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不会从她身边抢走儿子吧?天啊!天啊!一念及此,于香染顿时手足无措,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该怎么办。
姚立人甚至连手机都没有,她根本不可能联络上他,以他过去的纪录,他如果不交代一声,谁也不可能得知他的行踪,他很有可能……真的可能就此消失……
「妳怎么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肚子饿了吗?」半戏谑的声嗓忽地在她身后扬起。
她猛然旋身。是姚立人!他站在她身后,穿着运动夹克与牛仔裤,依然是一副潇洒不羁的打扮,他对着她笑,墨黑的眼中眸光闪烁。
「我帮妳带便当来了哦。」他举高一个大大的餐盒,献宝似地说道,「五星级饭店的便当,呵呵,妳一定很想吃吧?」
他没离开,他替她送来便当,他还在台湾……,强烈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于香染身子蓦地一软,微微摇晃。
姚立人赶忙揽住她肩头,将柔软的娇躯护在怀里,「香染,妳还好吧?」
「轩轩呢?」她抬眸看他,嗓音发颤,「他人呢?」
「他去学校上课了。」
「他真的在学校?」
他挑眉,「不然妳以为他会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我还以为……」她心慌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仰望着他的眸,凝漾泪雾。
姚立人目光一沉,嘴角嘲谑的笑意敛去,「妳以为我带着他离开了。」他温和地接口,「对吧?」
她没回答,滑落颊畔的一颗清泪却泄漏了她的心思。
他心一扯,小心翼翼扶着她在喷泉边缘坐下,「我不会这么做的,妳相信我,香染。我不是说过吗?我只是带着轩轩在饭店里住几天而已,他现在情绪还很激动,我会慢慢开导他,等他想通了就带他回去。」
「你真的……会让他回到我身边吗?」她不确定地问。
「会的。」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妳相信我。」
他要她相信他,他说绝对会让轩轩回到她身边。她能相信他吗?她敢相信他吗?
于香染鼻一酸,一股难以形容的委屈忽地在胸臆漫开。为什么啊?她这么多年的付出,竟然还要担心这个男人会不会将她最心爱的孩子送还给她?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捉弄她?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立人,我做错了什么?」她含泪问他,是心酸,也是不甘。「轩轩是我一手拉拔长大的,我喂他喝奶、替他换尿布,他半夜睡不着,我爬起来抱着他哄他睡;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老是生病,是我背着他上医院,是我在床边守着他照顾他;他上幼儿园,上小学,我想尽办法让他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不管花多少钱,不管我要怎么拚命赚钱,我都甘愿……我这么对他,为什么他只想着要爸爸?为什么他不要我了?」话说至此,她不禁哽咽,双手掩住脸,藏去不争气的泪水。
见她如此哀伤,姚立人也忍不住心痛,他横臂揽住她颤抖的肩,低声劝慰她:「他不是不要妳,香染,轩轩很爱妳的,他真的很爱妳。」
「他真的……很爱我吗?那为什么你回来不过一个多月,他的心就整个被你收买了?只因为你对他比较好吗?你让他打电动、教他踢足球,你不像我管他管那么严,所以他的心就整个飞向你那边去了。我觉得不公平,立人,真的好不公平……」她啜泣着控诉。
「香染……」
「我可不可以求求你……」她忽地转过泪痕交错的容颜看向他。
他一愣,怔怔望着那写满哀伤的眼瞳,「妳要求什么?」
「我求你,不要跟我抢轩轩好吗?」她认真地、祈求地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他了,我求求你,不要跟我……抢他……」她气息一促,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自睫畔坠落。
姚立人惘然。她真的很害怕,自从两人重逢以后,她对他的态度总是强硬,也从不在他面前流露任何一丝软弱,可今天,她却哭着求他。
是他,让她如此恐慌惊惧吗?瞧她肿得像核桃似的眼,她昨晚,想必也哭了一夜吧!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她不必承受这样的折磨与痛楚。
「都是我不好。」他懊恼地自责,再次揽过她,将她泪湿的容颜轻轻压上自己的胸膛,让她不停发颤的娇躯,在他怀里找到温暖,「别哭了,香染,妳放心,我不会带走轩轩的,我不会再伤害妳。」他哑声哄着她,「嘘,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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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河滨公园,水面洒落一片金粉,波光粼粼,在冬阳的烘耀下,显得温暖而宁馨。
