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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婚礼  第2页    作者:李葳

  搔了搔那头金灿灿的发,被挥之不去的颓废所束缚的男人,取过床

  畔银盘里摆放的细烟丝,以熟练的手法俐落地卷进纸中,正要点燃它之

  际,却唰地被银发男子抢走。

  揪着烟,一把捏扁,银发男子咬牙道:“渥夫·拉沃尔·布里司基!你

  不要用那张媲美死人的臭脸敷衍我!今天不问出个水落石出,我绝不会

  放过你的!”

  绿眸一掀,与银发男子的紫瞳在空中迸出火花。

  “你变了,渥夫。”

  先在对峙中释放出叹息的银发男子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这一年多来,你并不好受。被……他刺杀,从死神手中捡回一条命,躺了好几个月,变成上流社会活生生的笑柄……但这么做又能化解什么?我不明白你娶奥古史坦家的女废物,能为你换来什么?我想这是你的复仇吧?你非要用这种手段报复伊凡不可吗?”

  “不要再次提及那个名字,我并不想听!”僵硬着脸庞的男人,眯起威胁的绿眼,放射出骇人的杀气。

  这点倒是丝毫都没变。

  只要——提起“伊凡”,就像点燃火药上的引信,总能带出男人噼哩啪啦的连串反应,简直就像狗见着了骨头,没有不流口水的,两者可说是一模一样!

  谢维克嘲讽地扬起唇。“所以你是非这么做不可了?连我大老远地由家乡赶了几天几夜的路,丢下——堆我该处理的公事跑来劝你也没用?”

  “你不是来喝喜酒的吗?”男人点起另一根烟,,

  “哈!我当然会喝,我会喝下你这杯该死的喜酒,然且看着你一步步地毁灭自己!老天爷,你是怎么搞的?这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渥夫,那个把全卫罗斯都踩在脚下的天之骄子!傲慢且不可一世的渥夫跑哪儿去了?麻烦你把他叫回来!和——个颓废、自甘堕落到极点、脾气古怪的怪物相较,我宁可会一会以前的渥夫,谢谢!”

  说完长串的冷嘲热讽且,谢维克·查尔斯敦子爵解下手上的长手套,暗自地叹了口气。

  事情怎么会摘成这副德行?

  来到暖炉边,烘着手,企图冷静自己。谢维克沿途都在消化那张喜帖所带来的震撼,偏偏到现在还是消化不完。

  都怪自己,若不是最关键的那几个月,他正好热中游历新大陆的风光,也不会错失化解这场纠纷的重要时机。

  等他回国后,听到一切发生的事,已来不及挽回了。该被流放的,早,被流放到西伯纳;至于受了伤的狮子在疗伤的过程中,竟变成一头自我封闭、顽固且全然不听他人劝告的……

  谢维克最不想做的就是对他人说教的工作,最厌恶的就是管家婆。对他来说,别人的死活根本就是别人的事,凭什么要去管一个人想找死或求生呢?那是每个人在出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该由自己决定的。

  但,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整桩事打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实际上,是老天爷根本不该让伊凡·爱·奥古史坦和渥夫·拉沃尔·布里同基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更不该令这两个人邂逅,造成往后的种种“灾难”!

  不幸和这两人同念一所教会中学,共度过一段不算短的岁月,甚至还把这两人都当成好友的自己,曾再三发誓他绝不再管这两人的死活,看他们要同归于尽还是同床异梦,全随他们高兴。

  难道不是吗?他何必管呢?当初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相情愿的,他可不想做剃头担子一头热的笨蛋,白浪费口水劝说。

  ……好吧,我是笨蛋!

  谢维克瞪着烧红的木炭,承认自己深感愧疚。毕竟,起初他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认为观看正直、品行端正、性格一板一眼的伊凡与恰成反比的渥夫这两人针锋相对,进而互相牵制、尔虞我诈的过程非常有趣。

  只能说自己那时候还太不成熟了,还是个孩子,不了解“游戏”也是会玩死人的!

  然而,不是凡事都拿“年纪太小”当借口便能赎罪,便能免除内心的歉意,便能化罪恶感于零。视场合与情况,也是会产生足以使人内疚一辈子的“遗憾”。

  是在哪里做错了呢?

  是当伊凡进入苏兹中学的头一个月,就大胆地揍了渥夫,从此让涯夫视伊凡为一桩新鲜的挑战开始的吗?

  或是表面上玩着朋友游戏,但日渐加深的独占欲出现在渥夫的眼中时,自己却没有及时给伊凡警告呢?

  是他的失败吗?

  最关键的地方,还是没能阻止那场交易吧?

