脸上可恶的笑容让她羞得转开脸,不意却遇上一对与小男孩同样漂亮的大眼睛。
“正平,你终于来了。小祥,别缠着干爹,快下来。”男人威严的话语让小男孩心不甘、情不愿地自正平怀里爬下来,骑上他的三轮车。
“俊贤,别在我面前训我干儿子,我会心疼的!”正平开玩笑地说,拍了拍威严男人的肩。
“这位想必是蓝小姐,欢迎你来,我是周俊贤。”俊贤咧开嘴微笑,伴着两人走进屋内。
周俊贤给人的印象一点也不像个农经硕士,而是个淳朴的乡下人。身材健硕,皮肤黝黑,除了那对深如大海的美丽眼睛里所闪烁出的智慧光芒外,他跟一般的农人几乎没两样。
“那几盆蝴蝶兰开得真美。”映竹忍不住赞叹。
“那还不是最名贵的品种,我们家在市中心的兰花中心所栽培的才美呢!蓝小姐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参观。”俊贤骄傲地回答。
“俊贤是养兰专家,如果喜欢的话,我们带几盆回去。”正平拥着映竹,柔声附和。
“我先带你们到三楼客房,回头再去看云琵。”俊贤带他们登上回旋楼梯。
映竹被挂在墙上的画作吸引。看得出来,全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全是云琵画的。”俊贤眼里闪着骄傲,“婚后她迷上了绘画,她说花东的景色太美了,让她忍不住想用笔把它们描绘出来。”
“真看不出来她这个历史系的学生竟会半路出家.对绘画产生兴趣。”正平感叹道。
三楼的两间客房皆布置得十分雅致,正平放下行李后,将带给俊贤父子的礼物拿出来。
“俊贤,我带来了最新的GAME,让你们父子玩个痛快。还有一组模型火车,小祥上次不是吵着要吗?”
“正平,你会宠坏我们父子的。云琵已经在念了,说我们父子成天不务正业,就会玩。”俊贤搂住儿子.眼中净是宠溺。
正平听罢只呵呵一笑,“还不是你这个老公太完美了,让她挑不出缺点来,只好拿这个作文章。对了,云琵怎么这么快就出院,才生产四天而已。”
“她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昨天吵着一定要出院,再说宝宝也很健康,没必要继续待在医院。。”俊贤抱起儿子,陪伴正平和映竹到一楼的卧房看云琵。
映竹一进门,立刻喜欢上这间宽敞的起居室。藤制的家具营造出朴实气氛,配合着一幅山水卷帘.将房里的气氛衬托得恬淡清雅。
映竹还注意到整个一楼的地面都铺着深色地毯,不同于二、三楼的大理石,这在花莲乡间是很少见的,她猜想是方便云琵行动。
目光闪过一道书墙,映竹看到卧室内的摆设。以纯米白色调为主,靠床的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色植物,夕阳的余晖从半掩的白色窗帘间洒下来,照在枕在绣花枕头上的苍白娇容。
半合眼睑的少妇有一张甜美娇容,虽然清瘦却不见骨,巴掌般的小脸上仍残留着睡意,一头乌黑秀发披散在粉红色的枕头上,看起来像个天使。
多么美丽甜柔的女孩!第一次见到云琵时,映竹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事隔多年,她仍保有那份纯真。
“妈咪!”天祥早就溜下父亲的怀抱,爬上床偎依在母亲怀中。少妇掀开眼睑,柳眉下秀媚的睡眼里犹有几分惺忪,粉红的唇间浮现一抹宠溺,她伸手搂住儿子。
“云琵,正平和蓝小姐来看你了。”俊贤走到床边,示意儿子下床,再温柔地扶起妻子,将枕头堆高,好让她靠在枕头上。
“正平,好久不见。”云琵柔柔地说,眼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映竹,“映竹,欢迎你来。”
她开朗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了映竹,她忍不住咧嘴回应。
“你真是个美丽的母亲。”映竹真诚地说,她从没想到再见到云琵时,会是在这种和谐的气氛下。
“你才美呢!”云琵苍白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带笑的眼里闪过淘气的光芒,柔声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怪不得正平和大哥至今仍对你念念不忘,他们不知道在我面前提过你多少次,直把你形容成‘秋水为神玉为骨’的水晶美人,让他们这两个浊世佳公子无论怎么溯回从之、溯游从之,就是追不上你这位在水一方的佳人!”
众人被云琵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正平和映竹在周氏夫妇嘲弄的眼神下脸颊张得通红,心里却漾满甜郁的滋味。一旁的天祥完全不知道众人在笑什么,无聊地又爬上床对母亲撤娇。
“妈咪,我要看妹妹。”
“好。”云琵揉着儿子的短发,仰头对丈夫笑着说:“俊贤,看芊芊醒了没。我们家的小霸王召见,做妹妹的可不能怠慢唷!”
映竹再度被逗笑,她知道扬鹏很幽默,没想到云琵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位请坐呀,到我们家不是来罚站的。”云琵指了指角落的两张单人椅。
待两人坐下后,她才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我大哥全没指望,你中意的还是正平,也不枉他这么多年为你守住一片冰心,还混了冰人、冰块这样的绰号。”
“云琵,别取笑我们了。”正平的脸上有一丝得意,“对了,女儿是叫芊芊吗?”
“是呀,我小时候刚学写字时,真恨父母给我取了这样难写的名字,所以我爸妈这次就让他们的小孙女不用受这种罪。‘芊芊’这个名字既好写又好记,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时候俊贤抱了个小婴儿进来,天祥忙着爬下床,挤在正平和映竹中间看他的小妹妹。
“好漂亮。”软软、小小的粉嫩身体落在映竹手中,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小婴儿眯着眼睛,小小的嘴巴不断打着呵欠。
“妹妹,妹妹……”天祥在一旁摸着芊芊的小手,逗着小女娃。
映竹偷窥了一眼正平脸上的温柔,猜想着他大概也会是个好父亲吧!
