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了。”即使她只发出极细微的声音,但是眼盲的他有着绝佳的听力,知道她仓皇失措的一举一动。
他突然开口说话,吓得夏忻然猛转过身,向着声音的出处,寻找他的身影。
身陷大片阴影中的他,宛如鬼魅般的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势。她的双眼在他脸上搜寻,除了深刻在他脸上的疤痕是陌生的外,他依然是五年前的他,只是当年的温文尔雅让愤世嫉俗的冷酷所取代,满脸的沧桑孤寂。
“你为什么拒绝开刀?”不舍他饱受折磨与他一脸沧凉的神情,她冲动地脱口问他。
他的脸倏地沉了下来。“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他以迅捷的动作来到她的身前,完全不像一个看不见的人。
他突来的行动吓得夏忻然倒退一步,小腿抵住床沿。“谁说我认识你!我根本不认识你……不认识你……”无预警的重逢已让她慌乱得六神无主了,她直觉地否认与他相识。
顾映延向前逼近,一手紧扣住她的手腕。“既然如此你为何抖个不停?刚刚见到我时,为何又吓得昏倒?”他咄咄逼人地追问。
“我没有!”面对强悍的他,她已经无法得体的应对。“会昏倒是因为……是因为……外面太阳太大……晒得我头发晕。”她慌乱中,焦急地编织着不高明的谎言。
“既然你不认识我,那么我接不接受开刀治疗又与你何干?”以她那三脚猫的谎言就想骗过他,她当他眼瞎了连心也跟着瞎了吗?
他狂傲狰狞的表情,让夏忻然一时哑口无言。
要与他相认吗?重提五年来她极力隐忍的情感。不!
她不禁摇头,五年前,她已经尝过一次落寞黯然的滋味了,而今,她不愿再尝一次。
再说,事隔五年,他是否记得她?会不会把她当作乱攀关系的淘金女?
“为何不说话?为何摇头叹气?”他可以凭空气的流动,感受她细微的变化。
“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请你放手,就当我不曾来过这里!”从不敢翻动的往事此刻不停地在她脑海中翻搅,起伏的心情令她只想尽早离去。
“在你制造一团谜之后,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难道你不想拿推荐信了?”他邪气地贴紧她的脸,话语中泛着无比的寒冷。
她无助地轻颤,他残酷的威吓令她感到一阵怅然。曾经带给她无比温暖感受的他,此刻竟变得这般冷酷。难道她连仅存的美丽回忆都不能保有吗?
奋力地将他推开,她不住地大喊:“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可怕?”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没有防备的他跌坐在地板上。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扬,他知道这谜一般的女孩已经翩然离去。
扶着床,他缓缓地起身,重回冷静自持的模样。
夏忻然……这似乎藏着重大秘密的女孩,已在他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激起一圈圈涟漪,诱使他兴起想要揭开谜底的念头。
也许,再见她一面,就可以解开谜底。他冷冽的脸,透着似笑非笑的阴寒……
第三章
匆匆离开补习班的夏忻然,焦躁不安地赶赴与何教授约定的地方。
教授说留学的事情有变故,是怎么一回事?出国留学是她的梦想,她不希望在这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不必要的错误。
一踏进咖啡厅,夏忻然就看见何教授正焦急地向她招手。
“老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没坐稳,她就急着开口。
“唉!还记得我向你提的关于建筑界知名人士的推荐书吗?”何教授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不禁摇头轻叹。
推荐信?莫非……夏忻然忧心地暗忖。
“本来这推荐信并非是必要性的,但是我方才接到美国学校传来的消息,校方说若是你想得到全额的奖学金,尚需要一个企业界的名人为你担保才行。”学校的行政作风还真是诡谲难测,这规定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没有也没关系的吗?”就因为这样想,那天她才会连推荐信都不要的仓皇逃离。
“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适当的人选。”
“老师,关于人选,非得是顾映延不可吗?可不可以另找他人?”她期期艾艾地问着,
“这就是我最纳闷的地方,本来找谁都无所谓,但是美国校方却忽然开出具体的人选条件,纵观台湾,还非顾映延不可,因为只有他一人符合条件。”
顾映延虽然进入建筑业的资历不如自己久,但是却已多次得到国际竞赛的大奖,在国外的名声比他们这些前辈还要响亮,就连他自己也自叹弗如。
难道是他在搞鬼?夏忻然不愿去怀疑他,但是上星期与他相会的短暂片刻,却让她明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他甚至还对她说出威胁的话。但是他怎么能这么做?不,她不能任他毁了她长久以来的梦想。
看着夏忻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何教授不免担忧她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你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去看个医生?”
