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不是揶揄就是奚落,朱晴晏只有更气的分,低下头握紧打蛋器专心打蛋不理他。
“这样打不好的。”他皱眉头,终于看不下去了。“你要顺着一个方向,不能左转右转。”
什么左转右转?不转怎么打?!
“到底怎样嘛!”朱晴晏忍住拿打蛋器往他身上砸的欲望,嚷着。
“不中用的晏晏。”他的唇边漫着一抹微笑。
他喊这两个字——晏晏,非常自然而顺畅,朱晴晏听了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他一向就是这么喊她,应该就是这么喊她。他偏低的嗓音,让这两个字听来有股暖宠的味道,古怪却很舒服的的感觉。
他靠过来指导她。朱晴晏像他有毒似的,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
“怕什么?”他调侃。“我又不会扑到你身上。”
“谁晓得。”朱晴晏哼,头昂得高高的。
他笑了。手臂极其自然地从身后绕着她,握住她的手,一同抓好了打蛋器,一边告诉她:“打蛋器要这样握,才能使力。刚开始不用机器而要你们用手打的目的,是让你感觉蛋白的硬度,懂不懂?打蛋器不是在锅里划圈圈,而是由下到上,转……”
转……
朱晴晏觉得自己也像是在转。
虽然他的肢体动作如此自然,甚至带了点礼貌,完全不牵扯任何情欲的,但他离她这样近,他的身躯几乎环着她,她柔软的身子几乎就这么靠在他男性的胳臂中。
她被他握住的那只手都快不能动了,惟一只能感觉他掌心中传来的温度,手上的每一个牵动,都引起她一阵心跳躁热。
以她现在的波荡心绪,她根本毫无能力去感觉这蛋白应该怎么打发,力度必须怎么用,那蛋白才会成长似的慢慢变澎变涨,活起来……
不过她明确感觉得到杨惟展是活的,那吐在她脖子上温热的男性气息是活的,那手臂每一寸结实的肌肤都是活的……她急速跳动的心,似乎鼓噪着某种她不熟悉的火热反应,也是活生生的……
“记得了没?就是这样,你的蛋白打得差不多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朱晴晏却仍僵僵地一手握着打蛋器一手抱着盆。她只觉得他只要再多靠着她一秒,她就要双膝酥软,直直从桌边滑下去了。
“不用你教,我自己也打得好。”她抹煞他的功劳。他在她旁边,还不必刻意做什么,她的心已经怦然失据,这样太惨了。“有你在这,反而碍事。”
“赶人了?”他听出她话中的意思。
她无情地别他一眼。“可惜我身边没有一把扫把,那样你才知道什么叫做赶人。”
杨惟展笑了。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话,才真让朱晴晏要火冒三丈。“算了吧。你学不好的。”
朱晴晏的火气果然又扬起来,她冷笑。“你又在铁口直断了?”
杨堆展的眼里有扶光在闪。“我的意思是,我在,你学不好;我如果不在,你也学不好。”
这是什么绕口令?朱晴晏没耐心地说:“我们用的语言相同吗?麻烦你用国语翻译一遍好不好?”
“我在,你觉得我妨碍了你,所以你学不好。但是我如果不在,没人在旁边刺激你,你的好胜心没了,自然也学不好。”
朱晴晏安静了。这家伙似乎总能一语道破她心里的任何想法,她在他眼前像是无以遁形。
她偷偷拿眼睛瞅他,几乎是有些恨他,却又十分服气他。
她到底该不该理他?
“老师,我有问题……”一个学生样的女孩抱着一盆鲜奶油,甜笑地等着杨惟展回应。
女孩救了她。朱晴晏放低了声音:“你的崇拜者在找你了,还不赶快过去?”
杨惟展不置可否地笑笑,倒是随女孩走了。
他一走,朱晴晏竟感觉异常疲累似的喘了口大气,大大地放松。
可轻松没多久,她的眼光却又不听使唤地自动去搜寻杨惟展的行踪。当她看见杨惟展和他指导的女孩有说有笑,顿时朱晴晏整个人又紧绷起来,好像面临什么敌人似的。
怎么会这样呢?她已经开始嫉妒了吗?但嫉妒什么啊!她快结婚了,这时候对其他男人有任何不一样的想法,只是自讨苦吃。
这样子不行!她恼火地骂自己。她需要一点力量把她拉回来,把她从对杨惟展的怦然心动中抓回来。
什么力量呢?朱晴晏想了想,从柜子里找出皮包,翻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几乎是她一挂掉电话,表姐就趋身过来,极好奇地问:“你跟杨惟展两个嘀嘀咕咕什么?”
“什么?做蛋糕啊!”朱晴晏扔给她表姐一个不负责的答案,回去专心做她的蛋糕。
蛋白打好,和上面粉和其他材料,终于可以送进烤箱烤了。一个看似单调的海绵蛋糕,竟也花了她这么多的心力,她不免要叹烹饪真是不简单,她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到不被杨惟展耻笑?