  当伊凡的养父过世,而奥古史坦家陷入危机,伊凡不得不休学之际

  谢维克并不赞同渥夫的做法。

  运用权力或金钱买卖一个人的自由,或许在农奴制度存在的卫罗斯,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是在谢维克出身的国度,这种事是被律法严明禁止的。他不能认同渥夫以提供奥古史坦家保护为名,占有伊凡的举动,也同样不赞成伊凡为了家族,轻易出卖自己的行为。

  为此,他和渥夫大吵一架,毕业且即离开卫罗斯,没再回来。

  可是他们两人的小道消息,透过一些卫国的老朋友,仍会断断续续地传回他耳中。因此,他知晓伊凡进入了女王直属的部队——“鹰眼”麾下,并步步高升;渥夫继承了大公的名号,成为年轻、位高权重的新地下霸主。而外界则绘声绘影地谣传着伊凡与渥夫的关系,将它视为茶余饭且的丑闻八卦,抨击与敌视亦未曾间断过。

  所以,当震撼整个上流社交圈的暗杀事件发生之际,大部分推测杀人动机的舆论,都是说喜新厌旧的渥夫大公,想要甩掉乏味的情人——伊凡·爱,而遭到对方的反扑与暗杀。

  谢维克打死也不相信这会是事实。

  如果说是伊凡想离开渥夫,而被渥夫给杀了,对谢维克而言,会更合情合理。因为他太清楚渥夫与伊凡的个性了。他们晨昏共度的那些岁月,谢维克可不是睁着眼睛在梦游的,他非常清楚伊凡的耐性与韧度有多强,若非把伊凡逼到一个“绝境”,他是不会做出“暗杀”这类鲁莽无谋的举动。

  照理说,渥夫实在没有资格“报复”伊凡的。

  渥夫给予伊凡的,不仅是一个人所能给予另一个人的最大侮辱。那是彻底践踏一个人的自尊,漠视对方的人格,将对方视为交易的物品的行为。若非亲身体验,恐怕难以想像其中痛苦。

  自作自受。

  谢维克对渥夫遭受暗杀一事,直觉认定这一定是渥夫又做了什么超出伊凡能容忍的范围的事,才会导致这样的下场。

  谁听过罪魁祸首主张有报复的权利呢?真正有罪的,是打从一开始就咄咄逼人的渥夫吧!

  谢维克转过身瞪着已经抽完半根烟的男人说:“我以为你没让洛琳女王杀了伊凡,便表示你有意要放过他,原谅他的暗杀,渥夫。可是我错了,你那么做,只是想继续折磨他、报复他而已吧?渥夫,你要怎样才肯放过可怜的伊凡?再这样下去,是一条死胡同,没完没了的。”

  充耳不闻的男人,叼着烟说:“你要留下来参加一个礼拜且举行的婚宴吧?我会替你在府内安排一间房,你可以好好地休:9,。”

  “渥夫!”焦急地看着男人起身套上衣袍,表明他无意再谈,谢维克不由得提高音量,跨出两步。

  “你的结论没错,谢维克。”

  见状,男人不再回避这话题,对着好友一摊双手说:“对一个死人,要如何报复?我不让母亲赐他一死,纯粹是死亡意味着一了百了,而这就是那该死的贱人的企图!我会那么便宜他吗?不,我不会让他死的。他越是想死,我就越是不会让他死!”

  谢维克瞪着好友阴霾的脸庞,寻找着蛛丝马迹。

  “渥夫,你……其实还在爱着他吧?所以你才会在乎他的死活。由爱生恨的道理我并非不懂,可是你越是恨他,你就越是无法不去爱他,这一点你想过没有?报复到头来,往往是自食恶果,谁报复了谁,是分不清的厂

  男人仰起头,放声大笑。

  “想不到,找会从你谢维克的口中,听到这样八股的话语。我还以为你分得清楚什么是爱、什么是欲望,而非那些满口情爱的浪漫派呢!你是待在欧洲太久,被那儿风花雪月的毒素给薰陶了吗?”

  一顿,男人的指尖抚过装饰在床畔的花瓶,圈住一朵怒放的蔷薇,以平淡的口气开始述说。“拜那家伙所赐,我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有漫长的时间可以思考。找终于看透了以前我怎么会那样执着,说穿了,那不过是受某种幼稚的欲望所驱使,因为那家伙特别会装清高,所以我才会被他迷得团团转,其实……”

  唇角扬起轻蔑的笑,卫罗斯国的大公阁下折下那朵蔷薇,捏烂。

  渥夫·拉沃尔以着最恶毒的口吻说:“那家伙在故乡是个人尽可夫的童妓,一只燎破鞋,根本没资格让我碰!以他那种身分,竟敢不知羞耻地戏弄我多年,我当然要算一算这笔帐!”

  谢维克大张着嘴。

  这些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难以置信地摇头说:“你、你该不会是弄错了?伊凡他怎么可能……”

  “哼!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在他拿刀子捅我之前!”

  渥夫燃烧着怒火的绿眸,锁定好友说:“这样你还能说我没资格报复他吗?就凭他瞒了我这么多年的事实,我就有千刀万剐他的权力!凡是想替他说情的人,都不是我的朋友!谢维克,你自己挑选吧!是我或是那个低贱的家伙?谁才是你的朋友?”

  谢维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无法将自己的思绪汇整成言词。

  固然他吃惊于伊凡有那样的一段过去——想想伊凡那超龄的成熟态度,他早该料到伊凡经历过些什么与众不同的磨难——可是他更讶异的是,伊凡能够摆脱那样的阴影—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卑微与污点,他是那样的……一个人要花费多大的工夫,才能洗涤自己受创的心灵?那绝不是件轻易的事吧!

