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眼之后,她已全然陷落,无法预料到自己竟因为年少时的幻梦而踏上这一条职业道路。
记忆始终在她脑海里游荡。记得与他共舞的每一幕景象。在舞池中,放任自己的步伐,简洁、利落的舞姿在偌大的平滑地板上轻盈、明快地跃动,她跟随着他的脚步,走上了这宽广的舞台世界。
在男伴的带引下,她旋起,飞舞,摆动着曼妙的身躯。火一样的身段、令人屏息的舞艺,配合着彼此间的默契,让她跃上了亚洲的赛场,在各国好手中脱颖而出。但这只是她达到目标的第一步。她要的不是众人的掌声和喝彩,也不是虚浮的名利,更不是那高额的奖金。一切的一切、所有的付出、多年的努力,都只是为了他……
走至裁判面前,以一个简单的旋身、曲腰行礼作为表演完毕的终结动作,在如雷的掌声中谢幕,热烈的鼓励声让他们知道方才的表演在别人的眼中已是近乎完美无缺。演出落幕,她和他一同离开舞池,原本挂在心型脸蛋上的灿烂笑容在走出表演场地之后立即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漠和淡然。
她坐在选手休息区的角落,从身旁的化妆箱里拿出一卷湿纸巾,沿着发际缓缓地擦拭着方才激烈舞动时流下的汗珠。
于孟非看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
始终能展现令人着迷的优雅和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肢体语言,大概是舞者所必备的特质,但是在他的眼中,没有人比苏子嫱更懂得发挥自己、更懂得让人将所有视线的焦点摆在她的身上。她的笑容只有在比赛时才能看见,下了舞台,她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嫌麻烦。但那股冰封、冷然的气质使她更突出,更能捉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从舞场走出来到现在已有十数分钟了,他依然感受得到有多道舍不得移开的目光尽是往他们的方向扫来。他握住苏子嫱的手腕,打算离开那些虎视眈眈的注视目光。看着苏子嫱身上由少量布料剪裁而成的舞衣,他的眉心又不由自主地打了多道皱褶。几乎快涌出胸口的占有欲,让他的唇瓣更是紧紧地抿住,一张刚毅的面容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
她侧过脸庞,一张粉雕玉琢的容颜添了五颜六色的化学颜料,为了比赛效果而上的浓妆让她的轮廓更加鲜明,艳丽绝伦的脸颊转而侧对着于孟非,眼眸中有着对他的了解。他的醋意总是无法掩饰,他的感情哈终那样容易流露。即使,她对他所有的付出一直视而不见,他亦毫不在意。
这男人,真傻呵!
她的心,早在多年以前便已全然地遗落,教她如何去接受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的视线再度转向舞池,默默地看着舞场中那逐渐凝聚众人视线的焦点。他的舞艺比多年前他们相识时精进了不少。她的眼眸中流转着难以掩饰的赞赏,但也因为如此,内心那股莫名泛出的失落和卑微,让她不自觉地怏怏不乐起来。
他怎会注意到那个始终藏匿在小角落里的自己呢?过去,她的存在未曾吸引过他的注意,也因此,她更不敢妄想今时今日的她,是否能让他稍微留下些许的印象。
全场的人,赞叹着他每一个完美的演出动作。他以优越而明快的墨西哥舞步引领着他的女伴,两人仿佛融合为一,那种契合的感觉,恐怕不是三两天的工夫便能训练得出来的。他们那样轻快而自然,舞步的跃动犹似已成为他们身体自然行为的一部分,没有丝毫的做作和伪装。
她将一切看在眼底,把泛涌出胸口的失落感强自抑人心里的深黑角落,不让任何人发现在她冷凝的外表下,那一颗赤裸而灼烫的心。
也许,旁人眼中的自己恃才傲物、姿态过高,但没有人会知道外在的形貌只是一种假象。有谁能够真正去看透她的心?
“子嫱,时间差不多了。”看见她凝视着舞场里的舞者,于孟非不甘受冷落般开口,企图能拉回苏子嫱的注意。
“今天还有事?”她扬眉询问着,不过,注意力似乎依然无法完全由舞场中移回。
“这场比赛结束之后,大会要开庆功宴,你又打算不参加?”虽是口头上问着她,但他的目光亦不由自主地斜睨向场内那个能夺取她注意力的男子。那张熟识的面孔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每当他一出现,他都能隐约地感受到苏子嫱的不同。那男人的的确确影响了她。只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搜寻到这男子曾经出现在苏子嫱的生活中的纪录。
他未曾试探过,也没想过要去试探。她不想说,即使他挖空了心思去探索答案,也都是白费气力。他只能默默地在一旁观察着、猜忌着,只因她将自己封锁得太过紧密,让他永远无法触及她的内心世界。
苏子嫱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认真地考虑着于孟非的提议。她躲得够久了,现在出现,也许他已对自己不复记忆。当初她若有似无的表白,他当然不会钝到感觉不出来,只是他不曾放在心里。那时的他高高在上、傲慢不驯,怎会了解她怯懦而不善表达的心?
