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这样。白振英住院,身为孙媳妇的她岂可闲着没事,当然要到医院照料他老人家的起居。
不过,说是照料起居,事实上她也没做什么。一来,有专业的特别护士随侍在侧;二来,她本身对家事也不在行,只会愈帮愈忙。
既是如此,她这个孙媳妇好像一点用也没有……非也。她的作用是——帮老人家解闷。
她每日看七大份国内报纸,撷取重要的政坛消息、财经报导和国际形势等,一一向白振英报告,偶尔还会讲点笑话之类的轻松话题逗老人家开心。其实七份报纸算是不够,因为白振英一天看十份,另三份是英文报,她实在是力有未逮,只好免了。
不过,这些并非白振英的要求,而是她心付情愿的服务。可惜,白振英似乎一点也不颌情。她在报告重要讯息时,他没有吭声;她在说轻松笑话时,他脸皮也没动一下。感觉上,她就像在跟木乃伊说话,得不到回应反而正常。
虽然对方给她一记软钉子,但是这也无妨,反正她横竖就是爱讲话,喜欢嘴巴运动,正好有人可供她“利用”,当她的倾听对象。所以,只要对方没有轰她出去,她就当作是默许,开心地当她的“特别DJ”。
今天,是白振英住院的第八天,,而现在时间是——早上九点整。
“爷爷,我来了!
小麻雀照例准时报到,而白振英也照例躺在床上,凝神望向窗外远处,并未出声搭理。
汤曦羽照例拉来一张椅子,备好水壶,拿出她每天必做的“功课”,打算开始广播了。
“您身体好一点了吗?”
无声。
“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吗?”
无声。
好啦,以上两句是这个专用DJ一贯的“开场白”,今天照例没有得到“听众”的回应。没关系,这位听众就是不爱讲话,那她也不要逼他。反正答案她早就透过主治医师和特别护士那里得知,他说不说都没有关系。目前他的情况已算稳定,再住几天就可以出院。
现在,是她的“节目”开始的时候。
“爷爷,我现在向您报告昨天的大事,听不清楚的地方您可以提出来,我会说到您满意为止。好啦,我先告诉您重要的头版消息。昨天发生很多大事哟,您听了可别吓到。昨天啊……”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整个房间里到处充满她的声音粒子。
不过,就在她念到最后一条国内大事时,她听见一个不是她的声音叫着“鸭头”。
鸭头?
奇怪了?这里是八楼的特别病房,平日一向安静,不可能听到摊贩叫卖的声音。嗯,可能是她太久没吃东山鸭头,所以产生了幻听。算了,不管它,继续播报新闻。
在她埋首念不到几句后,又传来了一句“鸭头”。
天啊,她应该还没有嘴馋到产生幻听的地步吧?
“丫头,别念了。”
咦?这声音、这声音不就是……
汤曦羽迅速地撤下她眼前的报纸,看向病床。
只见一向看着窗外,从不褡理她的白振英,此时居然正眼看着她。
“丫头,你能不能闭嘴休息一下,换我这个老人家说几句话?”
这……这是真的吗?木乃伊开口说话了那,而且还第一次正眼看她哦!虽然声音和表情没啥温度,但最起码算是对她的努力有了回应。看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汤曦羽拼命地向白振英点头,表明愿意。
不过老人家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地说出话来。
“亚斯最近……过得不太好吧?”
汤曦羽点了点头。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冷静自持的白亚斯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那是在事件发生的当晚。
当白振英晕厥不省人事时,白亚斯就像架构严谨的钢筋水泥顿时垮下来一样,除了沙哑地喊着白振英以外,头脑已经无法下达正确的命令。幸好汤曦羽头脑还算清醒,马上调派人手送白振英去医院,才不致乱成一团。
到医院后,白亚斯彻夜守在急诊室外,不言不语地,略微颤抖的手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看到他这样子,她很想上前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陪着他一起沉默地等待。
一直到早上,白振英情况稳定,转到特别病房后,白亚斯才松了口气,头脑也恢复清醒;办妥一切住院手续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公司处理公事。
整个星期下来,他除了办公、应酬外,没有在外流连。据管家说,他回来网是手抱卷宗进了书房,直到早上上班前才出来看样子,他似乎是想以忙碌的公事来麻痹自己吧。
白振英清醒后,他没有赴医院琛望过老人家。但据她所知,白亚斯派有专人随时向他报告白振英的最新情况。
综观所有的情形看来,尽管白亚斯惹白振英生气,但是并不是存心的,而且白亚斯非常爱他爷爷。这也难怪,他们彼此都是对方世上唯一的亲人,谁都不会愿意失去对方。
汤曦羽纳闷的是,爷爷要孙子幸福是很正常的事,但孙子却对这样的“盛情”加以拒绝,这是什么道理呢?显然自家是有些复杂不为人知的内幕。
一想到白亚斯那双眉深锁、一脸痛苦的表情,她不禁心里一恸。为什么这么优秀的男人,非得傻得硬是陷自己于不幸的深渊呢?他明明是个得天独厚的幸运儿啊!
