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只是想看见我的丑态,或是证实自己的魅力,那么我告诉你,你已经做到了。现在,你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虚伪的面孔,也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还有你费心编织出的谎言。”
说着,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自她的眼眶中流了出来,尚未滑至鼻翼,便被她的手背迅速地抹去;她随手勾起床上的抱枕,往莫中耀所站的方向扔去,只是那颗小抱枕还没命中目标就被他的手掌拨开,摔落在一旁。
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坚持着什么。该做的都做了,若说要伤苏子嫱的心也伤得够透彻了,他却还是站立在原地,听着她一遍又一遍赶他离开的声音,脚步没有丝毫想离开的意图。
她吼叫的声音愈来愈大,眼泪也愈来愈难以掩饰,而往他面前抛来的东西也愈来愈多。她甚至走到他的身旁,推着他的身体,逼着他离开她的眼前。
但他却益发感到疑惑。她的反应为何会那么大、那么激烈?他们多久没见面了?如果说他今晚真的羞辱了她,她也没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而那一声声令人心酸的音调,似乎包含着太多不该存在的情感。他觉得她的气愤似乎并不只是因为方才他对她的冒犯,甚至还有其他的因素,像是心碎……
“告诉我,为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问话令她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她觉得自己像是透明了、无所遁藏了。莫中耀的问句直指向她的心,虽然是极为短促的问句,却包含了太多的疑虑。她似乎过于激动地宣泄出自己的思绪和感情,才让他看穿了一切。
抹掉眼泪,她脸上的彩妆早被泪水洗净,一张苍白的素容展露出她的失落和心痛,再也无法掩饰些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子嫱,你像是在隐瞒着什么——”
他无心的一句问话直指她的要害,为避免他再继续逼问下去,她想也不想地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生气地指责道:“你要我说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被你污辱得还不够吗?我不想看见你,再也不想,而你却怎么也不肯离开,像是在看戏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你到底要羞辱我到什么程度才满意、才开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
“出去!出去!什么都别问了,什么都别说了。今天晚上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我会忘记、忘得一干二净的。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动情,像你这种男人,不值得我苏子嫱为你多费心思。”
他终于肯移动他的脚步了。莫中耀被动地让苏子嫱推至房门口,当她打算开门时,他还是留下了最后想说的一句话:“子嫱,不管你接不接受,我还是必须向你道歉,如果……”
“别说了!现在说这话不嫌太晚了吗?这场比赛之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了,说不定连再见面的机会也没有。”
“我们……”
他才刚开口,门铃声却在此时响起。两人目光相觑,他看见苏子嫱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仓皇,于是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转为揶揄:“没想到你一直要赶我走的原因竟是另有访客。”
苏子嫱微抿下唇。时间已晚,这时候会来找她的人恐怕也只有于盂非了。她看见莫中耀在此时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当她瞥见上头显示的时间已超过十二时,再看了看莫中耀眼底闪过那抹“会意”的眼神,她知道误会不必自己制造便再度产生。
她吸了口气,暗暗埋怨上天这么整她。开门是误会、不开门也一样是误会,除了面对之外,她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当房门开启,站在门外的于孟非在看见苏子嫱房内“窝藏”着的那个男人之后,笑意顿时不再,沉郁的脸色取代了一切。
莫中耀和于孟非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刻意且令人措手不及地在苏子嫱颊上留下一吻,率性而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她的房间,将所有的烂摊子全扔给苏子嫱一个人去解决。
“他是谁?”
僵硬的一句话由于孟非的口中进出,绷紧的脸部线条极力压抑住自己的不快。那该死的男人究竟是谁?他究竟是谁?这个问句像是爆开的炸弹,一遍又一遍地轰击着他……
第四章
看着那男人走进转角之后,于孟非的视线才再度移回苏子嫱显得苍白的面容上。他没再开口,只是紧盯着她看,等待着她的下文。
苏子嫱转过身去,走进房里。背部因拉链只扣至一半而被于孟非一览无遗,几绺发丝散在她的肩上。当她走近梳妆台时,索性让绾起的秀发解脱,乌黑浓密的发丝披泄而下像股湍流一般流泄至腰部,恰巧遮掩住身后那片雪白无瑕的肌肤。
于孟非走进她的房里,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深深为此而着迷,几乎忘记了方才才有个男子由她的房内走出。
当她用半湿的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残妆时,眼眶里的泪水在幽黄的灯光下折射出一抹晶莹的光芒,平日的冰冷在此时已不复见,浑身只散发出一种女子的娇柔和脆弱,惹人怜惜。
“子嫱,你……你怎么了?”
