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朱晴晏差点整个人又要跳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
杨幼仪脸上有着促狭的笑意。“因为你时常偷看他,又常常故意不看他。”
“哪有?”朱晴晏生怕来不及否认似的,十分紧张。“老师你别乱猜,我都快结婚了。”
杨幼仪自忖与朱晴晏还不太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
“抱歉,算我开玩笑。不过不管怎样,我只是想告诉你,”她的口吻变得认真,“你是真的想学奸烹饪不是吗?我听你表姐说,你不是跟家人下了承诺一定要学好什么的?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学,别在乎惟展。不管他在不在,你都学得好,而且都得学好,是不是?”
朱晴晏愈听愈自惭。
杨幼仪这几句话说的再正确不过。本来就是,她上烹饪教室是为了要学好烹饪,杨惟展只是一个插曲,而她竟然会为了插曲而忽略了主要的旋律,这不是本末倒责,分不清孰轻孰重?
“我知道了。”朱晴晏衷心地说。“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杨幼仪微笑。“那就星期三见了。”
“嗯,”朱晴晏怡然一笑。“谢谢老师。”
“别叫我老师,”杨幼仪亲切地说。“叫我仪姐吧。”
朱晴晏也很干脆。“仪姐再见。”
背包摔上肩头,朱晴晏愉快地朝她原来的目的地走去,仿佛解决了一件什么事似的,她的心情更轻松了!
***
这星期三上的课是巧克力蛋糕和椰子塔,可是朱晴晏情绪很低落……因为她的巧克力蛋糕失败了。
“为什么会失败呢?”看着那硬硬的类似发糕的巧克力蛋糕,朱晴晏十分沮丧。“海绵蛋糕我都会做了啊。”
“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你在量材料的时候量错份量了。”杨幼仪思索道。“否则不太可能会变成这样。”
“怎么办?”朱晴晏的模样,看起来很想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似的。“太挫折了……”
“再试一次啊!”杨幼仪鼓励。“不会每次都失败的。”
“可是我还没买烤箱……”朱晴晏懊丧道,后悔星期六为什么要去逛街而不去大卖场搬个烤箱回家。
“不然你留下来做吧!”杨幼仪好心地说。“如果你不急着回家的话。”
“可以吗?”朱晴晏一双眼瞳都亮了起来。
“可以啊。”杨幼仪点头。“只是我不能留下来陪你,我得回家顾我女儿。”
“如果仪姐信得过我,我是很想留下来练习。”朱晴晏认真地道。
“我怕你什么呢!”杨幼仪笑了起来。“这里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难道你把锅碗瓢盆搬走吗?你走的时候,记得把电源关掉,大门反锁就行了。”
“没问题!”朱晴晏立刻保证。
于是当教室的人都走光了之后,朱晴晏一个人在流理台前面对做蛋糕的器具和材料,重新开始她的巧-克力蛋糕。
电子秤量材料的份量,打蛋器打蛋……朱晴晏小心翼翼地做好每一个步骤,务必没有任何错误,终于,面糊送进烤箱,也烤好了,她取出蛋糕,倒扣出来,只等它凉,就能验收了。
朱晴晏舒了一口气,动手清洗起工具。教室里十分安静,只有小CD音响里播放的钢琴曲,和一些卡卡的杂音……
不对,怎么会有那些杂音?朱晴晏仔细一听,还是从门口传来的,而杨幼仪走的时候把大门关上了啊!
该不会是……小偷吧?
这个念头一跑进朱,晴晏脑里,她就骤然紧张了起来。糟糕,糟糕!这不是她家,杨幼仪放心让她留下来,她得负责任的;千万不能在她手上遭了什么劫
外面的杂音仍陆续发出,朱晴晏手慌脚忙中当机立断,抓起平底锅就冲到门前,避在柱子旁边,准备来人一进来就给他一锅——
“你在干什么?”
锅子还没砸下,来人先认出了她,她慌忙移开挡住视线的锅子一瞧——杨惟展。
还好锅子没砸下去。不,早知道就该砸下去的,他来做什么?!
“不是下课了?你怎么还在这?”杨惟展看着手持锅把,十分滑稽样的朱晴晏,哑然失笑。“拿着平底锅等着打我?”
“我留下来练习。”朱晴晏懊恼地把锅子扔回柜里去。“没人告诉我你会出现,否则我绝对会在你来的前一秒消失。”
“我姐没说?”他把一个背包放在架上,习惯性地走向流理台。“我跟她讲了今天下课后会过来。”
朱晴晏像是漏听了前半,只注意后段:“上什么课?你这么老了还是学生啊?”
他哭笑不得。“我去教人,这样行不行?”
“你是老师?”朱晴晏还不知道他的职业。
“算吧。”他简单地回。
“教……”朱晴晏眼神飘了飘。“蛋糕?”
他瞟她—眼。“教英文。”
原来他是一个英文老师。也对,他看起来不像是太有钱的样子。
“我姐真的没跟你说我会来?”他不太相信似的又问了一次。
“没有啊!”朱晴晏理直气壮地回。“我干嘛骗你。”
可是这又有点古怪了。
杨幼仪既然知道杨惟展会出现,为什么不提醒她一下?她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想见杨惟展。
是杨幼仪忘了?抑或根本就是希望两人见面?
