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亭亭地站在衣箱里,脚下堆满了五彩缤纷的丝绸,嘉
士德爵士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细细端详着她。
“我记得你!我见过你!”嘉士德爵士惊呼着,“你是
雅娜——我在市场搭救的那个女子!”
“阁下还记得我倒真令我受宠若惊!”
“怎么你会到了苏丹皇宫!”
说到这里,他立刻上下打量着她这身奇异的装扮。
“我……不得不……藏在……王宫里,”雅娜低低地答
复着。
当然,她明白,要是她说出真相,嘉土德爵土一定会惊
怒无比的。
嘉士德爵士的眉头蹙了起来,声调也跟以前不同了。
“快回去!愈快愈好!”荔士德爵士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可不能待在船上,更不能待在我房里!”
“的确……是很为难,”雅娜答道,“不过我实在是
……无法可想。”
“你在王宫里干吗?”他问,“怎么会打扮成这个样
子?”
“刚才已经解释过,”雅娜回答,“我是藏在那儿的。”
“为什么要躲?躲谁?”嘉士德爵士紧迫地问道,“我
遇到你的时候,你好象并没有在躲什么呀!”
沉默了片刻,雅娜微微扬起下巴,凝视着嘉士德爵士,
勇敢地说:
“我是俄国人!”
“老天!”
他不自觉地蹦出这两个字。他转身踱到桌边,靠着桌
子,好象很需要它的支撑。
雅娜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
“俄国人!却从苏丹的宫里逃出来!哼!你到底希冀我
为你做什么?”
雅娜什么也没说。
“我想,如果我通知船长,他可会下令停止航行,然后
送你回土耳其境内。”
“如果这么做,”雅娜说道,“无疑地,人们就会以市
场暴动的方式来对付我的。”
沉寂了片刻,嘉士德爵士转过身来,说道:
“又有什么办法?我怎么向人说明你的出现呢?尤其此
刻船上正载满了被你同胞所伤害的兵土?”
雅绷没有说话,他更加生气地说:
“难道你不明白我处境的为难?带着一个敌人,而且又
是苏丹宫里的人,说不定你的潜逃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呢!”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雅娜静静地说,“不必让
别人知道我的存在。”
“那怎么可能?”嘉士德爵士反驳着。
“刚才听到你的仆人说你将在房里用膳,如果你信任
他,不妨让他知道,除此之外,不必让别人知道我的存在。
只要一到雅典,我就会消失的。”
雅娜继续说道:
“当然在我未能典当掉我的珠宝之前,我得向你惟一点
点钱,我保证我一定会偿清一切的。”
她的揶揄令嘉士德爵士很不快,他怒气冲冲地说:
“你早就打算好了,对不?哼!我可不会做这种荒唐
事!你真以为我会带着你这样妖艳的美女——实际却是英国
的敌人——到雅典去?”
“我知道,这的确很难向别人说明,”雅娜答道,“我
的意思是根本不必让人知道这件事。”
“你打算待在我房里?”嘉土德爵土无法置信地问道。
“不行吗?”雅娜反问着,“要是你伯我,尽可把我锁
在箱里呀!”
她的嘲讽又令嘉士德爵士火冒三丈。
“真是荒唐、无聊、可笑!”他说道,“只要有人传一
丝谣言,我的名誉便付诸东流了,谁会相信我是清白无辜
的?”
“所以我们必须十分谨慎。”雅娜深麦同意地说道。
“我们?我们?”他喊着,“我无端地被牵累还不够?
苏丹发现你失踪,又会怎么说?”
“当然他会想你,而且谁都可以轻易地想到你是怎么逃
走的。”他立刻补上。
“沙钦——就是给你钥匙的那个太监——和曼黛丽——
苏丹的宠妃——都曾在我家工作过,他们帮助我,因为他们
知道如果被土耳其人发现我是俄国人,就逃不了被暴群碎尸
万段的悲惨情况了。”
“总会有别的方法吧?”嘉土德爵土说道。
“我们已想尽办法了。”雅娜答道。
“你不是告诉过我你在照顾生病的父亲吗?”他责难似
的问道。
“的确是的,”雅娜答道,“只是,他已去世了,而且
当时康士坦丁堡正打算逐户清查,所以我的土耳其仆人就设
法把我送到曼黛丽那儿。”
“倒象是真的一样,”嘉士德爵土以不屑地口吻说道,
“你想以此为借口说服我,对吗?”
雅娜步出箱子,站在地板上:
“你以为我有其它的企图,爵士?我可以发誓,在你登
上皇家快艇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苏丹接见的是谁。”
“倒是个奇妙的巧合!”嘉士德爵士再度嘲讽着。
“要是你以为我抱着别的念头,以为我想与敌人为伍的
话,你简直是个白痴!”
