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这记性差的。」余管家笑说。
「哪的话,没瞧都十年了,您还记得他的名字呢。」云老也笑了起来。
余管家捻着胡子问道:「可成亲了吗?辰騄。」
「不急。」辰騄摇着头说。
云老一听立刻就嚷道:
「不急!都二十有四了,没瞧见咱们家乡里好些同年纪的,人家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呢。你不急,我可是眼巴巴的等着想抱孙子咧。」
这话立刻引得众人一阵笑声。辰騄没敢应父亲的话,只得在一旁尴尬着。
「余管家,您不知道,提起这事我就有气,辰騄这孩子……」
「爹,还是谈正事要紧吧。」辰騄终于忍不住打断父亲的话。
这也怪不得云老犯嘀咕。想这长年随着叔父在京城礼部尚书大人府中做事的辰騄,不但甚受尚书大人赏识,将他收为门生,鼓励他求取功名,还一再表示要将女儿许配与他呢。
可生性刚直的辰騄一来看不惯明争暗斗的官场作风,二来也不喜那富贵千金的矫揉作态,竟婉拒这个一跃龙门的机会,返乡务农了。
辰騄话锋一转,态度十分恭敬地对余管家说:
「不瞒您说,此次缴粮大伙可都是勒紧裤带才勉强撑过去。但久旱不雨,加上蝗虫肆虐,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大伙全都没了底了。所以敢问余管家,往年遇到天灾的时候,府上可有纾困的办法?」
「这……办法自然是有的。」余管家面露难色地说道。
辰騄见他欲言又止,体恤地说:
「有何难言之隐,余管家不妨直说吧。」
「这.....」然而余管家却还是难以启齿。
辰騄急着想要探究其中因由。正当他要开口时,却被云老给制止了。
「云儿!不可为难余管家。」
「可是爹,大家的困难已是迫在眉梢了啊,今个来,不就是要商量出个对策吗?」辰騄直言。
「再急,也得有个规矩啊,你这样子,岂不是以下犯上了嘛!」
对于父亲的斥责,辰騄低头没敢反驳。
余管家见状,体谅地劝说:
「云老,您别生气。其实辰騄说的也没错,这救灾……本就是刻不容缓的啊。这样吧,我这就将大伙的难处记下了,等少爷回来我一定向他禀告,您说如何?」
「那……就劳烦余管家了。」
云老一说完,众人立刻拥上前来,忙将自己的灾情详述给余管家明白。而辰騄见事情得到解决,连忙退出人群往檐下站。一撇头,竟突然被帐房门口的少女身影所吸引。
瞅着她乌油油的麻花大辫,单一条,闲闲散散的斜倚胸前。一字眉,是那王羲之兰亭序里千变万化的一个「之」字。
一双清水杏仁眼,时而秋波连连,时而又似帘幕低垂。那小巧挺俊的鼻梁骨,搁在一张柔和清丽的脸蛋上,却又倔得教人心疼,令人好不流连。辰騄忍不住心里暗想着: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竟生得这么一副水墨画似的姿容。
他全然没察觉自己已经看的恍惚失神,连父亲的叫唤都没听见,最后还是使劲拍在背上那一掌将他叫醒了。
「你是怎么搞的啊?问你觉得余管家的建议如何,你也不应个话。」
「我……正听着呢。」辰騄一脸尴尬地说道。
众人见他这失常的情状,纷纷好奇的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而同样失神的鹊儿,一见众人突然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一张粉脸立刻眼红起来,赶紧把头垂低,再也没敢抬起了。
直到半天光景过去,突然听见余管家在身后笑说:
「那帐本都快被你画花啦!」
鹊儿红着脸,将帐本塞回给他应说:
「我.....我正等着您嘛。」
「欸,莫怪人人都说女大不中留啊。」余管家故作感叹地说。
鹊儿随着他走进帐房,一壁嘟囔着:「余管家,您别拿我取笑嘛。」
余管家瞧了瞧她,自顾说道:
「说正格的,这云老的公子,人品看来确实不错啊。」
「他好他的,与我什么相干啊!」鹊儿应道。
「假若老爷夫人还在的话,这亲事倒是可以说说的啊。」
「您再笑我,我……就进去了。」鹊儿说完当真就要往屋里去。
「鹊儿!」余管家赶紧唤住她说:「这怎么能说是取笑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理所当然啊。而且夫人临终前还一直惦着你的终身大事呢。」
鹊儿知道此话一提,又难免让老人家伤感,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问道:
「余管家,这外头当真有天灾吗?」
「可不是嘛,而且不只是天灾,好些地方不但闹着染病,还起了盗匪山贼呢。」
「这么说……您知道那些农民的困难喽?」鹊儿又问。
「哪有不知道的道理。我建议过少爷减租,好让他们度过这个难关。可少爷他却……欸,我担心如此下去,迟早有天会出大乱子的啊。」
鹊儿这才明白活在深闺中的自己,目光竟是如此短浅,不但浑然不觉民间的疾苦,更别说为余管家分劳解忧了。