微风轻轻吹来,撩起于香染鬓边细发,她坐在河畔的草地上,曲起双膝,膝头上搁着姚立人特地送来的便当,丰富而精致的菜色,送入嘴里,每一口都是绝妙滋味,她品尝着,方才苍白的唇,此刻红润了许多,明眸也不再弥漫水雾,清澄通透。
放肆地痛哭过后,她的心情似乎舒坦多了。姚立人微笑注视她,修长的双腿在草地上大剌剌地劈开,相对于她优雅的坐姿,他显得散漫而随便。
「要不要喝点果汁?」他拿起一杯刚从摊贩那里买来的柳橙汁,「现榨的,应该不错。」
「谢谢。」于香染接过,啜了一口,香浓的果汁在唇腔散开,她感动地瞇起眼,轻声叹息。
他禁不住朗声大笑。
她觉得奇怪地看他,「你笑什么?」
「瞧妳这副样子,像几天没吃东西了。」他柔声取笑她。
她脸一热,不情愿地竖起眉,恶狠狠地瞪着他。
「好,我不说了。」他笑着举手投降,「妳吃吧!」
她横他一眼,这才继续享受午餐,吃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吃过了吗?」
「现在才想到要关心我吃过了没啊?唉。」姚立人夸张地感叹,「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少废话!你如果还没吃的话,剩下的给你。」她把吃一半的餐盒递给他。
「不用了。」他摇头,恢复正经模样,「我吃过了,妳吃吧!」他温声道,笑吟吟地望着她,眼中有说不出的温柔。
这样的温柔,轻轻揪拧了她的心,她想起方才曾窝在他怀里尽情地哭泣,而他像哄着小女孩一样哄着她……她想着,桃腮热烫,连忙垂敛眸,继续吃便当。
他静静在一旁坐着,不打扰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她吃罢午餐,收拾好餐盒,拿出面纸来秀气地擦了擦嘴,端起果汁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
他一直看着她,她终于受不了了,扭过头,瞪他一眼,「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他只是微笑,笑意明明温煦,可落入她眼底,却成了某种嘲弄,「姚立人!」她恼了。
「我看妳,是因为妳看起来很可爱。」他终于开口了,嗓音微微沙哑。
「可爱?」她脸颊爆红,「你不是……你之前不是还说我老了吗?哪里可爱了?」
「老人也有可爱的啊!」姚立人眨眨眼,毫不在意她娇气的指责,他坐近她,弯下头来,淘气地由下探望她嫣红的秀颜,「妳没见有很多女星明明年纪大了,还喜欢扮年轻装可爱吗?」
她呼吸一窒,玉手盖住那张令她心烦意乱的黝黑脸庞,「我才不会装可爱!」
「我知道妳不会,妳不需要装。」清朗的嗓音自她指闻逸出,「妳不用装,在我眼里就是最可爱的了。」
「你……」她心跳一乱,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他可以随口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为什么她还要因这样的胡说八道心神不宁?
玉手不甘地垂落,露出一双定定凝视她的星眸。他看着她,好深情、好专注地看着她,年轻时谈恋爱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看她,看得她心醉神迷、魂不守舍,才会误坠他的情网。
她曾经好爱他,曾经发愿与他相守一生,可是她再也不要爱他了,不要了……
「怎么啦?是我说错了什么吗?」姚立人忽地手足无措起来,焦急地问她,「妳怎么又哭了?香染,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
她又哭了?于香染抬手轻触脸颊,发现那儿又是一片水润,她牵唇,嘲弄自己,「我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从前。」她哑声道,「我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
他默然望着她。
「还记得刚进大学那年,我完全不晓得要参加哪个社团,只是看班上每个同学都兴冲冲地投入社团活动,我才想,我也应该去找一个,修修社团学分。那时候,有个同学硬拉我到山地服务社。」于香染停顿下来,眼眸因回忆变得迷蒙。
「我第一天去,便莫名其妙被一个学长点名加入他那一队,隔天就出发到部落服务。我糊里胡涂跟上了山,一面背着沉重的登山背包,一面在心里咒骂那个学长--人家根本还没决定加入社团呢,也不给她考虑的机会,哪有人这样不讲理的?」
那个不讲理的学长,就是他吧?姚立人涩涩地想。
「……后来我跟那个同学打听,才知道这个学长在社团里可有名了,是人人都喜欢的人物。他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他说,立功、立言、立德算什么?『立人』才算真正了不起。他这个『立人』指的不只是帮助别人,一方面也是在吹捧自己的名字。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学长还真狂啊,这么狂傲又自以为是的人,我最好离他远一点。」于香染顿了顿,自嘲地弯唇。
如果当时,她真的离他远一点就好了。
「……第一次到部落服务,我什么也不懂,笨手笨脚的,连生个营火,带小朋友玩游戏也不会。」她幽幽叹息,「我觉得那些原住民小朋友真调皮、好难搞,我也讨厌在山上吃大锅饭,觉得好凄凉,晚上在小学的教室里打地铺,我冷得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