如今,她亦随着他走向这条路,一半为了自身的理想和兴趣,但另一半的缘由却全都来自于他啊!她想看看,这么多年后,他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个不起眼的女孩。想看看在经过这些年后,他乍然看见自己时,是否也会有些许的惊讶。她真心期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报上我的名吧!”她不再迟疑,爽快地答应下来。之后,她随着观众的掌声,目送“他”走出舞场。
莫中耀,等待着见面的那一刻吧!你可知道,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和苦累都只是为了这一天的来临?
于孟非的眼底掠过一抹讶异。原以为苏子嫱会如同过去一样,比赛之后便甩下众人,躲开一切道贺和锦上添花的恭维声,然后躲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沉淀她的思绪。
然而,今天她却愿意参加庆功宴。他不得其解,却也只是点了点头,答应替她张罗一切。苏子嫱的思绪是难于拿捏的,否则,他也不会执着地守候了她这么多年,却依然无法攻破她的心房,得到她那颗冰冷的心。
“走吧!”于孟非揽着她的腰,带她离开了选手席。
他们背着舞池,走向表演馆的大门口,却没看见一双锐利晶亮的黑眸,随着他们俩离开的步伐,目送他们走出了比赛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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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再闯过了一个红绿灯!于孟非并不是故意违反交通规则,只是他不专心。事实上,他根本没注意过上方那三个闪烁变化的交通标志,甚至险些在误闯的当口撞上机车骑士。他吸了口气,再度放缓车速。
“孟非,我可不希望自己的一条命是葬送在交通意外里。”原本闷不吭声、径自沉溺在四处飘游的思绪里的苏子嫱终于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心不在焉……”于孟非索性将车子停下来,深喘了口气。
“你那种开车方式,不是‘有点’心不在焉而已!我怀疑你是不是嫌日子过得太惬意了,想去阎罗殿观光。”她按了中央控制钮,将四周的车窗降下,温暖的自然空气轻拂人车内的每个角落。
“这样舒服多了……从会场的冷气房走出来,又窝到个更小的冷气房,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她闷闷地说着,索性将下颚移向窗外,让粉颊更贴近窗外的微风。
于孟非仅是轻抿着唇瓣,想起过去曾有一回,苏子嫱坐进他的车里时便猛喊着外头的热气令她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说她怎么也没办法领教那种汗流浃背的感受,如果要她坐在一个热气蒸人的车厢里头,那和烘焙一只烤鸭有何不同之处?从此,只要开车接送苏子嫱,他没有一次不先释放车里的冷气,让温度降低之后,才敢让她入座……谁知,她这回的说辞又和上回不同了。
都说女人是善变的,而苏子嫱自然拥有善变的权利。
她望着窗外好一会儿,终于满足地转回头,看着于孟非,问:“你的情绪调整好了吗?还是干脆换我开车送你?说不定待会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她倒还培养出幽默感来了,不仅懂得损于孟非,还同时拿他们两个人的命一起开玩笑。认识苏子嫱的人都晓得她不会开车,怎么也学不会控制好车速而不致引发危险……
说苏子嫱不会开车,乃是因为她在大三那年所留下的“风光”纪录,那则她将车子开往高速公路,撞出连环车祸,在社会版上留下的纪录。甚至现在她的脚上还有一条约莫十公分长的疤痕。她在医院昏迷的那段日子,也是他最难忘却的时光。如果说苏子嫱究竟有什么让他眷恋不肯放手的地方,大概便是当时她的柔弱与多情,令他从此沦陷而难以自拔。
想起过去的那段时光,于孟非的眼眸流露出一抹柔情。也许苏子嫱早以忘却当时的她脆弱得像菟丝花般,只能攀附着他而生存的模样是多么惹人爱怜,但他却永远无法忘却。当他陪伴在她身旁帮助她复健,扶持着她踏出伤后的第一步时,她对着他展露出的灿烂笑脸是多么令人难以忘怀,足以让他愿意倾出自己的一生永远守候着她。从那时开始,她便成了他命定中的那个人儿,使他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以博得她封锁住情爱的心。