  “渥夫!”把手套重新戴上,谢维克沉下声,瞧也不瞧他地说:“过去我可以同意你是个混帐,但是个挺不错的混帐,混帐得很有个性。现在——你却是个让人无法恭维的混帐,最无可救药的那种!谢谢你的慷慨,但我想,我可以屈就斯科城内的旅馆,因为睡在这座府邸的屋檐底下,我一定会浑身发痒到受不了的。一个礼拜后,我再来拜见你自我毁灭的那一幕,再会。”

  “是吗?那就不送了。”

  举起一只小茶几上的酒瓶,似乎也不怎么在乎的,渥夫大公倒人沙发,跷着腿,咕噜咕噜地在白天便喝着烈酒。

  谢维克临走前回眸一瞥,深深地叹口气。

  要改变一个人真的不难,只消取走一个人的尊严或骨气,你将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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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稳的湖水静得有如一面明镜。

  偏午的阳光洒落,粼粼水波映射的湖畔,一抹倒影蓦然现出——一头因为急促奔跑而渴水的丰盈母鹿,低下头在湖边啧啧舔喝着,并不时地抖动着双耳,探查着四周有无危险的动静。

  守候在草丛内的猎人,伏在大树根后,稳定的指头扣着十字弓架的扳机,一双黑瞳瞬也不瞬地盯着,算准母鹿失去戒心的时机——按下!

  利箭“咻”地划破风,声响惊动了母鹿,母鹿慌张地想窜逃,可惜为时已晚。致命的箭不偏不倚地命中母鹿的颈项,它颓然倒下。

  猎人从树后缓慢地起身,往母鹿的方向走过去,看着倒地的母鹿睁着一双淌泪不甘的棕眸,抖动着肢体,咽下最后一口气。

  将手放在母鹿的眼睑上,替它合上。

  “愿天主保佑你的魂,助你解脱。”猎人以优雅的男中音,轻轻地祝祷后,拔起了母鹿颈上的箭。

  这时一阵杂沓的步伐声越过林子而来,几名同样带着弓箭的男子叫嚷着说:“啊,又被你给抢走了!我们追那头母鹿追了半天,竟被你这程咬金给占去便宜,老天爷也太不长眼了!”

  “啧,运气真背!”其中长得和头黑熊没两样的莽汉,吐出口中的草根说。

  “熊哥今天的收获又输给人家了,再这样子下去,还好意思自称是库尔猎人的第一把交椅吗?”从几名成年男子背且探出头来的瘦小雀斑脸青年,笑嘻嘻地糗道。

  “哕唆!还不一定呢!”熊男砰地敲打着青年的背。“阿纳,你等着瞧,我一定会在日落前,捕到一头野猪的!”

  “好痛喔!熊哥。”青年躲到始终沉默的黑瞳猎人身且,叫道:“伊凡,你别输给他!再打下几只野鸭,好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傻小子,这季节野鸭都飞去避寒了,哪儿宋的野鸭可打?”扛起笨重的狼牙棒,熊男指着不发一语的敌手说:“还有你,不要洋洋得意,以为先捕获这头母鹿就能赢我。这个月我绝对会夺回头号猎人的封号,不会再让你嚣张的!”

  放完话,熊男扬扬下颚。“我们走!”

  三、四名同伙伴着熊男离去后,只剩雀斑脸的青年与脸上有道斜疤的男子留着。雀斑脸的青年名叫纳希·也夫斯,大家都叫他阿纳。他出身一介下级贵族之子,因为犯了桩杀人案而被判流放。刀疤男的本名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众人惯称为哑哥,由于没人听过他开口说话,而公认为天生的哑巴。

  纳希一等熊男走得够远,这才扮个鬼脸说:“凭你也想赢过神射手伊凡?想得美咧!”

  此时沉默的黑瞳男子蹲下身子,取出绳索准备将猎物捆绑好,方便带回镇上去。哑哥立刻放下自己所背的弓箭,主动伸手帮助他。

  “我也来帮忙。”

  纳希加入他们且,还不停地叽喳说:“这头可怜的母鹿,也算是运气好了。与其死在熊哥的手上,还不如让伊凡你给杀了,还落得痛快。你只要一箭就能让猎物断气,可是熊哥是徒手用那根狼牙棒,狠狠地打死猎物。每次看到那鲜血淋漓的模样,我根本连享用大餐的兴致都没了。”

  纳希抬起眼瞟了一下黑瞳男子的侧脸,喟叹着:这伊凡什么都好,就是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好歹大家都已经是朝夕相处将近一年的伙伴了,可是至今仍未曾看他绽过笑颜,也没见他和谁闲话家常过。

  他的四周好像有座肉眼看不到的城墙,将外人牢牢地阻隔于外。

  这样的家伙在他们这队杂牌军中并非少见,可是伊凡的特别,就在于他的那道墙不是阴沉、古怪、排斥或恶声恶气地将人推开,而是……言语无法形容,当你碰壁时,才晓得那儿有道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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