不只朱晴晏,就连杨惟展也想到了这点,两人不约而同娶回视线对望了一眼,那短暂而似是带着相通电流的眼光仅一接触,立刻又像是同极磁铁一样速速弹开了去。
朱晴晏继续回去洗她没洗完的器具,杨惟展打开柜子拿材料。
“你一个人留下来练习?真用功。”
“你是特地来称赞我的?”朱晴晏低头洗锅连抬都不抬。
“当然不是,我来交货,明天有人要来拿预定的蛋糕。”他找出的材料与器具说明他接下来的工作。
朱晴晏这才知道。“原来客人预定的蛋糕不是仪姐做的?”
他脱下外套,卷起了袖子。“我姐怕麻烦,她才不想理。”
朱晴晏揶揄地说:“不晓得那些客人知不知道蛋糕是出自你手?”
他不愠不火地回应!“反正不是出自你的手就好。”
朱睛晏倏地停止了洗涤的工作。“喂,我很努力的,别小看人。”
“那我就来看看你的成果如何?”他放下自己的材料,走向朱晴晏的流理台,目标是朱晴晏刚做好正放,凉的巧克力蛋糕。他一伸手,蛋糕就被扭了一角下来。
“喂,别偷吃——”
朱晴晏急忙跑过去阻止他,不过来不及,蛋糕已经缺了一角。她气急败坏地正想骂人,却听见他慢条斯理地道:
“还不错,满像样的。”
朱晴晏骂人的话当下全吞回肚子里去,换上一副不置信的眼睛,眨着长睫毛:“你说真的假的?”
他看看她。“我没必要哄你。”
“还好,回收了一点自信。”朱晴晏相信了他,情绪一转,放心而灿烂地笑了起来。“你不晓得刚才在课堂上做的那个,真是惨不忍睹,根本没办法拿出去见人。”
她笑得好自然,双眼垒见,亮得像一颗琥珀宝石,如此魅人。他感觉心中有条丝线牵扯似的动了动……
他移开视线,专注在蛋糕上。“这个蛋糕想要拿出去见人,好像也欠缺了一点装饰。”
“仪姐还没教装饰,”朱晴晏报告进度。“她说得先学好基本的蛋糕体。”
“你的蛋糕体已经学好了。”他迷人的眸中有抹光在闪动。“让我们来看看它可以怎么变化……做成奇异果慕思怎样?”
“好啊。”朱晴晏几乎要像小女孩那样开心地拍起手来。“可是……”她陡地思索道:“奇异果是绿色的,配咖啡色的巧克力,那纵面切开看不是很怪?”
“我用的是金黄色的奇异果。除了奇异果的原味,还有点柳橙的甜,配上巧克力蛋糕的苦……”他看她一眼,慢慢说:“一种奇妙的调和。”
他每形容一种味道,朱晴晏就在心里想象一种组合,最后在脑海里聚成一个完美的画面,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教我吧!”她要求。
他微微一笑,动手准备慕思的材料。
巧克力蛋糕干切成三半,缺角的那块刚好不用。奇异果打成泥,加奶油乳酪拌化,和上香瓜甜酒、打发的鲜奶油,在模型中放人一层蛋糕一层慕思,冷藏凝固之后再一层蛋糕一层慕思,这是一种耗费精力与时间,需要细心与耐心的甜点。
杨惟展的动作很快,却解说得很仔细,朱晴晏忙着用纸笔记下重点,又勇敢地接下他做一半的工作,着实学了许多。
最后的冷藏时间结束,他从冷藏室里端出蛋糕,除去不锈钢模,立即呈现一个整整齐齐、光滑细致、淡金黄色的美丽成品。
抹刀沾上金黄色的奇异果酱,蛋糕转盘一转,蛋糕表面便呈现不规则而自然的线条,像一副写意的抽象画,是既浪漫又有气质的装饰。
一个普通的巧克力蛋糕,摇身一变,成为精致优雅,令人惊艳赞叹,垂涎三尺的奇异果慕思。
“哗。”朱晴晏怔怔看着那梦幻似的成果,喃喃自语:“真不敢相信。”
朱晴晏那梦般不置信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微笑。“你学会我的拿手绝活了。”
“是吗?”朱晴晏习惯性地糗他。“搞不好再过几个星期,仪姐就教我们做了。”
“不可能。这个蛋糕的配方是我创的,连她也不会。”他随手一扫,把用过的器材都扫进洗碗槽里。“我从来没教过别人。”
说的人随意,听的人却惊心。他只教她一个人,是否意谓着他待她特别?
杨惟展却像是根本没想那么多。他看看蛋糕,又看看朱晴晏,脸上有股难得一见的淘气。“我们就拿这个交给明天的顾客怎样?”
朱晴晏张口结舌。“可以吗?”
