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不想回家住?”朱晴晏先开了口。她们就住附近,她知道温宝薇自从婚礼那天之后就等于搬离家了。
“应该说是不敢吧。”温宝薇幽幽地说。“你知道我的胆子一向小,个性也不强,一想到姐姐她们会把我骂成什么样子,我就觉得暂时还是别回家的好。”
“可是住在你同事家,”朱晴晏关心地问。“会不会不方便?”
“我同事的室友刚搬走,只剩她一个人,她很高兴我去陪她。”温宝薇微微笑着,直觉反应似的加了一句。“典旭也觉得暂时这样比较好。”
温宝薇说得好自然,朱晴晏不由得重复:“典旭。”
温宝薇这才后悔刚才好像太不假思索了些,她并没有任何揶揄朱晴晏的意思,但这话听采却仿佛有些刺激。她急着说出心底的话:“晏姐,我现在知道你也许并不太惋惜离开典旭,但我……”
“等等,等等,”温宝薇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朱晴晏好奇地打断。“你为什么这么说?”
温宝薇并不瞒她。“那天我回家拿东西,不小心碰到我妹,听她讲了,我才知道原来你爱的不是典旭,是另有其人。”
她的姐妹几乎就是一个个八卦广播站,她原本不期望她们会守什么秘密。只不过既然温宝薇知道了“那……典旭也知道了?”
“嗯。”温宝薇稍稍低下了头,仿佛怕朱晴晏要怪她。
朱晴晏倒没怪她的意思,只觉得自己也做了对不起彭典旭的事,似乎应该由她当面跟彭典旭说才好。“他一定很气我吧?”
“他没什么资格气你。”温宝薇老实地说。“他也做了同样的事。”
这倒也是实话。朱晴晏既伤脑筋,又感叹地说:“我们三个到底在干嘛呢!如果有一个人早点说出事实,就不至于弄到现在这样了。”
温宝薇也很坦然。“也许我们都不够勇敢吧。”
然而这或许不仅仅关系到勇气……朱晴晏回省内心,清楚明白至少她自己就不只是这样。
她之所以在婚前不说破事实,只因为她还存着一丝侥幸,认为杨惟展就算不娶她,她仍能钓得彭典旭这个金龟婿,好好做她的少奶奶。只是她万万没料到温宝薇和彭典旭竟然会是情人……
“宝薇,”朱晴晏直截了当地问:“你很爱典旭?”
温宝薇没回答,却微笑了,笑得羞羞涩涩的。
这无疑是个最肯定的答案。然而温宝薇的微笑却让朱晴晏更想一探究竟。“你爱他什么?”
“我跟他的个性很像,都是不太爱说话,不太会说话,也不喜欢跟人家争什么的人,但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想法。”温宝薇一字一句娓蝇道来。“由于相像,所以我们十分了解对方,相处十分能融合,体谅对方!”
温宝薇并不羞于在朱晴晏面前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感觉,她对朱晴晏一直愧疚在心,她觉得她欠朱晴晏一份最清楚的解释。
“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不知不觉愈走愈近,最后才意识到已经离不开对方了。”
她的这番告白简单、直接,却充满了最真实的情感,足以让失晴晏深深震撼。她忍不住再问:“你爱他,光只因为他这个人?”
温宝薇像是不太懂朱晴晏的意思,反问:“否则还有什么呢?”
还有什么?还可以有很多,诸如彭典旭的事业、地位、财富之类,她当初所认为彭典旭的优点。
蓦地,朱晴晏就自惭形秽起来,眼帘也垂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对爱情的看法是怎样的。”温宝薇见朱晴晏不看她,还以为朱晴晏不赞同她的想法,她急于解释:“但我,我这个人不聪明,所以也很简单,我爱典旭,只因为他是我这辈子所认识惟一一个让我想时时刻刻见到的人,而且,不管跟他在一起多少时间,我都不厌。”
温宝薇说的仿佛正是她对杨惟展的感觉。她喃喃叹息。“爱情,不就是这样?”
“将心比心。晏姐……”温宝薇看着她的眼睛,坦率地直接说了。“你有你爱的人,我也心有所属,之前我瞒着你和典旭交往,是我不对,我诚心诚意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她的神情、她的语气,都诚恳而由衷。
“从今而后,我们还是好姐妹是不?你知道我从小跟我亲姐妹都比不上你这么亲,如果你以后都不理我,我会很遗憾的。”
她的眼神专注真挚,她的声音中有着期盼,然而其实就算温宝薇不说这些,朱晴晏也没打算要气她。她开朗地笑笑,替温宝薇的杯里再注满茶水。
“那些臭男人算什么?我们当然还是好姐妹!”她爽快地说。“只是你以后有什么事,不能再瞒着我,这太不够意思了!”