二十分钟之后,蛋糕出炉了。朱晴晏的成品除了形状有点歪斜外,倒也还差强人意,之后杨幼仪一个个检查,看见朱晴晏的成果。
“第一次就做成这样,很成功呢。”杨幼仪鼓励地笑道。伸出一只手指压了压蛋糕表面,让朱晴晏自己看蛋糕的弹性。“你看,发得很好,蛋白打的不错。”
“谢谢老师。”朱晴晏开心地跟杨幼仪鞠了个躬,一抬头,眼睛不受控制地去寻找杨惟展……
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那双深邃的眸子带着灼灼的笑意,像是知道她会找他,就在那等着。她一望向他,就被他逮住了,那样的眼神交会简直让朱晴晏惊心动魄,她好不容易才把快僵掉的脖子结转回来。
“喂,我们一起搭计程车吧!”下课了,表姐打着如意算盘。“先送我回家你再拐回去,不远。”
“不必了,”朱晴晏边整理东西边说。“典旭来接我。”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表姐抱怨。
“他打电话来说他就在附近,所以我让他来接我。”朱晴晏撒了个谎。其实是她打电话要彭典旭来。
她的想法是,让全部的人,包括杨惟展、包括她自己,知道她有未婚夫,快结婚了,她不可能跟杨惟展怎么样,他不要会错意,她自己也不能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望。
***
彭典旭很准时,跟朱晴晏约好的时间一到,他就出现在教室门口。杨幼仪客气地迎上去:“请问找哪位?”
“我找……”
彭典旭话还没说完,朱晴晏就已经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表现得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演戏似的挽着彭典旭的手臂,加减还带了点羞赧地宣布:“我未婚夫。”
众人皆恍然大悟了一下,朱晴晏的目的达成了。
“我先走啦,下次见。”朱晴晏向众人娟然一笑,好像很幸福的样子。
随着朱晴晏,其他学生陆陆续续也都走了。学生们都乖,把自己的那份器材全洗干净了才走,留下整理的杨幼仪和杨惟展十分轻松,几乎不需要再做什么清理工作。
杨幼仪煮了壶咖啡,斟了一杯给杨惟展。
“今天公司不忙?”她问。
“忙。”他走向流理台,把收好的蛋糕器具又拿了出来。“可是得赶来做蛋糕。明天人家不是要来拿?”
杨幼仪微笑摇头。
“我就说别答应帮客人做蛋糕,有期限的,好麻烦。就你心这么软,要帮人家做。”
“好玩嘛。”看他筛面粉准备材料的样子得心应手,的确不像是在做—件辛苦的工作。“而且他们既然肯这么辛苦地排队预订,一定很珍视这个蛋糕,我在做的时候只要想到这点,就很快乐了。”
这个论点杨幼仪听过几遍了。她笑了笑,想起另一件事。
“那个新来的朱晴晏,你们认识?”她记得杨惟展一直找朱晴晏讲话,很熟似的。
“见过几次。”他模糊以对。
杨幼仪手执咖啡杯,闲话问道:“她有未婚夫,是不是快结婚了?”
“不知道。”杨惟展回答得很快。“不过我看,他们不会结婚吧。”
杨幼仪笑着碎了一声。“以未婚夫妻自称,自然是要结婚了,你跟人家不熟还下断言?”
“看也晓得。他们两个根本不村,怎么看都是硬被摆在一起的样子,像路人甲乙。”他讲话的语气,就像这事已是确切的事实。“他们之间有什么生死相许的爱情?我看不出来。”
“要你讲得这么义愤填膺的?”杨幼仪失笑。“很多女人没有爱情也能结婚啊。”
他利落地把不锈钢盆架上打蛋器。
“晏晏绝对不是那种女人。”
杨幼仪狡黠地找他语病:“你喊她晏晏?”
杨惟展就有那自信,不认为是被抓了小辫子。他耸耸肩,十分平常。“很顺啊,你不觉得?’’
他对自己的那分把握,实在很难让人家调侃得下去。杨幼仪只好直接问:“你喜欢她?”
“还不至于吧。”他道,手里的动作从没停过。
“也对,”杨幼仪啜了口咖啡,自问自答。“她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我喜欢哪种类型?”他似笑非笑地看姐姐。“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杨幼仪放下咖啡杯,替他回答:“你以前的女朋友都是那种优雅、聪明,十分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女人。而朱晴晏,优雅,可以。小聪明,也许有,大聪明,不见得。”
“差不多。”他颇有同感。拿出果汁机打碎奇异果泥,他做的是一个奇异果慕思蛋糕。
“可是她很可爱,而且幽默,”杨幼仪继续说出她的观察。“我看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像平日那么严肃了。”
是吗?他不置可否。
“大概吧。”
“爱情有时就是一种征服,”杨幼仪思索地说。“你是不是很喜欢看她在你面前妥协的悻然模样?”