无疑地,她正象嘉士德爵土一样火冒三丈,彼此怒目相
视着,眼中冒出激烈的怒火,嘉士德爵土紧紧地抿着嘴,下
颚呈现僵硬的方形线条。
“我得把你送回去!”他终于说。
“你做不到,”雅娜说,“要是你真的这么做,我就反
咬你一口,说是你要我跟你私奔的。”
“这正是我料到你会说的!”嘉士德爵士说,“谁会相
信女人的话,尤其是俄国女人?”
雅娜坐了下来。
“到时你就会无路可走了。”雅娜冷静地说道。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据实禀告船长,”嘉士德爵土答
道,“他会找一个空房间,把你软禁起来,等我们抵达雅典
后,他就会送你上一艘驶回康士坦丁堡的船,把你送回去。”
“为何不把我扔到海里?”雅娜还嘴道,“再不,干脆
把我送给那批兵士,他们大概好几个月没见过女人了,他们
绝对会欢迎我的!”
“正该这么做!”嘉士德爵士答道。
“我同意,”雅娜平静地说,“我深深了解您的困扰和
苦衷,爵士,既然我们彼此都憎厌对方,你该相信我这么做
完全是为了要逃避比死更可怕的情景。”
“到底是什么?”他粗率而好奇地问道。
“是因为宫里的太监长卡拉加想要占有我。”
从嘉土德眼中的神色雅娜看出他的惊怖。
“我不相信苏丹会答应!”
“我并不是苏丹嫔妃,”雅娜解释着,“曼黛丽告诉别
人我是她的妹妹,我从未见过苏丹,苏丹也不认识我,因为
卡拉加想镇压曼黛丽,才想据我为奴。”
“这些是你的问题,”他说,“你不应该拖累到我,何
况这很可能会毁了我的前途。”
“我明白,”雅娜说,“所以我才说这件事不必让任何
人知道。”
嘉士德爵士一言不发地来回踱着。
“除了同意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没有了。”雅娜冷静地答道。
“只要有人起了疑心,”嘉士德爵士自言自语着,“就
会引起多少诽谤的流言网!”
“所以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并不难。”
“不难?哼!这才难呢!”嘉土德爵士驳斥着,“别的
不提,我可不希望房里有个女人,我原希望清静些可以专心
工作的。”
“我发誓我绝不会打扰你的。”
雅娜四下张望了一会,又说道:
“我想最好能把蚊帐放下来,那么即使有人突然闯进
来,我也可以躲在里面。”
“不可能会有人闯进来的!”
“还可以请你的仆人,”雅娜继续说着,“为你在地上
铺一张舒适的床。”
“多谢!”嘉士德爵士反讥着,“你倒设想得很周到!”
雅娜禁不住展露出纯真的笑靥。
“睡在地上可比睡在床上还舒服呢!不过,要是你不喜
欢,我倒愿意跟你交换。”
“倒好象我们得同甘共苦似的。”嘉士德爵士不悦地说
道。
“正是,至少是我们在船上的这段时间,等到了雅典,
安全地抵达官邸后,我便会走得无影无踪的。”
“官邸!”嘉土德爵士呻吟着,“想想我带着一个土耳
其打扮的俄国女人,成何体统?顺便告诉你,我实在看不惯
你这身打扮。”
“箱子里还有几件衣裳,”雅娜说道,“只是不知道有
没有端庄点的。”
她说话的态度又挑起了嘉士德爵士的怒火,他一言不发
地走到窗边,眺望着粼粼波光。
“对不起……真的!我不是故意想……带给你麻烦的!”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乞求,好一会,他很费力地说:
“我也为刚才的鲁莽道歉,我确实是气昏头了。”
“我了解,因为这很可能会影响你的前途,”雅娜说,
“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肯帮助我,我绝不会泄露只字片
语,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
“但愿如此了。”嘉士德爵士说着便转过身来,面对着
她。
他仍然很生气,但即使如此,他仍得承认她实在非常美
丽,非常可爱。白哲的皮肤,深黑的星眸,如云的秀发一直
披泻到腰际。
殷红的小嘴,亮晶晶的双眸淡淡的画了细细的眼线,更
衬托出她的纯真与娇美的五官。
“你很年轻。”他忽然说。
“下个月我就满十九岁了。”
“离开俄国后,你一定受了不少折磨吧?”
然后,他又问:
“为什么会离开俄国呢?”
“当时我们父女正在巴拉加的别墅里住着。”
“然后就逃出来了?”
“家里的土耳其仆人,你曾在市场见过的那位,想办法
把我们混进了一艘土耳其船。”
“于是你们就躲在我们分手的附近?”
“也就是康士坦丁堡的贫民窟,我们过得很好,直到土
耳其政府决定要逐户清查时。”
“我了解你的处境。”嘉士德爵士说道。
他走到她对面的椅边,坐了下来,深深地注视着她的脸
庞。
“有天下午我又去了那个地区,我觉得我们一定会重逢
的。”
“我看到了。”
“在你家?”