“我知道错了。”温宝薇诚心地说,以茶代酒,她敬了朱晴晏一杯。
“其实你说的对,”朱晴晏咕噜一口喝光了茶,颇有感触。“以你和典旭的个性,你们两个才会是幸福的一对。我跟彭典旭,想想也实在不晓得为什么会在一起,还弄到最后决定要结婚。”她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摇头。重新斟满了茶,又举杯。“我祝福你们。”
“我也祝福你和你爱的那个人,他姓杨是吗?”温宝薇衷心道。
不过这祝福来的不太是时候,只是让朱晴晏听了更伤心。她自嘲地说:“我跟他就没什么好祝福的了。”
“为什么?”温宝薇不明白。“你不是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他应该因此而高兴啊!”
该不该告诉温宝薇……朱晴晏选择了一个比较简单的方法。“我可能、做了一些、让他不太开心的事。”
朱晴晏并未详细说明,温宝薇也就不好追问,但不管原因为何,她还是关心地问:“你自己明白你做了什么?”
朱晴晏望着温宝薇,苦笑道:“本来还不太清楚,但刚才听你说了那么多之后,我明白了。”
“我说了什么?”温宝薇却又不懂了。
“你让我知道,原来爱情是可以单单只有彼此相爱,而不牵扯到其他面子啦、金钱啦……等等的。”朱晴晏坦白地说,并不怕温宝薇笑她。“他骂我肤浅,因为他觉得我太在乎这些。可是你知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这样的,而他的条件又刚好很值得我炫耀……”
“每个人对爱情的看法不同,而且这毕竟是个现实的社会。”温宝薇幽然道。她与朱晴晏生在同样的家庭环境,她很可以理解朱晴晏为什么会有较现实而功利的想法。
但这都不是重点。温宝薇热切地问:“可是现在既然你也有了与他相同的认知,为什么不去跟他说清楚?就说你已经明白了。”
朱晴晏怔怔地看着温宝薇,仿佛从没考虑过这样的决定。“你要我去找他?”
“吵架过后,你们都没谈过吧?”
“投有。”
朱晴晏在心中算算,已经五天了,他再没打过电话给她,她也好强地不去找他。
“哎,”朱晴晏困难地说。“要我先低下头去找他,这样岂不很没面子?!”
温宝薇不以为然。“既然都这么爱他了,还讲什么面子。”
一针见血。她好像就是太重视那些外在的、什么面子之类的,才把情况搞成现在这样。
“去找他?”她询问似的。
“现在就去吧。”温宝薇鼓励着,甚至拿起账单就要去柜台付账,好让朱晴晏能立刻去找杨惟展。
“别……”朱晴晏制止住温宝薇,硬把她又拉回座位。
“我再想想。”她勉强对温宝薇笑了笑。
***
然而这一想,就又过了几天。她一直不能接受就这么直接去找杨惟展。道歉?她那张薄薄的面子拉不下来,总得找个什么借口——
借口来了。
阿丁生的小狗都已经快三个月大了,四只小狗在表妹家跑来跑去,简直让她快疯掉!她努力找好家庭把狗送掉,效率却不太高,送了半天才只送了两只,只好向朱晴晏求救了。
“拜托帮它找个爸爸或妈妈吧,”表妹抱了其中一只来给朱晴晏。“剩下那只我可以自己养,但如果要我养两只……”
表妹做了个惨绝人寰的表情。的确,年轻、还不习惯太负责任的表妹,能决定养一只已经够难得了。
那只幼犬在朱晴晏怀里活蹦乱跳,一刻也不安静,她不得不想起是她和杨惟展看着它们出生的……
杨惟展还说过想认养它们其中一只。朱晴晏心想,为什么不替他把小狗送去?也是个借口。
她的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莫名兴奋,没有多加思索,星期三晚上她就带着小狗去他家找他了。
为什么选星期三?因为朱晴晏知道每星期三杨惟展会去安养院义务教英文,上完课已经十点,通常他不再去别的地方,会直接回家。那时候在他家门口等他,不至于落空。
太活泼的小狗怕抱不住,朱晴晏特地找了个纸箱,打了许多个通气孔,就在杨惟展所居住的公寓楼下,她靠着台阶而坐,小狗陪她等。她看看手表,十点半,杨惟展应该快回来了。
时间缓慢滑过去,好慢好慢,这焦灼的等候几乎是苦刑。她专注着视线,翘首看着对街的来车,期盼着有没有一辆她所熟悉的休旅车会在前头的红绿灯停下,然后回转过来,停在她面前——
猛地,她看见杨惟展的车从对街远远驶向红绿灯,她立刻从台阶上跳起来。就在她面前,隔着街上的路树,她看见杨惟展的车窗降了下来,朝她这儿望。
他看见她了。那一刹那,朱晴晏的心都快跳出胸口!她难掩激动的。心绪,不由得想着杨惟展见了她是意外?是惊讶?有没有一丝开心?