唉!她不禁叹出一口气。
惨了!
气一叹出来,她马上想起白振英要她“闭嘴”的事,赶忙双手捣住嘴巴,希望白振英没有听见。
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心虚而产生的幻觉;她居然看见白振英的嘴角多出一抹和蔼的微笑……不可能吧?她再睁大眼睛仔细瞧时,白振英依旧是那张一贯的扑克脸,看来刚才是她一时眼花的错觉吧。
“我们白家有很多事情亚斯大概都没告诉你吧?”
汤曦羽大力地点头。
“唉!”
白振英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掩不住其中的苍凉意味。
“说起这事儿,得先从亚斯的父母谈起。祖耀,也就是亚斯的父亲,是在‘皇英’尚未创立之前就出世了。那几年真是一段十分艰辛困苦的日子,我成天为事业在外奔波,而妻子除了照顾祖耀,还身兼我的得力助手;总之,一家三口就这样胼手胝足地建立了属于我们的王国。然而可叹的是、就在‘皇英’的基础已然稳固、向外扩展之际,我妻子却不幸因病逝世,没有享受多少好日子。所幸祖耀天性聪颖,不但处事得当,也具有敏锐的商业头脑,我一心一意期盼他将来能接管事业。对于他的私生活,想到他年少失恃,且对他的自制力十分放心,所以也就采取放任的态度,从不加以干涉。然而,这也是我最大的错误。祖耀二十四岁那年和一个大地两岁的女歌星陷入热恋,两人居然相识不到三个月就决定步人礼堂。那个歌星名叫高亚莲,就是亚斯的母亲,孤儿院出身,国中毕业后即人社会工作,是个一心求上进的女人。后来进入演艺圈,由于长相貌美,加上平日自修,谈吐不俗,在演艺圈小有名气。她之所以要嫁入白家,免不了有虚荣的成分在内,但是她对祖耀也有真感情存在,毕竟祖耀的条件称得上是女人梦寐以求的对象。”
说到这里,白振英脸上不禁浮现出对儿子的思念之情。
汤曦羽对他的话一点也不怀疑,她老早就猜到白亚斯的父母肯定是俊男美女档,所以才会生出如此优秀的儿子来。她甚至还可以想像出他们是如何郎才女貌、珠联壁合的一对。
“不过,这门亲事我反对。反对的理由并不是针对亚莲的出身与学历,而是她的个性实在和祖耀太相近,两人的婚姻恐怕不乐观。他们两个都好强、爱面子,又善交际、彼此可说是不相上下。以我在商界阅人无数的经验,她虽然十分优秀,但不适合当祖耀的妻子。为了他将来的幸福着想,我第一次反对儿子的意见。”
老人家停顿了一会,这段过往如今回想起来,他仍是懊恼不已。
“该说是命中注定的孽缘吧!祖耀居然不听我的话,在背地里继续和她往来。半年后,以亚莲怀有日家骨肉为理由,再次向我提出结婚的要求;当然,这次我也只好答应。不用说,那个孩子就是亚斯。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答应,但是有时候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我坚决反对的话,就不会有日后的悲剧了吧。真是孽缘啊!”