他笑,动手清洗洗碗槽里的器材。“没什么不可以。”
朱晴晏蹙眉。“我知道你做的慕思一定没问题,可是我的巧克力蛋糕……”
他迅速化解她的疑虑。“我不会拿失败的蛋糕给客人的。”
朱晴晏最后一点点的怀疑,终于在他太有把握的字句中消失殆尽。她脸上重新浮现笑靥。“真想不到,我做的蛋糕居然可以拿去卖。”
奇异果的酸、香瓜酒的香、奶油乳酪的醇、巧克力的苦……奇妙的调和,奇异的和谐。朱晴晏看着那一半出自她手艺的美丽作品,掀起了她那薄薄细致的唇角,漾起了一个好灿亮的微笑。
杨惟展不经意地转头看她,抓住了她灵艳动人的神情,他的心似乎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又来了,那不知名的悸动。
他关掉水龙头,甩甩打蛋器上的水,放到架上晾干。碗架靠近朱晴晏站着的位置,他习惯性的靠过去放置……
那一刹那,他们离得好近。
清幽迷人的芳香。是她洗发精的味道,还是融合了她体香的特殊芬芳?她对他来说似乎有着奇妙的魅惑力,他不由自主更靠近了她,他的胸膛触着她的肩,脸颊几乎贴住她的发丝。
近在咫尺的颈脖白皙玉嫩,珠贝色的柔润肌肤,是那样的令人遐思。
两人间暖昧的距离,令空间缩小到仿佛只剩一寸。朱晴晏整个人像被魔杖点过一样木立着,只是怔怔任着他的气息轻抚过她的面颊,撩抚过她的心,那颗心不由得波涛动荡了,激荡着她的心湖。
她鼓起勇气转头看他,他的眼神变得好温柔,深深的,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在里头,她简直就要在他这样的眼光之下醉倒……
然而那魔幻般的时刻仅仅是一瞬,打蛋器因为太心不在焉的看放而掉了下来,锵地一声,魔咒破灭。
“呃,这个蛋糕,要不要找个盒子装起来?”朱晴晏掩饰什么似的,赶紧找个转移目标的东西。
她的心里全是他那双深黝如潭的眸子。刚才那一刻,她感觉他想吻她。是错觉吧?
“嗯,放进前面冷藏柜就好。”他的声音似乎也没有了平常的力道。他仍不解刚才那一霎的迷思,他当真对她有感觉?
两人各怀心事,一样的心思。两人不约而同整理善后的速度都快了起来,似乎只想快快离开教室,收器材的收器材,关电源的关电源,有默契得很。
***
屋外是正冬的晚风,清寒而凉,两人深深吸气,都感觉清醒了许多,朱晴晏还打了个冷颤。
杨惟展注意到她身上不是太御寒的衣物。“你怎么回去?”
“去外面坐公车。”朱晴晏不在意地说。
从社区走到车站还要十分钟的路程,他没多加思考便答:“我送你吧。”
教室门口停着一辆四轮传动的休旅车,是他的。朱晴晏不懂车,不过她想这样的车应该不至于太贵吧?毕竟他只是个英文老师。
坐上车,朱晴晏讶异于车子的内装如此舒适而高级,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只不过她坐着坐着,总觉得椅子上除她以外好像还有什么……
她略略欠了欠身,从椅垫上抽出一张被她坐皱了的纸。
“啊,抱歉。”杨惟展意识到自己的迷糊,朝她笑了笑。
朱晴晏不介意地摇了摇头,试着把那张纸摊平。她看见那张纸上全是英文,她的外语能力不好,只看得出应该是份食谱。
研究食谱研究到英文的去了。朱晴晏忍不住转头问:“你是不是学烹饪的?还是只是……”
“兴趣。”他自动接下去。“我成天看着我姐做这些,觉得很有趣,就跟她学了。”
“虽然只是兴趣,你也一定花了很多工夫。”朱晴晏由衷地说,替他把那张英文食谱折好,夹在看物盒里。
“你呢?”他问。“又为什么这么努力想学好烹饪?”
朱晴晏微微昂起头,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决毅。“我答应我姐姐了,所以非学好不可。”
“你姐姐对你这么重要?”他很讶异。
“不是重要,也不是姐姐,是‘姐姐们’。”朱晴晏纠正他。“哎,你不晓得我家那些姐姐可恐怖了,我要是有什么不如她们,铁被笑个半死。”
他笑。“自家姐妹自相残杀?”
“差不多吧。”朱睛晏坐了个舒服的姿势,倒也不介意把自己的事跟他说。“你知道我家有多少女人?我妈生了四个,我阿姨就住我们家隔壁,也生了三个。七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从小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比。”
他眉尖微蹙。“比什么?”
朱晴晏吸了口气,然后一古脑儿说:“小时候比功课,比谁的钢琴弹得好;到了高中就比谁漂亮,谁受男生的欢迎;现在则比谁的薪水好,工作职位高,谁的男朋友或老公有钱有地位——”
“你的未婚夫想必一定符合你有钱又有地位的标准吧。”
这话仿佛有点讽刺味道,但朱晴晏没多想,只轻描淡写地说:“他不错啊。家里有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