不过朱晴晏并未获得答案。因为那辆车投有回转,而是直直往前驶去,他过家门而不入,置她于不顾。
朱晴晏整个人都傻了、呆了,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莫非他没看见她?
不。朱晴晏甚至记得他刚才的眼光,他一定看见她了。那他为什么不回来?难道他一点也不想见她?对她的等待不屑一顾?
她的血液霎时冷凝成冰,说不出有多失望,说不出有多心痛,那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简直撕裂了她,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她没想到他竟会这么狠心、这么绝情,竟然连一点点机会都不肯给她。他们曾经有过的爱恋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她的心冰冷、绝望。他残酷的离去,等于判了他们的爱情惟一死刑,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她机械似的,疲惫无力地抱起那盒纸箱,走上二楼,把小狗放在他家门前。她不想再等他回来,不想再等他回头,但她相信他应该会善待这只小狗。
虽然不要她,至少会要这只小狗吧。
她回到街上,夏日的晚风仍是热烘烘的,一阵热空气扑面而来,她有些昏昏的……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她毫不留恋地坐上了去。
***
隔天,朱晴晏就跟公司请了假,买了一张单程的火车票,她去了台南。
台南有疼爱她的父亲、母亲,没有那她可怕的姐姐妹妹,也没有会令她伤心的杨惟展,朱晴晏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比一个温暖而安静的家更适合疗伤的地方了。
她到台南的那天,朱妈妈到车站去接她。仿佛料到她一定会来一样,朱妈妈并没有问任何理由,只是尽心地接待她,朱晴晏心里无比感激,就为母亲不曾追问她的伤口;
有母亲在身边的日子,果然不一样。朱妈妈平常的工作就只是照顾朱爸爸,这会来了个女儿,等于让她平淡的生活又多了个目标,她整天弄好吃的莱、堡汤、药膳,似乎想把女儿补得肥肥的。
“妈,我又没生病,这么多补药,我会补过头的。”朱晴晏尽力不把忧愁浮现在脸上,强自欢笑。
“我知道你火气一定不小,所以我弄的都是些凉补,不至于让你上火。”朱妈妈理解地笑道,忍不住又自言自语。“不过我也许该弄点补心的来给你吃……”
朱晴晏听了好笑,心里却想掉泪。心碎了,吃些补心的猪心鸡心之类,不晓得有没有用?
朱爸爸对女儿也很关心,看朱晴晏每天偏偏地闷在家里,便劝她每天早上至少跟他去爬山散散心,朱晴晏打起精神也陪爸爸去,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她的问题之大,不是爬爬山就能解决的。
朱爸爸下台南来住的是公司的宿舍,一栋老公寓的最上层,顶楼阳台大约是之前的房客整顿过,种了许多花草树木,俨然是一个简单的小小花曙。
朱晴晏十分喜欢这个花园的安静与朴实。在家的时间,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她总是待在这里,静静看看天空,沉淀自己的心绪。
然而,杨惟展总是最能破坏她心中平静的一个人名,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里就像有几万只虫子啃噬,说不出有多疼、多刺痛。
被情人遗忘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她从来没尝过,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她躺在躺椅上,望着蓝蓝的天空,泪滴不受控制地便由眼角悄悄滑下脸颊。
朱妈妈不晓得什么时候上了楼,看见平日爱漂亮的女儿竟然就任自己这么曝在炙炽的阳光下,十分诧讶。“你就这样子晒啊?不怕紫外线?”
朱晴晏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仅存的一滴泪珠,勉强给妈妈一个微笑,却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
她都已经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在乎什么了,更何况晒黑?
朱妈妈却看不下去,硬是把朱晴晏正坐着的椅子往树荫下拉了拉。“改天叫你爸弄个什么海滩阳伞之类的上来,免得把你晒坏了。”
“妈,你不用担心我。”朱晴晏只得站起,等妈妈把椅子就定位了,再重新坐下。
“怎么?嫌你老妈烦哪?”朱妈妈给女儿一记卫生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朱晴晏苦笑。
其实朱晴晏来了这几天,朱妈妈也看得出来女儿心情不好。朱晴晏浑身上下笼着一股消沉,近乎无助的消沉,落寞、沉默……完全不像从前活跃的她。
朱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虽然吞没说过什么,可这些日子她就看着女儿一直这么消沉下去,实在也不是办法。
“你台北的公司准你请这么久的假啊?”朱妈妈也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朱晴晏旁边。
“当初本来是要请婚假的,所以工作也交代得差不多,应该没什么关系。”朱晴晏自嘲,也不太在乎地说。“那个工作我也不是很喜欢,人家要是嫌我了,我就干脆辞掉算了。”
年轻人,就算辞个工作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怕的是辞了之后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