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
俊美青年对怔忡望著四周的陆宜家欠身,举起手请她进门。
「你叫?」陆宜家看向他。
「我叫侯市君。」
「我会记住的。」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陆宜家对方才路上的一场闹剧忿忿不平,她相信眼前的男子不会看不出来。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没错,请静待我的报复。」陆宜家对他微微一笑,她可没忘记他刚才是如何像丢米粮一样的把她扔进后车厢。
「请小姐多费心了。」
侯市君似乎胸有成竹,淡淡一笑将她送进了门。
一个男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等陆宜家,他听到接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你终於回来了。」
傲慢的声调,挺直的背脊,英俊的脸庞,高级西装包裹下的完美身架,还有那双该死、近乎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眸。
一年来,他的改变不大,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
陆鸿志,她的哥哥,她躲了将近一年的哥哥。
光看名字就知道父母对他的期望,期许他拥有展翅高飞的鸿鹄之志,而自己只能宜室宜家。这种男女之别,多不公平!
「我可不是自愿回来的。」
陆宜家别开眼睛,不与他的视线接触。
上下打量完陆宜家的打扮,陆鸿志轻声的笑。「宜家,你愈来愈有庶民风味了。」
一开口,就是一句近似侮辱的话。
陆宜家倔强地抿著嘴,一句话也不肯说。
她的态度很明显,有话快说,没话就不要东一句、西一句闲扯。
「坐下吧!站著不好说话。」
「有事找我就说吧,我听著。我不想停留太久,这里的空气让我不能呼吸。」陆宜家摆出傲慢姿态。
陆鸿志上下看看她,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
「好伤人,我找你来一定有事吗?你没想过我是来联络兄妹情谊?」
「没想过。」
「找你叙旧?」
「没旧可叙。」陆宜家交叉起双臂,摆出无话可说的姿态。
「我希望你搬回来。」这句话的威力媲美炸弹。
「除非我死。」陆宜家反应激烈,视死如归。
「你以为你进了门还走得掉?」陆鸿志缓缓说出,眉头挑起。
「你……」瞪著陆鸿志,陆宜家心中一阵发寒。
他又要把她关在这里?依他的能力,当然做得到。
「你如果再把我关在这里,就等著我与这栋房子同归於尽!」
这句话相当没有说服力,连陆宜家自己也听得出。
陆鸿志被这串对话逗得十分开心,呵呵的笑起来,身体微微颤动,他用手轻轻击打大腿。
「呵!宜家,你一点都没变,反应比任何人都要激烈,小小一个刺激就可以让你炸起来,每一天对你来说都是一场战争,你这样活著,不累吗?」缓下气息后,他微笑道。
陆宜家瞪著陆鸿志,恨死他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
仿佛她是被他抓在手里的猎物,准备玩弄一番后再处以极刑。
事实上也是如此。
瞧著她倔强的眼神,陆鸿志的眼神柔化。
「宜家,你还恨我吗?」
陆宜家瞪著他,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问话。
「恨、当然恨。你说我精神耗弱,宣告我无行为能力,甚至请了精神科医生来帮我看病。你现在问我恨不恨你?你该不会天真得以为时间可以消弭一切?二十年后,你可以再问一次,我还是会回答你,我该死的恨你。」
「宜家……」陆鸿志深深叹了一口气,难以言喻的悔恨藏在心头,没有露在脸上。
「别说了,我是个心智耗弱者,俗称疯子,怎敢让陆大总裁跟我这种低下的人说话。」
陆鸿志皱起眉头。
当初做得太绝了些,才落得兄妹决裂到翻脸不认人的地步。
当年陆宜家的男友江雅树在军中自杀,没有留下只字片语。陆宜家不相信男友会自杀,化悲恸为力量,提出种种疑点,结合媒体、人权团体等种种力量,准备游行抗争,要求将所有军官死因查个清楚明白。
这对陆鸿志来说就像一把利刃。他正在重振陆家在商场上的颓势,努力建立良好的政商关系,自然不可能让陆家出现这种异议份子,给当权人士不良印象。
几次跟陆宜家沟通无效之后,他两方权衡,决定牺牲陆宜家。
他在最后一刻拦截了这个行动,为了合法化限制她的自由,陆鸿志一下作二不休,替陆宜家申请了禁治产。
在他的安排下,陆宜家整整被软禁了三个月。
就在这个陆家大宅内,陆宜家过了一百天没有自由的日子,失去金钱与自由,她不再有力量反抗社会体制。
陆鸿志成功地折下一只鸿鹄的羽翼,陆宜家原本要展翅高飞,却因为这件事情而跌落到泥泞当中,再也爬不起来。
「宜家,当年我的确反应过度,但你能不能看在兄妹二十多年的份上,答应我一件事?」陆鸿志口气放软。
「答应什么?」
「出席今晚的生日宴会。」