看见她这副模样,原本逼上咽喉的怒焰在转瞬间被她的泪水消融,他一步步地靠近她,蹲跪在她的身旁,犹如古时忠心的战士般,甘愿为女皇效命至死亦在所不惜。
“别问我,不要问我……”她的手肘倚在桌上,将脸埋人修长的手指中,缓慢而无力地摇着头。
于孟非站了起来。他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能说!从过去到现在,他和她相识了五年,然而,就因为她一直不愿接受自己,更不愿回答他的困惑,使他永远无法探知她的心,也无法接触到她的灵魂深处。即使到了现在,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一直畏惧、担心的事发生了,甚至已经威胁到他的未来,她还是要他不要多问、不要多说。教他如何能接受这一切?!
“那个男人出现了?”他的一句话令苏子嫱一惊,由青葱玉指中抬起了双颊,怔忡地看着他。
“告诉我答案,是或不是!不要再把我当成傻瓜!我也不想再像只鸵鸟般埋人沙堆中,自以为看不见一切,便等于一切都不曾发生。”
苏子嫱默然地垂下了头。事情都摆在眼前,明眼人都能了解,为何他还要苦苦追问?
“为什么不开口说话?为什么不回答我?”他伸手拉起了她颓然倚靠在梳妆台上的手臂,音量不自觉地提高。
“你都看见了,还要我说什么?”她撇开头,不想看见他失去自制力的表情。压抑太久的情感在崩溃时是无法控制的,也许于孟非便是如此。
“我就是要你说!亲口告诉我,向我坦诚。”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愈来愈强劲,痛得苏子嫱不得不离开座椅,站起身和他对视。
“放开我的手!孟非,你的情绪太激动了,我们这样谈不出什么结果的。”
在他的面前,她就是有办法让自己的心变得像块冰块,坚硬且无坚不摧,冷得令人心寒。
“我只要事实,不要结果、不要理智、不要那该死的风度!我就是对你太自制、太宽容,所以到了最后才连自己失去了什么都不晓得,更无法挽救。”他像是发了狂般,放大音量对着她吼叫,宣泄着自己积压了许久的怨气以及对苏子嫱的不满。
老天!她在心里叫苦。手腕被握得很疼,甚至泛起一圈红晕,但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抚他激动的情绪。
他说得没错。的确是于孟非宠坏了她,让她全然不在乎他的想法,将他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但是,她也不止一次地劝过他,不要对自己放下太多的感情,因为她不会给他回报、不会同等地付出。只是他执迷不悟地坚持自己的想法,她说得再多也无法让他看清自己不可能爱上他的事实。
“好!我给你答案。你要问什么、要知道些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可以了吗?但这是你自己要知道的,听完之后,不要怨我、不要怪我,接不接受这一切事实都随你,我也不想再对你隐瞒下去了。”
他的手劲逐渐放松,也让苏子嫱的手腕得以从他的掌握中脱困。她甩了甩手腕,看着上头那圈红肿,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个男人——”他的第一个问句由口中迸出,苏子嫱在他还没完整凑出一个问句时,便毫不迟疑地以回答打断了他的问话。
“你该知道这些年来我不曾接受过任何男子的追求,没有任何人例外。”她深深地凝望了于孟非一眼。当然,她口中的这些男子也包括了于孟非这个死心眼、的痴情种。她接着又道,“你也明白始终有一个人在我的心底深处,我隐藏得很好,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更在你的面前封锁住过去。”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般,之后才又开口,“但是……”
“现在这个人终于出现了?让你无法再隐瞒、无法再自欺欺人?”他的心似乎已在淌血,但他只能用气愤的语气来遮掩住自己的心痛。
苏子嫱无奈地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话。
“他早就出现了,一直在我的生活中,一直是我锁定的目标。这么多年来,我努力不懈地让自己的舞技精益求精,为的就是希冀自己能和他站在同等的地位。我只想让自己能跟他并驾齐驱,而不是永远矮他一截、永远无法跟上他的脚步。”
于孟非听着她的一番话,看见她眼眸中少见的神采。他未曾见过苏子嫱只因提及一个男人,眼中便散发出那抹动人心魄的光芒,而这些话却足以让他心碎。
想起方才那男人的面孔,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他在脑海中将几个角色画上了相关联的线段。南部理事夫妻两人和苏子嫱谈笑的画面以及他们那对出色的儿女,下午以极高分数获得优等入围的那对男女,子嫱失落的面容和刚才那个得意、傲慢的男子……他们的影像在他脑中一再重复交叠,最后,他终于在恍然间明白了一切。
“他叫莫中耀,一个存留在我心中七年的男子。这七年来,我清楚他的一切,也努力在他身后追逐着,追得好累、好累,却心甘情愿……而他却全然不知,以为我的出现只是种巧合,只是种机缘,他根本不会懂得珍惜。”
“他来你的房里,你们两个人……”他想到那个叫莫中耀的男人离开前刻意留下的那一个吻,不禁又妒意沸腾。
她看了他一眼,打算以另一种方式回答他的问话。她不可能将她和莫中耀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我们之间只有争吵,从过去到现在,很少有和平共处的时候,他不会把我当一回事。我知道喜欢他的女人很多,这些年来,他的绯闻在社交舞界被人津津乐道。”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接着说,“你以为我故作冷漠,对社交界的风花雪月之事毫不关心是吗?如果我做得太明显,又如何能隐藏自己,直到现在才出现在他的面前,得到他的注意?