老人家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我对亚莲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好好照顾亚斯,替我们白家培育优秀的第三代人才,当然她也应允了。对白家来说,她是个非常称头的女主人,和祖耀出双入对、十足光采,外界对他们这对夫妻莫不以金童玉女、伉俪情深等
好评给予赞赏。而在我的面前,他们也一向夫妻恩爱、和乐融融,我自然也就放下心来,把之前的不安当作是多心。不过,一切的假相终于被揭穿了。他们夫妻居然在家里大打出手,甚至彼此还褂了彩。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特地调查他们之间的相处情形、赫然发现他们早在婚后第三年就已出现裂缝;只是碍于面子问题、不好在众人面前摊开,直到裂缝已大到无法弥补的状况下,终于浮上台面。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亚斯年纪还小就一副独立早熟的样子,甚至有时候还看得到他带有成年人世故的表情,原来他们是这样教育我的孙子。”
听到这里,汤曦羽一阵心痛。她无法想像,一个独立早熟又世故的孩子,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中培育出来的?他又是以何种眼光来看待他的父母?他当时只不过是个年幼的孩子啊!她真的无法想像。
“夫妻之间的事外人是无法插手的,即使我好几次试着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依旧是无力回天。他们在我的面前多少有点收敛,但我只要一走开,仍是闹得不可开交。悲剧的结束是在亚斯十岁那一年,他们一家三口在晚上赴宴回家途中车子居然失控,撞上路面的安全岛。祖耀和亚莲当场毙命,而亚斯经过急救后捡回一条命;不过,他整整一个月无法开口说话。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不得而知,因为唯一的自击者——亚斯不愿透露半句,想必当时的情况今他十分痛苦。幸好,亚斯在一个月后终于开口说话,也恢复正常作息。但是我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有某个部分已经死了……死在那场车祸里……”
白振英此时声音已然哽咽。
“这整个悲剧里最无辜的就是这个孩子啊!我多么希望能替这个孩子分担痛苦。他永远都是懂事得尽自己的本分,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心。就是这样更让人心疼啊,心疼他在背后到底承受多少痛苦。”
汤曦羽听着听着,眼眶也已湿润。想到白亚斯曾在她面前出现过的阴霾,原来他内心深处有着这样的阴影,所以才会用平静却又悲哀的语调说自己是个和感情无缘的人……他的内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痛苦,她真的想替他分担。
“亚斯原本生活检点,直到三年前开始改变作风;不但挥霍金钱,还到处玩女人找乐子,公事处理完后就是流连在声色场所里。我看,这个孩子已经撑不下去了。看起来在享乐的他,实际上是在沉沦自己,在声色犬马中寻求遗忘痛苦的麻药。但是,这么做只会让他愈来愈痛苦啊!”
白振英停顿了会,看向汤曦羽,慎重地说,
“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拜托你一件事。”
拜托?这太折煞她了吧!
“请你救救这个孩子吧!这个孩子再这么下去就要没救了。我已经七十多,不久就要人棺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折磨自己过一辈子,我会死不瞑目。救救他吧!丫头。你是他的妻子,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替我把他拉出那个黑暗的深渊,好吗?”
白振英的字字恳切,汤曦羽听了想要马上点头,但又有点犹豫。
即使白振英没有拜托她,她也会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白亚斯脱离黑暗的,因为这是她出于自愿的心声。她也无
会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继续堕落下去,因为,她会心痛的。
但是,她有这个能耐吗?她不敢这么乐观,毕竟她不是白亚斯真正的妻子,只是特别雇员而已。
不过,没关系,她汤曦羽做事一向不屈不桡,决定的目标不管多困难,她都会死命达成口这是她最引以为做的优点,眼前不就有个例证——向来不睬她的白振英居然正眼看她,还说了那么多话,甚至还拜托她咧,可见之前缠人的绝活奏效,终于打动他老人家。所以,还是那句老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她愿意,她就不相信世上会有她做不到的事。
汤曦羽用手指头比了比自己紧闭的嘴巴。
“你可以说话了。”白振英下了“开口令”。
汤曦羽呼出一口气,她的嘴总算可以“松动”了。
“爷爷,请不要说是拜托,您这样子会折煞我的。亚斯的事,我不敢说有把握,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地努力看看目前就请您宽心,好好养病要紧,其余的事交给我吧,好吗?”
汤曦羽觉得白亚斯实在不该说自己是个和感情无缘的人,因为眼前就有个关爱他的爷爷呀!现在,又多了一个关心他的……员工。
总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她一贯的作风。她之前“白夫人”的工作是帮助白家扫除瘴气,恢复居家明亮温暖的气氛;现在她的工作是帮助“白先生”扫除阴霾,恢复阳光般的活力。
不用多说了,她决定要好好给他“大扫除”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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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发出豪语,但是,她实在不晓得要从何“扫”起。
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思考,甚至已经在房间来回踱步三个小时,地毯的毛眼看就要被磨秃了,她还是想不出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是的,她相信白亚斯的心里有很多伤痛,但是他不能一辈子待在黑暗里不出来啊'他可知道他这样子,爱他的人看了会有多伤心。
对!她打算让他知道这个事实。也许这样,他才知道要好好爱惜自己,别净做些糟蹋自己的事。
劝他看爷爷去!
打定主意后,汤曦羽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白亚斯的书房前大力地叩了两下门。然而,没反应,,又叩了几下,依旧是没反应。猛地,她想起白振英叫她以后不用陪他太晚,吃过晚饭后就可回家;而白亚斯回家的时间也不很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