“我没事,只是觉得这趟留学之行,真是多灾多难。”她极力地忍住内心的激动,不让年迈的老师为她忧心。
何教授点头称是,这位集美丽与聪慧于一身的年轻女孩,有着坎坷不幸的身世,却在逆境中愈挫愈勇,努力地开拓自己的将来。其恒心与毅力,让他这为人师表的,不觉对他心生怜爱,而特别的关心她。
“那你决定什么时候去找他帮忙?需不需要找人为你牵线?老师虽然与他并不相识,但是我的朋友中有人认识他,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请他们代为出马。”即使名气不若顾映延,但凭着多年建立的人脉关系,这一点还难不倒他,“不用麻烦老师,已经有人介绍他给我认识了。”
她连忙摇手拒绝,内心十分感谢老师的关爱,“认识他就好办了呀!”何教授在欣喜之余倒也没遗漏夏忻然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难道你已经拜托过他,而他拒绝了你的请求?”
何教授为了这个可能性,忧愁得绷紧了脸,夏忻然看在眼里,急忙地将满腹的委屈吞下。
“没这回事,其实他已经为我写好推荐信了,只是他住得很远,所以我一直没有时间去拿。”她慌张地解释。
“你这孩子真是的,害我为了这件事连饭都吃不下。”何教授疼惜地望着她泛红的小脸。“找个时间,带份谢礼,赶快去将推荐信拿回来。这件事早点解决,我才能安心睡个好觉。”他谆谆地叮嘱她。
夏忻然笑着点头答应,开始与恩师闲聊,但是一颗纠结的心,却已飞向无垠的天空……
*******凤鸣轩·小说制作室*******玫瑰灰 扫校********
“你为什么这么做?”再次于后花园寻着了他,夏忻然劈头直截了当地质问。
她饱含怒气的声音,对沉醉于花香鸟语的顾映延并无任何影响。只见他泰然自若地蹙了蹙眉,似乎只当她是扰人清梦的小鸟。
极度的愤怒使她忘记要与他保持距离的决心,迈着愤怒的步伐,她在距离他一步的地方停住。“回答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直到被他的手钳住双肩时,她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大意,而且怎么也挣脱不出他男性强横的力量。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的声音出奇的冷淡,与他炽热的双掌大为不同。
“你还装蒜!若不是你,为何我留学的事会有所变化?”努力地想挣开他的手,她控诉的语调显得扭曲不自然。
“呵……这关我什么事?难道你有证据,能证明此事与我有关?”他邪肆的语气,任谁也不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你究竟想怎么样?”他的态度,令她咬牙切齿地质问。
感觉她开始放软妥协,他脸上浮起一片阴寒。
其实他也不了解自己插手她的事的原因,只知道那日她忿然离去时,心底竟莫名地出现不让她走的念头,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他,要他接近她,挖掘她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他失神的模样,触动了夏忻然的心弦,她不由自主地沉溺在他没有焦距但依然清明深邃的黑眸里。
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悲伤,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竟忘情地抬手,想要抚平他紧攒的眉头。
她的碰触令他倏地将她推开。 “你是来控诉我,还是来挑逗我的?”他讥笑地讽刺她,藉以掩饰因她的碰触而激荡的心。
他的嘲讽将她由柔情中拉回,她不明白,他为何变得这样伤人?他真的是她曾经依恋的人吗?
“若是上回我有得罪你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不计前嫌的将推荐信给我。”将所有不愉快的情绪抛开,她提起今天来的目的。
“如果没有错的话,我记得你说你不认识我。既然你我互不相识,我想我没有必要为你写推荐信吧。”推荐信是他引她上山的理由,他当然会善加利用。
“你撒谎,你明明已经写好了,只差还没交给我而已。”她慌张地指控。
“你说上次那封信啊?”他的语调变得冰冷。
你自己不要的,所以我已经把它给撕了。”
夏忻然极力忍住泪地望着他。“那么请你再写一封!”
“你现在是求我,还是命令我?”他讥诮地反问。
“就……就算我求你,而且,你也答应过令弟了。”她低声下气地提醒他。
“我是答应过嘉丰,也写了,只怪你没有把握住机会。”他平静冷淡地点明一切。
“你究竟想怎么样?”夏忻然握紧拳头,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刁难她?她的怒气渐趋升起。“出国留学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付出了许多的心血,眼看就要达成了,我不希望因你而毁于一旦。”
“我并没有拿着刀子逼你,求不求我是你的事,而写不写就全在于我了!”漠视她因美梦即将幻灭的心痛,他毫不留情地说出残忍的话。
“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又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什么你要捉弄我?看我伤心你很快乐是吗?”