「我好气,气自己被骄来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宿舍被窝多温暖,我干嘛来这里虐待自己呢?我气得坐起身,正想躲出去偷哭时,那个学长忽然把他的睡袋抱来给我,他骂我笨,怎么上山来还不懂得自己准备睡袋?他要我睡他的睡袋,他睡我的地铺。他说我笨,我看他才笨呢,山上那么冷,他还把自己的睡袋让给别人。」
她扬起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苦笑,虽然于香染没指明,但他知道那个捐出睡袋的人正是他。
「……一直到很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笨事不是他第一次做,也不会是他最后一次做。他这人就是这么傻的,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一直都很傻。山上那些小朋友很崇拜他,社团的同学们也很喜欢他,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好人,认识他,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她停顿下来,容颜慢慢蒙上一层迷惘。
他怔怔地看她。她的脸苍白,翠眉颦蹙,菱唇发颤,她看起来,十足地困惑,她像只迷了路的小猫,孤单而无助。
是他让她露出这种表情吗?姚立人心一拧,满腔苦涩难以抒发,他探过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
于香染身子一颤,「究竟是哪里出错了?立人。」她咬着唇,表情凄楚地问他,「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高兴的事,我却觉得痛苦?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他低声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是我对不起妳。」
她抬起容颜,哀怨地睇他,这眼神,令他难以言喻地心痛,他展臂拥住她,下颔抵住她头顶,「是我的错,香染。我应该给妳幸福的,我没有给妳,是我对不起妳。」
她不说话,软软依偎着他,嗅闻属于他的味道,他再把她拥紧了一些。
她没有抗拒,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温暖,「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回来?立人。」她低声问。
他一震,肌肉绷紧。
「你知道吗?当我接到你签回来的离婚协议书时,我好痛苦,我没有想到,你真的选择放弃我们的婚姻,你甚至……连赶回来表示挽留都没有。」她涩涩道,嗓音好轻好细。
他闭了闭眸,千言万语在胸臆翻腾,却终究只化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只有这句话吗?于香染幽幽叹息。
「我好累。」她细声细气说道,像猫咪似的,低低喵呜。
真的累了,这一切的一切,她已心力交瘁。
「我知道。」他轻拍她的背,懂得她这一语双关的倾诉,「妳休息吧!妳昨天晚上肯定没睡好吧?来,躺着。」他伸直长腿,轻柔地帮助她换个姿势,枕在自己大腿上,「这里免费提供给妳当枕头,要睡多久都可以哦。」
她睁着眼,静静地、恍惚地仰望着他。
「睡吧!」他微笑,轻轻抚摸她脸颊,覆着粗茧的手,奇异地搔痛她心窝。
她掩落眼睫,慢慢地,沉淀整晚的倦意征服了她,她坠入梦乡。
虽是个阳光灿暖的午后,但冬季的微风毕竟会捎来些许凉意,姚立人轻悄悄地脱下夹克,盖在她身上,她在梦中微笑,贪恋地汲取染上他味道的温暖。
他抬起手,指尖在距离她脸庞寸许的上空拂过,从那两瓣微微扬起的唇,经过挺俏的鼻,在淡淡红肿的眼皮心痛地停了一会儿,然后顺着弯弯的眉飞过。
他专注地描绘着她的脸,她的五官,怕惊醒了她,他的手不敢碰她,只能用心,来记忆她。
她不再年轻了,眼角边已隐隐浮现细纹,她在梦中的微笑,虽然甜美,却已淡淡浸染沧桑。岁月,果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她依然如他记忆中那般美丽动人。
她是香染,他的妻子,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但为什么,他会那样重重伤了她呢?有什么方法,能弥补他犯下的错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再痛苦,只感觉幸福?
姚立人怔忡地想,抽痛的心中,隐隐约约已有答案。其实,这答案他早就知道了,经过无数个被相思啃噬的夜晚,他早已透彻领悟。
他放弃救难的工作,回到台湾,并非自私地只想与她破镜重圆,他更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使她的未来不再担惊受怕。
让她得到完全幸福的方法,只有一个,他一直知道。他只是割舍不下,无法割舍,可昨夜,当他见到了她歇斯底里的惊慌,他终于痛苦地明白,他必须割舍。
他必须割舍……
凉风吹过,摇落几办树叶,落叶在空中翻飞,无声地飘零。姚立人拈起其中一片,愣愣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腹部忽然传出一阵抗议的响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