虽明白苏子嫱的心里始终伫留着一个人,但执着的个性令他激起勇气和斗志,以为只要守住她直到最后,苏子嫱终会为他所付出的真情而感动。在苏子嫱受伤的那段时间,他深信自己已经做到了。只是,她的梦依旧未醒,因为那个“梦”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一直无从发觉他对她浓烈的爱意。
发觉于孟非凝视的目光,苏子嫱偏开了头,闪避着他带着灼热的眼眸。于盂非对她的感情表达得太明显了,她不愿接受,只能逃避。
“子嫱……”他的手缓缓搭上她赤裸的香肩。苏子嫱微颤了一下,努力扯开一个最自然的笑容,迅速地转头面对于孟非。
“你考虑好了?打算让我开车?”说着,她微微地弯下腰,让于孟非的手由她的肩头滑下。她将手指伸往车钥匙的方向,准备发动车子。
他怔忡的眼神仿佛在埋怨苏子嫱对他的逃避,他移开注视她的眼眸,轻叹了口气。
“我开车技术也没那么差吧?看你唉声叹气的……”苏子嫱送了一记白眼给他,语气明显而刻意地营造着车厢内轻松的气氛。
“你的开车技术令人无法信服。”他简短地说着,而后自行发动了引擎。
“这么糟糕吗?上回我不是活过来了?你怕死……”她咯咯地笑出声音,偷偷觑了一眼于孟非依然未放松线条的脸。
“和你一同下地狱我也不怕。”他专心地看着马路,不过嘴里说出的话却还是夹带着些许的不悦。
“别开玩笑了……”苏子嫱收敛笑声说道,“你这公子哥活得不耐烦,我苏子嫱倒觉得做人的滋味挺不错,不想那么急着投胎。”
于孟非用力踩下油门,让车子呼啸的声音替他传达满腔的怒意、不满以及对苏子嫱怎么也抹杀不了的爱恋。
他为她付出了这么多的情感,残杀了身体内无数的感情细胞,为何就是无法唤醒自己那颗痴恋着她的脑袋,也无法博得她对自己付出相对之下的千分之一的爱恋?难道,一厢情愿地追随她这么多年,换得的却仅是一片空白吗?
潜藏在心里那颗不定时炸弹似乎将要引燃了,他究竟该如何抵抗、如何去面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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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到达了这次主办单位替选手们安排的饭店门口,于孟非停下车。虽然心里被苏子嫱所激起来的怒气还未尽散,不过,他仍旧维持他的绅土礼仪,下车帮苏子嫱打开车门,牵她下车。毕竟他们在这次的竞赛中是表现极为出色的一对,自然不希望被别人认为方才在比赛会场上,他们之间的默契只是一种假象。
“别气了!如果我方才得罪了你的话,我可以道歉。”苏子嫱在进饭店大门之前,无奈地对着于孟非道。
“你没有错!谁都有权选择自己愿意或不愿意接纳的人事物。”苏子嫱喜欢和自己打哑谜,让他不能直接将自己的情感剖析在她的面前,使她彻底明白,那么他也只好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言词。
苏子嫱浅浅地吐了口气,轻合了一下眼睑才又说道:“你该明白这样做对我们俩都好!”
他看了她一眼,虽不满,却以刻意淡然的语气回道:“错了!那是你自以为是的想法,你该明白我——”
“别说了!”她截断于孟非的话,又道,“待会不是还有个庆功宴?没时间让我们俩在这斗嘴了。”
“子嫱,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他勾住了她的手臂,似乎有非在此刻说清楚的态势。
“但我总有选择不面对这个问题的权利吧?”她显得有些忿然地甩开了他的钳制,柳眉微微蹙起。
把气氛弄得这么僵并不是他们的本意。沉默地杵在饭店门口一段时间后,苏子嫱怕遭来旁人的议论,看了于孟非一眼后,兀自先走进饭店。这种情况虽然是她极欲避免的,不过一个月当中却至少会有近五次遇上这种争执的场面。给予彼此冷却、降温的空间是处理目前僵持场面的惟一方法,因此,她只有选择远离现场。
说是吵架,光一个巴掌是打不响的。于孟非眼睁睁地看着苏子嫱的背影走进饭店大厅去check in,而他一个大男人却像被遗弃一般地呆立在门外。这种画面就连站在玻璃门外,甚至听不懂他们对谈内容的泊车小弟看了都会偷笑。既然里外都挂不住颜面了,他难道还站在原地妄想苏子嫱会再走出来好言向他道歉吗?
不可能的!认识她这么多年,向来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的人都是一个叫做“于孟非”的窝囊男人,永远不可能是苏子嫱!
他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在一旁偷笑的两个泊车服务生,将自己的车钥匙泄愤似的甩向其中一人,故作怒气腾腾的姿态走进饭店中。谁知这举动看起来更像个小家子气、肚量狭小的男人。
有哪个男人会像他这样?他们所要的通常只是虚幻的颜面尊严。但今天他遇上的是苏子嫱,他爱上了她,除了心甘情愿地为她改变自己之外,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