她终于愤怒地咆哮。
她失控地掩面哭泣,顾映延虽然看不见,心却没来由地痛了起来。嘉丰请他写推荐信时,曾经仔细交代她孤苦的身世,极力地赞赏她,说她有如一朵傲立于皑皑白雪中的清莲,再大的磨难也无法击倒她坚强的意志。如今,她竟然在自己面前无助的哭泣,可见她是如此地在意留学一事!
自那件事后,一路走来他一直以近乎自虐的方式惩罚自己,包括拒绝为眼睛开刀。美其名是不想看到污秽的世界,其实他最不敢面对的是自己的愚蠢及荒谬的人生?躲在黑暗的世界里,能让他的心得到些许的平静,然而这一切却因她的出现有了极大的改变。为了掩饰自己莫名而来的异样情愫,他放任自己说着伤害她的话,没想到也苦了自己。
他手将她搂住,不顾她欲挣脱的抗拒,他冲动地吻上她。
他在做什么?夏忻然错愕地瞠大眼。热力不断地侵袭着她,由他辗转的吻中传出,由他如热铁般的钳制中传出。她因缺氧而感到晕眩,但她却没忘记他没有权力侵犯自己。往他灵活的舌用力一咬,她立即尝到一丝血腥味。
抵着她的唇畔,他依然没有放开她。“没想到你是一个嗜血的小魔女!”他低声取笑。
推开他紧贴的脸庞,她气喘吁吁地怒道:“我不是妓女,可以让你任意地玩弄。别忘了,我还是你弟弟的学妹!”就算他曾是她最初的爱恋,她也不愿接受他无情的逗弄。
“提起嘉丰,你们是什么关系?从小到大不曾求过我的他,竟为了替你拿封推荐信而来求我?”他眯起眼睛,绷着脸,双手摇晃着她。似乎这件事情对他而言,非常的重要。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只当他是普通的朋友而已。”他狰狞含怒的面孔令她感到害怕,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问话。
“那他对你呢?难道,你看不出他对你的爱慕?”
想起嘉丰说起她时,欣喜的语调,他确定嘉丰对夏忻然有着浓厚的感情。
不满他追问的语气,好像她犯了什么错似的。
“世上应该没有人家爱我,我就要爱他的规定吧?”
她没好气地应声。
顾映延在心中长吁一声,不明白自己竟会因为她的答案而感到如释重负。
“既然你与嘉丰只是普通朋友,而我又不欠你什么,那我就更有不写的理由。”心情愉快的他掰着歪理。
不欠我?这三个字不禁让她心口一紧,也让她跌落记忆的河流中,五年前,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一命,并且在他身上遗落了她午少爱恋的心,而此刻他竟然说不欠她什么?!愤怒的夏忻然拼命挣扎。 “谁说你不欠我?这个世界上欠我最多的就是你。”
奋力推开他的钳制,她如一阵急遽的风般狂奔而去。独留顾映延在宽广的花园里,反复咀嚼她临去的话语……
××××××
寂静的夜,偌大的书房里正流泻着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低扬的大提琴声,将艺术家追求自由与对音乐不止息的探索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
顾映延啜着手中的波本酒,火辣辣的酒精一路烧过他的肠胃,同时也刺激着他的思绪。
本以为已是槁木死灰的心,却因为夏忻然的出现而波动。他不能不在意她的话所透露出的讯息,但也明了以她刚毅的个性,绝不会主动将答案告诉他。看来,所有的谜底,就只有靠他自己去揭晓了。
今天她会再度出现,是他利用了一点手腕引她现身的。其实他着魔似的刻意刁难她,为的只是再见她一面,敉平心中莫名的渴望。
没有人像她一样,能让他只与她共处一室就感到满足,即使是于璃裳——他的亡妻,也没有这份能耐。
于璃裳,他许久不曾忆起的名字,一个他曾以为会终身属于他的女人。呵……他为自己曾有的无知浪漫情怀感到可笑。没想到一向自视甚高的他,也无法看出美丽的表象背后,竟是一个包藏祸心的蛇蝎美人,当时的他还沾沾自喜地以为拥有了人世间的至爱,根本没料想到是一场谋财害命的致命杀机。
为了惩罚自己的愚蠢,他自我放逐到这偏远的山区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无法面对自己视人不清的愚昧,而闭门省思。
而他也一直在等待,等待五年前那位救了他的小女孩能出现,让他有报答她的机会,但这心愿却一再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