陆宜家没回答。
她还记得陆家的生日宴会有多虚荣,高官名流在宴会当中穿梭,美酒佳肴,统统都是为了炫耀,宾客临走前,才惊觉不知寿星是谁。
寿星是谁从来不是重点。
「谁的生日宴会?」陆宜家不悦,陆家又干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
「你不知道今天几月几号吗?」陆鸿志惊讶。
「不知道。」
作者当久了,只记得日复一日赶稿,不知今夕何夕。
这个毛病她有,杜俐芊更严重。过了端午才惊觉没有吃到粽子,写完了一整本冬季的恋曲,一开窗户被夏天的炎热吓一跳,或是指著太阳说今晚的月色真亮。
她们都有一些作白日梦的天分。
「该回到现实生活了,世外高人。」陆鸿志轻笑著说。
」告诉我,别吊我胃口,是谁的生日。」陆宜家避开陆鸿志深深的凝视,不耐烦的催促。
轻轻叹口气,陆鸿志有些无奈地回答:
「你的。」
第三章
在一段不长不短的协调之后,陆宜家终於同意参加生日宴会。
不是因为陆鸿志的要求,而是侯市君的一番话。
他将衣服首饰送入陆宜家的旧房间后迟迟没走,陆宜家知道他有话要说,转头直视他。
侯市君已经换上晚装,一袭白色西装衬得他身形纤细,气质俊雅,他嘴角漾著清浅的微笑。
「你把衣服拿走,我不想参加什么生日宴会。」陆宜家没给他好脸色。别以为她没见过清灵秀丽、阴柔俊美的男人,他迷不倒她。
「宜家小姐,你逃家一年有余,有没有人去干涉过你的自由?有没有任何人试图将你抓回来?」
「是你们抓不到。」陆直家撇撇嘴。
「你第一个租屋是在南部,以不可思议的低价得到,可惜你不喜欢,在三个星期后,又换了一间公寓,二房一厅,只要市价的一半。你大约住了两个月,以为自己已经安全,所以偷偷回到台北租屋,就住在你好友杜俐芊附近。那问套房的租金更是低得不可思议,你真的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侯市君淡淡的笑。
如果不是陆鸿志决定让她自由,她根本没办法离开,更不可能享受这整整一年的自由。
虽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陆宜家已经接收到。
;退有,你记得吗?半年前有人找上你,送你机票护照,让你得以飞到英国去见祖父最后一面。」
陆宜家当然记得。
来的是一位高大沉静的男人,一脸忧伤的告诉她祖父病重,陆宜家不疑有它,不顾被陆鸿志发现的危险,毅然越过半个地球,去英国守著祖父,直到他病逝。
男人将她保护的很好,这一趟旅程,她没有碰上任何熟人。
「那人不是陆老先生的手下。」侯市君缓缓地说。
陆宜家凝视眼前从容微笑的男人。「你是说……这一切是……」
「是我们总裁交代的。」侯市君宣布答案。
陆宜家就像被泼了一桶冷水般,心冷得彻底。
还以为自己早已经逃开,没料到不过是翻不出五指山的猴子,呼之则来、挥之即去,陆鸿志依然用一条隐形的绳索绑著她,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掌握。
「总裁知道小姐跟祖父情谊深厚,如果小姐因为赌气而放弃最后尽孝的机会,一定会遗憾终生,所以偷偷安排这次的会面,总裁一片苦心……」
「好了,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陆宜家打断侯市君的滔滔不绝。
好好一个男人,学会说话拐弯抹角,真令人厌烦,这准是跟陆鸿志学来的。
真可惜了那张美妙的皮相。
侯市君一笑。
「总裁不是没有努力弥补,希望小姐能体会总裁的用心良苦。」
「如果他真的为我做了许多事,为何我的稿子一本退过一本?」她不相信陆鸿志没试图插手自己的写作事业。
「总裁说,也该让小姐知道,一个人的成功无法轻易得到,必须经历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
果然陆鸿志也知道她在写小说的事情。这一年来,她一直以为她隐瞒得很好,逃过了陆家的天罗地网。
陆宜家转头,冷哼。「真会说话。」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你可以再卑微一点,跪下喊公主千岁千千岁。」陆宜家指著光滑的大理石地板。
「如果宜家小姐命令,我会。」侯市君毫不犹豫的回答。
陆宜家看著他。
侯市君的神情不似做伪,脸泛微笑,凝视著陆宜家,眼神诚挚。
陆宜家这辈子见过许许多多阿谀奉承之辈,丑恶到不堪入目者比比皆是,但此人圆滑到一点痕迹也没有,虽是卑躬屈膝,但神情间却不亢不卑,其程度已臻化境。
「我哥给你多少薪水?」陆宜家问。
侯市君微笑地说出一个数目,一个值得出卖所有尊严的价码。
陆宜家挑起眉毛,淡淡笑道:「去同他说,再加薪一倍,因为你说服了我,我愿意出席今天的生日宴会。」
「是的,小姐。」侯市君眼底有真正的高兴。
他将陆宜家留下,去回报这个好消息,而陆宜家则趁这个时间装扮自己,为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宴会作准备。