过了好一会儿,鹊儿才领了东西往屋里去。
回廊上,她一路拨着栏外的花花草草,竟忍不住的又想起那个人,不知心里为何惦着这分没来由偏偏又好教人挂记的烦恼呢。
想着想着,就在廊上发起呆来了。
第二章
这天晌午刚过,少奶奶芝瑶便差人来唤鹊儿去趟前厅。
过了半天光景,才转回房里来。一进门,娉婷便问:
「好端端的,要妳去做啥?」
「是少爷从京城差人回来。」
「咦,有事吗?」
「他正在回程的路上,先差人回来交代有位贵客随他同行,吩咐少奶奶要好好准备。」
「啧!他那些猪朋狗友也称得上贵客?」娉婷不以为然地说。
「少爷这回上京明着是去谈生意,其实暗地里主要还是去刁家。」
「他去他的关我什么事。」
鹊儿一听忍不住掩嘴而笑。
「说不定这位贵客就是刁公子呢。」
「我不管是请谁来做客,这也犯不着使唤你啊?手底下这么多人她不会使,干嘛来差遣你啊?」娉婷又问。
「喔,少奶奶只是要我帮着打点些待客的事情而已。」鹊儿圆场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合着是该帮忙的嘛。」
「我心里明白,她啊,明着是压派你,其实就是想欺压我她才称心。」
「没的事,你别多心了。」
鹊儿避重就轻地说,但她心里明白娉婷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赵家自两老身后,芝瑶按理应该负起持家之责。可偏偏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根本不懂基本待人处世之道。成天顺着性子,或打或骂,胡乱指使,弄得赵家上下对她阳奉阴达,私底下抱怨连连。
没事都能让她搞的鸡飞狗跳,这会儿有了事,她可真是乐得颐指气使的发号施令。
*****
接着几天,鹊儿领着下人忙的不可开交,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
反倒芝瑶乐得清闲自在,坐享其成,自不在话下了。
几天之后,赵度耘果然带着所谓的贵客返回赵府。
依着礼数,少奶奶芝瑶领着一干女眷在厅前迎接。为此她还刻意打扮了一番。
只见她头戴金丝珠钗,身穿百蝶穿花大红云缎,外罩五彩银褂,下着翡翠撒花皱裙。而那脂粉薄施的脸上,更是一反平日的寒霜无常,显得笑意盈盈,好不亲切。
鹊儿一旁看着,不由得对她心存敬畏。
而身旁的娉婷一脸不以为然的说:
「不就是迎客嘛,干嘛招摇成这样,把自己装扮成唱大戏的花旦似的。」
鹊儿听了赶紧在她身后提醒:
「忍忍吧,别在这节骨眼上生事了。」
话才刚说,便见着赵度耘领着朋友跨进了赵家大院。
这赵度耘年纪不大,但却是一副凸肚挺腹,满面油光的富泰样了。而这德性当然是拜长年纵情酒色所赐。他一进门便扯嗓嚷道:
「别全杵在这,快去备齐酒菜,我要好好帮刁兄接接风啊。」
只见赵度耘哈腰做揖的领着身后一位公子上前来。
「来来!刁兄,里面请。」
众人一听这姓氏,哪还顾得什么礼数,即刻抬起头来瞧看。
不用多言,众人一猜便知这人就是娉婷未来的夫婿刁锦言。
端看他唇薄齿白,粉面俊秀,一双细眼飘忽游移,就知是生在富贵之家的公子爷。
而那一袭石青绣金衫,下着鼠灰长裤,足蹬一双墨黑小朝靴,衬着他那高姚的身形,更显贵气挺拔。
先前还直嚷着不肯出阁的娉婷,这会儿见了这等出众的公子爷,也不禁娇羞的抬不起头来。
「初次见面,在下特意备了薄礼,还望夫人和小姐两位笑纳。」他大方使人送上礼物。
只见他作揖行礼,举止温文,风度翩翩,众人无不欣羡爱慕,更别说娉婷了。
但唯独鹊儿觉得这人目光轻浮,言行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虚假造做,当下对他就没什么好感。
领了礼的娉婷一回到厢房,便急着揽镜自照,娇嗔的自言自语道:
「真是的,哥哥为何不事先通报一声嘛,瞧我,一副蓬头垢面,连衣裳都穿的太寒酸了。」
「咦?先前是谁死命的说不嫁的啊?」鹊儿调侃她说:「吓跑他不正合了你的心意?」
「哎哟,别净在那笑话我。之前我以为他是个脑满肠肥的纨裤子弟,今儿一见才知……快!别说那么多,先帮我找几件象样衣裳出来换上。」
「可是……」
鹊儿话到了嘴边,见她这欣喜的模样也不好说了。
*****
忙完了这头,鹊儿还不得闲的接着帮忙收拾酒宴的杯盘,直忙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自个儿房里去。
正走至一处偏厅门前,却忽闻闲置的空房里有人低语交谈着。
「……敢情您是醉了,才这么哄我的吧,刁公子。」
鹊儿一听,就认出了这是少奶奶婢女翠红的声音。
「要真醉了,我还能在这等你大半天吗?」刁锦言涎言涎语的回着她说。
「瞧你这么风流,我看小姐以后日子可就难过喽。」
「啧!娶她不过是桩买卖,像这种成天关在闺阁里的大小姐,我可是没啥兴趣。真要比起来……她还远不如你咧。」
鹊儿不解,这刁锦言怎说与小姐的婚约是桩买卖呢?