“不,当时我坐在轿子里,正要到德玛巴宫去。”
他惊奇地望着她,她知道他一点儿也没有印象,因为他
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又说:
“那时有一间屋子着火了,我有点担心会与你有关。”
她明白他的意思是指那场火很可能是由那些狂乱的暴动
分子所放的,她望着嘉士德问道:
“你怀疑过我的国籍吗?”
“本来没有,”他说,“不过后来我回想起来,一直想
不通为什么你对那件事会异乎寻常的难过,再者我也无法从
你的面貌或腔调中判断出你的国籍。”
他浮起了一丝微笑,继续说:
“只有俄国人才有这种语言天才。”
“我也想过,”雅娜说,“要是当时,我走出轿子,向
你求助,你又会怎么做?”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嘉士德爵士说,“很高兴
当时你并没有这么做,现在我是不得已,被情势所迫才帮你
的。”
“你还在生气?”
“我是以驻希腊大使的身份到雅典的,”嘉士德爵士
说,“而现在,我的前途就操在你的手里了。”
“我绝不会破坏你的。”
“只要你被人发现,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嘉士德爵
土答道。
再次,他蹙起双眉,说道:
“当然我并不是傻瓜,我也知道有许多人羡慕我还来不
及,绝不会有人相信我是无辜的。”
“我懂,”雅娜说,“所以必须极端秘密,或者你不必
告诉你的仆人,要是他进来,我就躲到箱子里去。”
“杰金斯是绝对可信的,他非常忠心耿耿,”嘉士德爵
士说,“而且也应该让他知道,因为他不但要准备我们的膳
食,还得为我铺床哩!”
他又在奚落了,雅娜迟疑着说道:
“其实,我只是想实际一点。也许……我该葬身于博施
普鲁士海中,如此,对你,对我,都不会有麻烦了。”
“别傻了!”嘉士德爵士不客气地说着,“战争又不会
永远继续下去,等战争结束,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一定会回到俄国的,”雅娜同意着,“我猜,在巴
拉加的故居里总会保留一点旧物吧!”
她并没有说出她心中的恐惧:她的父母双亡,实际上,
她己无家可归了。
她一点也不喜欢她的亲戚,更不愿和他们住在一起。
不论如何,远景似乎是一片凄茫,她真的无依无靠了。
要是她父亲健在,那就大不相同了。
也许是她的表情泄露了她的心思,随后,嘉士德爵士对
她说:
“不必杞人忧天了,我们来想想此刻的问题吧!我想我
们得聪明点,绝不可犯错,绝不能被人发现。”
“父亲生前常说:天下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雅娜
说。
“我很赞成他的说法,”嘉士德爵士答道,“因此我们
必须小心翼翼的计划好,不能冒险,更不能仓促行动。”
说着,他立刻走到门边,扣上门闩。
“仆役们会有复制的钥匙,”他说明着,“这样他们才
能随时出入,所以我们得记住从里面反锁才行。”
“当然。”雅娜同意道。
此时,她也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探头上望,似乎想知
道会不会有人在上面窥视他们。
“我想不必担心我们被人监视。”嘉士德爵士被她的神
态逗笑了。
“但愿如此,”雅娜说,“说不定刚好被水手们瞧见。”
“似乎不大可能,”嘉士德爵士说,“不管怎样,我们
谈话时,声音一定要放低,否则我还得向门外的人解释我是
在自言自语!”
“正是疯癫的前兆!”
“我承认,当我看到那些丝绸在动时,我真有点疯了,
我还以为里面装了什么动物呢!”
“唉2我真希望那些帮助我的人不要被我拖累才好!”
“你是说苏丹的宠妃?”
“是的,她是萨迎逊美女,”雅娜解释着,“她本是我
的女仆,后来被苏丹的秘探带走了;”
嘉士德爵士似乎很有兴趣,她便继续说道:
“交给你钥匙的太监原来也是我家的仆人,大约在九年
前被带走的,现在已经变了好多。”
“太监都是这样的,”嘉士德爵士说,“真残忍!”
雅娜轻轻地颤栗着。
“一直到现在,我好象还不能相信自己真的逃出来了,
我宁可当英国人的阶下田,也不愿再回到宫里,实在是太可
伯了。”
“很少人能从宫中逃出来,说不定将来在历史上还会提
到你呢!”嘉士德爵士说道。
“其实我的情况确实很特殊,”雅娜说,“我虽是宫里
的一份子,但却不属于苏丹。”
“希望这表示你的失踪不会引起轩然大波,不然,迟早
会被人发现的。”
“我知道,”雅娜悲戚地说道,“尤其当我想到曼黛丽
或沙钦因此而受罚时,我实在坐立难安。”
“忘了它吧!这么想只会令你痛苦并不能解决问题,我
们还是针对目前,想办法波过面临的难关吧!”
“是的。”
“我实在不愿相信我被卷入这场纠纷中,”嘉士德爵士
说,“我在想,要是史瑞福爵土是我,他会怎么做?”
“我相信他一定会想出办法的,”雅娜说,“父亲生前
常提起他,也极称许他对奥斯曼帝国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