“正平,喜欢小孩的话,就多加点油,早点把映竹娶回家,你们生下的小孩一定也很可爱。”云琵看到两人搂着女儿的温馨画面,不由得打趣道。
正平干笑几声.“你还不知道我有多努力吗?但是人家不点头,我也没办法。”
映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他这算是求婚吗?未免太没诚意了,至少也该准备一束花,或什么的才对。
俊贤看出映竹的困窘,连忙打圆场。
“小芊芊该喝奶了。”他从映竹怀中把女儿抱走,交给爱妻。“正平,这里的黄昏景色美极了,你带映竹到海边走走吧。别走太远,我们六点半开饭。”
正平挽着映竹离开周家,沿着通往海边的小径漫步,夕阳的余晖照在平静的海面,将海水洒上一层橘红色的光影,红色的落日缓缓消失在海平面,绽蓝色的夜幕逐渐低垂。
“好美。”映竹环住双臂,迎着海风深深呼吸,咸湿的气息在鼻间流荡开来,仰首望天,只见孔雀蓝的天空出现一弯皎洁的银月,勾揽着剔透的星子。
正平将映竹揽人怀中,温暖的体热驱走了映竹的寒意,她情不自禁地紧偎着他。
“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在东部多待几天。我原本计划带你去太鲁阁住一天,然后到知本,除了东部雄伟的海景外,还可以领略一下峻秀的山色。”
“看情况吧。”映竹的眼光随着海鸥飞向天空,神情幽远难测。
正平失神地凝望她,不太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看情况?
难道她对他的感情也是看情况?
他意兴阑珊地看了一眼手表,“快六点半了,该回去了。”揽着映竹的腰,沿着原路漫步回周家。
*** *** ***
吃饭的时候,映竹才注意到云琵的残缺。她瞧见俊贤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云琵走进餐厅,把她安置在餐桌前,一条白色的毯子罩住云琵的双腿。
显然周家的餐桌也是特别为云琵设计的,无论是桌子或椅子都是短短、肥肥的可爱造形,方便云琵从在轮椅上用餐;从这一点上,映竹就可以看到周俊贤对云琵的用心之细。
周家两老对远来的两位客人十分客气,频劝他们用菜。俊贤是家中长子,唯一的妹妹嫁到知本,负贵管理那里的旅馆业务。映竹是在晚饭聊天时,才知道周家在花东的旅游业上占有一席之地。俊贤安排他们明天开车到花东海岸游览,晚上可以住在太鲁阁的饭店,隔天再到知本。
晚饭过后,天祥缠着他的一对老爸玩正平带来的电动火车模型;映竹推云琵回房,两人在起居室里聊天。
“正平说你喜欢听古典音乐,我这里有儿张,你自己放吧。”云琵轻啜着水果茶,指着藤椅旁的CD架。
映竹找到萧邦的钢琴协奏曲.没多久,悠扬的琴声轻泄而出。云琵将替她倒好的水果茶递给她,蓝莓的味道窜人映竹的鼻端.她轻啜一口,发现自己挺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在美国待惯了,大部分都是喝咖啡.难得能享受到这种欧式闲情。”映竹感叹地说。
“我是因为不能喝咖啡,一喝就胃痛,喝茶又会让我睡不着,所以俊贤才让我喝水果茶。这种茶香香甜甜的,没有副作用。”云琵拢了拢垂在肩上的发辩,慵懒地说。
映竹靠人椅垫内,顺手又抱了一个橘色的垫子,若有所思地望着云琵。
“俊贤对你真好,像他这样体贴的丈夫难找了、”
云琵眼睛微眯,脸上带着小妇人的幸福神采。
“你说得没错。俊贤不但是好丈夫,也是好父亲,更是个可以谈心的好朋友。这些年多亏他宠我、爱我,否则我绝不可能过得这么快乐。如果你愿意给正平机会,他也会是个好丈夫。”
是后那两句话深深触动映竹的心,她何偿不知道正平会是个休贴的丈夫,只是七年前的伤痕虽已痊愈,但偶尔还是会让她抽痛。
“你们毕业典礼那天,我偷偷躲在一旁看你,我想知道为什么哥哥和正平都喜欢你。直到我见到你穿着一身黑色的学士服走出来,你拿下帽子,甩动那头秀发,自信的表情中浮现出一抹哀伤。当时你的父母、正平的父母还有正平都跟你在一起。从你跟正平交换的眼神中,我知道你们仍深爱着彼此,当时我冲动地想成全你们,但是我没办法……”云琵的话歇然消失,眼睛因沉人回忆中而变得幽深。
映竹没有作声,替自己和云琵添了些热茶,端着白瓷茶杯轻啜茶水。
她记得毕业那天,勉强打起笑容和正平拍照的情形当时的心情既脆弱又矛盾,她害怕自己会软弱地投人他怀里,央求他不要离开她。是仅存的一点骄傲阻止了她。
“对不起,映竹,我并不是故意要介人你们之问。我只是情不自禁……”云琵的声音有丝哽咽,将映竹从悲伤的回忆中唤醒,她心疼的拥住云琵,轻轻替她拭掉眼角的泪水。
“为什么要道歉?你并没有错。”直到此刻,映竹才愿意承认整件事只是造化弄人。或许是上天在考验两人,对她的冷傲施予薄惩。爱情就像最娇弱的花朵,需要两颗心在一起真诚地关怀照顾。年轻气盛的她一点都不懂这个道理,冷眼旁观正平为两人的爱情花朵施肥、浇水,不但不伸手帮忙,还助长旁边的野草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