房里沉默了一会儿,忽闻翠红嗲声嗲气的接着说:
「哎哟,我哪能跟人家千金大小姐比啊!」
「凭你这骚劲,可就比她强得多喽。来,别说话,先让我好好尝尝……」
「等等!虽然我不是小姐,可也没这么容易上手喔,刁公子。」
「你这不是分明折磨人嘛,我哪能等啊。」刁锦言闷声闷气的说。
「嗯……说白了,我也不贪,只要你带我回京,收我做填房。到时小姐做大,我做小,不再是供人使唤的丫鬟就行了。如何?」翠红开出条件。
「得!你说什么我都依你。」这个节骨眼说什么也得先答应了。
「你可要说话算话唷。」
「过来!看我怎么整治你这骚浪蹄子……」
在房里传来一阵淫荡的呻吟声后,鹊儿终于忍不住探头往门缝里瞧,没想到这一瞧,却当场楞呆在那。
靠着这厅里仅有的一盏烛光,也够看清两个纠缠难解的身影。
只见翠红整个人软倚着梁柱上,坦露在外的双乳就这么任刁锦言揉搓吸吮。而她口中还不时发出阵阵荡人心魂的呻吟。
而几个时辰前还风度翩翩的刁锦言,这会儿却成了荒淫的好色之徒。
不一会儿,果见他褪下长褂,一壁抬高了翠红的腿,死命的往她身上扭动挤晃着。
就在这紧要关头上,鹊儿忽闻身后有脚步声,她一回头,被一名巡夜的小厮吓得打翻了手上的灯笼。
这下小的声响也吓坏了刁锦言和翠红,她急忙推开他拉起衣衫说:「外头有人啊!」
这情欲勃发、正待纾解的刁锦言,被这么一搅,顿时兴致全消,也不管是在谁的地头,裤头一拎,推门出来吼骂着:
「谁!竟敢吵嚷坏我的事!」
才转身的鹊儿来不及定避,被箭步上前的刁锦言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放开我!」
刁锦言非但不放手,还强硬的将她拉到跟前,借着月光看个仔细。
「咦?原来是你啊。」
鹊儿见他目露淫色且衣不蔽体,立刻板起脸别过头说:
「刁公子自重,请松手。」
「成,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刁锦言涎起笑脸问道。
这性好渔色的刁锦言,一见生得这般灵秀标致、身量婀娜的女子怎肯轻易放手。当下转移目标,对风骚的翠红失了兴味了。
鹊儿不依,却又挣脱不开他的手,只能徒然在心里气苦着。
「瞧你生得这般水葱似的模样,你是赵家什么人啊?」
一旁的翠红见他态度立转,心有不甘的忙应答:
「她呀,不过是老爷捡回来,搁在小姐身边的丫鬟而已。」翠红哧哧喷着鼻息说。
「丫鬟?那就好办啦,明儿一早我就跟赵兄说,让你跟我一起回京城去吧。」刁锦言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虽说赵家上下全当鹊儿是小姐,但她向来是守礼数,不敢逾矩。因此这话她听了也只能气在心里,不吭半句,免得又落人口舌。
这时得了巡夜小厮通报的赵度耘正匆匆赶到。而生怕事迹败露的翠红,赶紧识时务的闪身离开了。
刁锦言见着主人这才松了手。
赵度耘一上来就谄媚地笑问:
「嗳,刁兄,难得这大半夜了,你还有这分闲情雅致呀。」
「赵兄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呢。」
「夜已深,有什么事赶明儿个再说吧。」赵度耘只想赶紧缓了这场子。
「哎,兄弟我这会儿可是心痒难耐,哪能等到明儿个呢。」
「那好吧,我立刻差人为你安排安排。」
「不忙,兄弟我现下就中意这丫鬟,只要赵兄你点个头就成啦。」
刁锦言理所当然以为事已成。
不料赵度耘竟收起了笑脸,严肃地说:
「别人都使得,独独她不成!」
「咦?不过是个丫鬟嘛,横竖我后头多计些银两跟你买了不就成了。」
「她可不比那些低三下四的婢女,再多银两也没得商量。」
说着,赵度耘便伸手将鹊儿拉过自己身后。
刁锦言见一向对他敬畏有加的赵度耘一反常态的拒绝,心思狡猞的他知道强求也贪不得好处,若是与他扯破脸,势必会为将来的合作添上心结。于是连忙为自己找台阶下。
「好哇!赵兄不但在外风流,回到家里也能享齐人之福,真是羡煞兄弟我啦。」
赵度耘干笑虚应了两声,送走了刁锦言,立刻回头厉声斥责鹊儿:
「三更半夜不待在自己房里,到这来做什么?嗄!」
「少爷您这话恐怕问错人了。」鹊儿冷冷回应。
「算了,先回房去吧!明儿个我再仔细给你一顿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