他想了想。
“也许。”
杨幼仪笑了。
“还真稀奇了。平常说话那么有把握的你,居然一下于用了那么多不确定的字。我算算看:差不多、大概、也许……”她把眼光对准了杨惟展。“你自己说吧,你跟她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他做蛋糕的动作头一次停顿了下来。他跟朱晴晏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从第一次见面针锋相对的开始……杨惟展微笑了。
也许,已经发生了什么,或者也算不上是什么,而他从未预设立场去多想,只想顺其自然。
他继续中断的工作,轻松地对杨幼仪说:“你帮我预热烤箱好吗?”
第四章
自从那个星期六之后,朱晴晏曾经想过,是不是不要再去上烹饪课了?
她实在不想再碰见杨惟展。每次见他,她总被搞得心境大乱,这一点也不是件好事。
可是如果不去上课,她怎么对表姐交代?又怎么应付家中姐姐们不时询问的一句:“喂,什么时候可以做个一桌来给我们尝尝啊?”
只恨当时自己夸下豪语,这下如果学不好烹饪,脸真的是丢大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天烤的蛋糕,倒是把她对烹饪的兴趣给烤了出来,她觉得烤蛋糕满有成就感的,而且杨幼仪这个老师很不错,要她就此不去上课,她也认为可惜。
两相权衡之下,朱晴晏决定把星期六的课改成星期三晚上,因为她听说只有星期六杨惟展才会在。
打定了主意,朱晴晏立刻整个人都轻松了。甚至还打电话给彭典旭,告诉他星期六她有空陪他去挑选送给在美国结婚同学的礼物。
“可是、我、嗯……”彭典旭支支吾吾的。“已经买了耶。”
“已经买了?”朱晴晏有点意外,她知道彭典旭很不喜欢逛街买东西的。“你自己去的啊?”
“呃!”彭典旭期期艾艾。“也、不是。”
“那谁陪你去挑的?”朱晴晏想也没想就问o
“我、姐。”彭典旭的声音好像变得有点小。
朱晴晏问过也就罢了,并没有多想什么。“那就算了。”
“对不起。”彭典旭却很不好意思地说。
“叹,没关系啦。”朱晴晏丝毫没放在心上。
那好吧,不用陪彭典旭了。朱晴晏于是约同事去逛街,两人血拼了一下午,又跑去KTV唱歌,散会的时候却才晚上八点。
朱晴晏在走去捷运站的路上想起化粉水快没了,遂回头又投入闹市人群当中,拐进巷子去一家她常去的药粉店。
“晏晏!”
朱晴晏回头一看,竟是杨幼仪。
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这么喊她,所以听见杨幼仪这么叫也不觉得奇怪。在路上偶遇杨幼仪让她觉得很开心,她走过去,看见杨幼仪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哇,你女儿?”朱晴晏蹲下身去,逗着那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是啊,”杨幼仪笑着拉了拉女儿的手。“怎么不叫姐姐?”
“姐姐。”童稚的好听声音,铃铛似的。
“长得好漂亮,”朱晴晏由衷地赞。“跟老师一样。”
“四岁了,她的钢琴老师住这附近,我带她来学钢琴。”杨幼仪笑着。问她:“你逛街?”
“嗯。”朱晴晏站了起来。
杨幼仪又问了个挺严重的问题:“下午怎么没在课堂上见到你?”
真糟,才刚跷完课,就被老师逮到。朱晴晏硬着头皮道:“我正想跟老师说,我可不可以改成星期三上课?”
“应该可以,星期三的人好像没满。”杨幼仪想了想。“只是,为什么要改成星期三?”
“因为……”朱晴晏得想借口了。“星期六……有事。”
杨幼仪笑望着她,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你该不会是因为杨惟展吧?”
“嗄?”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拆穿的?朱晴晏吓到都快笨掉,一下子什么话都回答不出来。
“我猜的。”杨幼仪含笑的眼带点狡黠,看来是有其弟必有其姐。“因为那天你们两个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只要靠近我身边一百公尺,我就想骂人。”朱晴晏嗤了一句。
“是啊?”杨幼仪觉得她说的很有趣。
“你不觉得他很恐怖?”虽然杨幼仪和杨惟展是姐弟,朱晴晏却也不怕在杨幼仪面前数落他。“好像能把人一眼看穿似的,我不喜欢变成一个透明人。”
杨幼仪摇摇头,笑叹道:“我们家就只我们两个孩子,惟展又小我五岁,我跟他整个年龄层都不同,他几乎从小就是一个人。这养成了他喜欢站在外围,观察每一个人的特性,理智分析每一件事。”
她感叹地又说:“其实我有时候也很惊讶,他怎么能发展出这种能耐。我不敢说我有多了解他,毕竟我们两个几乎是各自成长的,但我能明白的是,他不是刻意要这样,这是他个性的一部份,是优点也是缺点。”她看着朱晴晏,像是带了点寓意。“你只要再多了解他一点,就会习惯了。”
“我为什么要习惯啊?”朱晴晏直接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