“我不可能爱你!我的心早就被他下了封印,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触动我的情。我早就告诉过你,要你不要为我投入太多,但是你……”
“够了!不要说这些,我不要听这些!”他朝她怒吼着。
听她诉说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意已足以揉碎他的心肺,接着她还要毫不留情地指责他对她的付出只是种愚昧,他真的无法接受。
“你对他的认识有多少?七年前与七年后的改变你能有多大的把握?你怎么知道他是否会被七年后的你吸引?你又怎能分辨自己在七年前对他的感情是否只是种盲目的崇拜?子嫱,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坚持只是自己筑出的幻影,是迷情而不是爱?”他对她丢下一连串的问句,试着击溃她的自信。
“你不能明白女人的执着足以令她付出一切而不后悔。我看得出他对我的感觉已和当年不同了。现在我是个女人,而不是他的学生,我相信自己能够吸引住他的目光。”
该死的!他是多么愚蠢的男人,居然在这和心爱的女人讨论着她要如何去吸引她的梦中情人。他简直窝囊到了极点!
“那么我呢?我在你心中又是何种地位?我也为你付出了五年,无怨无悔,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就算我从未说出口,你也应该体会得到……体会得到我的心无可救药地爱着你呀……”他在她的面前已毫无保留,连仅存的尊严也在开口说出爱她时全化为虚无了。
就如他所想的,苏子嫱对于他的表白没有丝毫的撼动,只是淡然地一笑置之。她不会在乎他,也不可能体会他的感受。她的心似乎就如她自己所说的,真的被下了封印,没有任何男人能够触动。
“有句话我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了——对不起——我能说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今晚我将所有的心结都打开了,终于能敞开胸怀向你道歉——”
“啪!”一巴掌打断了苏子嫱的话。她抚着面颊,撇过头没有看他,心里亦没有怨言。这是她欠他的,如果能得到他的原谅,痛一下也无所谓。
他看着自己的手和苏子嫱颊上的掌印,他不只心痛,甚至心疼万分。
“你怎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我所做的一切难道只是‘对不起’三个字就能抵得完的吗?苏子嫱,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心这么冷,我真怀疑你的血是不是冰的,或者根本没有温度!你到底把我于孟非当成了什么?玩具吗?供你玩耍,玩够了就扔到一边去,可以置之不理了?”他走近她,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臂,逼迫着她,令她无法承担他怒气腾腾的压力而后退着。
“不是的!我一直当你是朋友,也明白你对我一再地付出。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失败了,今日的苏子嫱可能不会出现……”
听见她的话,他突然狂笑出声,笑得几乎落下泪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的地位,知道自己在她的生命中扮演着多么重要的“角色”!
苏子嫱看着他狂乱地笑着,笑得青筋都浮现出来,笑得眼球里充塞着红色的血丝。他愈来愈疯狂的模样让她咽了口口水,开始担忧自己无法控制住于孟非奔乱的情绪。
“我知道了!我全明白了!我像个傻瓜一样,不只被你骗得团团转,还像是被你下了蛊一般,付出的感情被你当成控制我的利器,让我无怨无悔地供你利用……”他捏紧了她的肩窝,将她一步步推往落地窗的方向,让她的背部紧靠在那一大片透明冰凉的玻璃上头,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