二十五岁,想来有些凄凉,这么多快乐、这么多痛苦、这么多悔恨,也不过是四分之一个世纪而已。
接下来,还有漫长的下半生。
更糟的是,国民平均寿命仍在不停的延长当中。
陆宜家认为,多出来的那五十年根本不必要。
换上早已备妥的华服,银白色露肩上衣,下半身是苍灰色雪纺纱裙,搭配白色高跟鞋,手里拿著珍珠镶钻小提包,件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名家作品。
人要衣装,一夕之间她从潦倒的三流作者恢复为陆家的名门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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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宜家与陆鸿志一起乘车至市郊的一处高级俱乐部,在车程中,陆宜家一直看著车外,躲避陆鸿志若有所思的眼神。
到达时,宴会场内已经宾客云集,陆宜家徐徐从楼梯顶端走下,在众人的鼓掌声中入场。
陆鸿志伴著她,半是礼节、半是监视。
「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欢迎的是个无行为能力的疯子?」陆宜家从嘴角哼出声。
「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而且我也请律师办理手续,恢复你的权利了。」
「哼!想必你也很高明的遮掩掉我离家的消息?」
「我在世界各地置产,制造你出国的假象。」陆鸿志轻轻地说。
「何必为了一个不肖的妹妹大费周章?」她又问。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这句话让陆宜家怔了怔,没有运用伶牙俐齿顶回去。
大厅中花团锦簇,排场甚大,宾客三五成群,持著香槟听管弦乐队奏出小步舞曲。
事情透露著一点蹊跷,陆宜家知道她这个哥哥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情,从二十一岁之后,陆鸿志就没有替她办过如此盛大的生日宴会。
慧黠的目光流转,她打量著周遭的人群,微微一笑,从容踏入战场。
「陆小姐,好久没听到你的消息,最近忙些什么?」李家千金第一个贴近。
「我……」
还来不及解释,张家千金也眼明手快的站定位置,迅速插嘴:「鸿志说,宜家前阵子去英国游学半年,这个星期才回来。」
一声鸿志亲热无比,炫耀她与陆家主事者的交情匪浅。双方隔著陆宜家互睨,战火一触即发。
「宜家,下次来法国吧!我们家在普罗旺斯有栋小房子,夏天度假刚好,英国那地方太冷,住久了气管不好。」王家千金轻巧的进入火线内,挽起陆宜家的手,亲热地说。
「普罗旺斯哪是度假的地方?到处都是观光客,吵死人了。」章家千金不知什么时候也出了场,冷冷一哼,面露不屑,挽起陆宜家另外一边的手臂。「宜家,你可别真的跑去人挤人,我们在苏格兰附近海域有座小岛,我带你坐游艇到处走走。」
李、王、张。章,四个目前台湾顶尖的豪门集团统统到场,刚好可以凑成一桌麻将。
眼见陆宜家身边的位置已经被占满,饮恨的张家千金在前面带路,指挥交通,不忘记三步一回头,朝著陆宜家笑。
「宜家,我带你去认识几个青年才俊,鸿志说你这一年到处旅行,没能好好认识几个理想对象,是他最大的遗憾。」
「鸿志有这么说吗?」李家小姐不服气了,下巴一翘:「鸿志明明说宜家是在旧金山学习戏剧表演,哪来时间四处旅行……」
似乎陆鸿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谎话漏洞百出,偏偏这些女人深信不疑。
陆宜家啼笑皆非。有些女人总是在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竞争,不遗余力的制造出一些笑料。
陆宜家在四、五个女人的簇拥下四处见客,短短一个小时之间,便结识了不少科技新贵,豪门后代,每个人都对她出国游学一说深信不疑,没人发觉她过去这一年的飘泊与浪荡,不知道她过著在路边摊吃鲁肉饭、每到月底就担心房租缴不出来的生活。
在交际应酬的过程当中,陆宜家每一回头,便直接与陆鸿志的目光对上,被监视的感觉让她十分不舒服。
陆鸿志到底在算计什么?
他们互相窥视著彼此的行动,就像是两只咬住尾巴的猫,团团转个不停。
从眼角余光,陆宜家看到陆鸿志抛下其他宾客,与王律师走进一边的小房间当中。
王律师是陆家的律师,更是陆家可靠的长辈,负责处理陆家大大小小的私人法律事务。
陆宜家起了疑心,偷偷靠近。
房间当中正有一场针锋相对的口舌之争。
「我必须再郑重声明一遍,这是宜家的财产,你只能代管,不能动用。」
「到了宜家三十岁时,我自然会将这些财产一毛不少的还给她,不需要您的提醒,之前的所有处置,我希望您不要插手。」
「陆先生让你管理宜家的财产是希望你们可以藉此和好,不是让你用来控制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