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妳没事吧!」一位粗布衣裳渔家装束的妇人,举着小灯照她。
这人虽是身着男装,但一头秀发已湿淋淋披散下来,脸蛋也极为秀气,应该是个姑娘吧。
春桃看了对方一眼,泪水于一瞬间夺眶而出。
「我们搭乘的客船遭到水盗打劫,我和小姐跳船逃生。」语毕爬向前拉住壮年渔夫的脚,泣声哀求。「求求这位大哥!救救我家小姐!」
渔家夫妇相视一眼,渔妇转身取来一条布毯,覆在她身上。
「姑娘放心,如果妳家小姐就在这附近,我们会救她的。」
渔家夫妇驾着小船,尽可能发挥他们所有的能力,搜寻跳船逃生的生还者。未久,渔妇看见右前方似有个浮动的黑影,立刻说:「老伴!右前方好像有个人。」
夫妇俩迅速将小船划至那黑影处。渔夫这时已确定黑影是个人,遂探手将他拉至船上,被救起的赫然是阿富。
阿富被救上船,立刻说:「阿江就在前面!」
渔夫闻言立刻又把船向前划,救起了另一个家仆阿江。两人与春桃在小渔船上相见恍若隔世,三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片刻,阿富突然想起小姐,遂急声问:「小姐呢?」
春桃摇首位声答:「不知道,我和小姐分散了。」语毕转首看着渔夫。「所以我才请这位捕鱼的大哥和大嫂帮忙找寻小姐。」
闻言阿富赶忙向渔家夫妇感谢救命大恩。
「你们不用这么多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就赶快找找看你们小姐在哪里吧,我们也好赶去救她!」
于是三人对着漆黑的河面高声呼喊:「小姐!紫晴小姐,妳在哪里……」
随着东方天边渐渐发白,三人早已喊哑了嗓子,随着黎明的脚步逐渐逼近,三人心中的绝望感也逐渐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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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家庄获知任紫晴主仆一行人搭船遭水盗打劫,其中三名家仆不幸丧生,而任家千金虽然跳船逃生却失踪了,可能也凶多吉少。接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全庄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但大家皆守口如瓶,没人敢把消息告诉少爷;大家全把希望寄托在尚未归来的三人身上,期盼他们会带回好消息。
房里,柳慕云抱着爱女坐在桌边,拿着小波浪鼓陪她玩。小茵儿坐在他膝上,对他手上会发出咚咚声响的东西十分好奇,伸出小手想去拿。
柳慕云将小鼓的柄让她握着,小茵儿摇晃了几下便将小鼓甩了出去。他见了弯腰捡起再递给她。他边看女儿玩鼓,边想着晴姐怎么还没回来,应该两天前就到家了呀!
这时,小婉手端托盘定了进来,柳慕云见了她便问:「小婉,晴姐他们还没回来吗?」
小婉闻言心头一震,双手微颤差点就打翻了手中的托盘。她忙挤出笑容,将蔘茶放到他面前。
「还没耶!可能是路上有事搁了,应该很快就到家了。」
「这样啊。」柳慕云掀开碗盖,好让蔘茶凉些,又弯腰捡起被女儿甩至地上的小鼓,柔声笑说:「茵儿听见了没?娘很快就回来了。」
小茵儿只是伸长小手,想去拿爹爹手中的小鼓。
静立一旁的小婉看着少爷疼爱女儿,一心期盼爱妻早归的神情,忍不住心口一痛,鼻头发酸,眼眶微现湿润。没人有勇气告诉少爷事实的真相,只怕鹣鲽情深的少爷,得知爱妻遽逝,会无法承受这残酷重大的打击。
柳慕云待篸茶稍凉之后,先是浅啜一口试了温度,然后才小心地让女儿暍一小口。一会,一位年约二十的少妇走了进来。
「少爷,小小姐该喂奶了。」
柳慕云微笑点头,将女儿交予她奶娘,少妇抱过了小茵儿即往睡房走。
柳慕云目送她走进睡房,回眸又见小婉已离开,遂把爹茶一口饮尽;心想小茵儿吃奶也需要一段时间,不如趁这时间去问问爹娘,为何晴姐晚归了;因这两天他老是无端感到心悸、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般。
他离开房间往后院大厅走去,远远地就看见春桃和阿富走进大厅。
是晴姐她们回来了!他忙加快脚步朝大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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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和阿富进入大厅,见到了老爷和夫人,立刻双双屈膝跪下,春桃早已泣不成声。「老爷、夫人,奴婢该死!奴婢没能保护小姐……才害得小姐命丧黄泉……奴婢真是该死!」
「奴才回来向老爷和夫人领罪了。」忠仆阿富亦泪流满面。
任汉文强忍着丧女的哀痛,上前扶起两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遇到了这样的事,你们也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回来的,只能说是晴儿命薄。」
余惠君不停地举袖拭泪。「找到晴儿的尸体了吗?」
阿富摇首。「没有。这三天来,大多数乘客的尸体已经捞起,阿义他们也是。我们也天天跑去认尸,可是就是找不到小姐;救了我们的渔家夫妇也到处帮忙打听,是否有小姐获救的消息,结果仍是一样,小姐就这样失踪了。」
余惠君忍不住泣声道:「我苦命的晴儿!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
门外,柳慕云只是木然伫立着,神情茫然地注视前方。
他们在说什么,晴姐乘船碰上了水盗打劫,晴姐死了?他最爱的妻子晴姐死了……这怎么可能!她明明说很快就回来了,为什么现在只有春桃他们回来?
他感到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慢慢将他往下拉,直至他沉入一片黑暗为止。
任汉文沉重地叹口气说:「这一切都是命!」
他话才落,门外即传来一声巨响,厅内众人互视一眼,阿富连忙转身至门口探看,一看之下立刻惊呼出声:
「啊——少爷!」
「云儿?」任汉文和余惠君闻言陡然心惊,亦匆忙奔出采看,见他昏厥倒地立刻围了上去。
「云儿、云儿!」余惠君焦急地声声呼唤。
柳慕云慢慢睁开双眼,转动眼眸看向春桃,声如蚊蚋般道:
「晴姐呢……怎么没回来……我好想念她……天天都惦着她……」语毕,双目一闭又昏厥过去。
春桃自觉无颜面见少爷,只是垂首低泣。
「云儿、云儿!你醒醒呀!」余惠君含泪唤着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的柳慕云。
任汉文也慌了手脚,只得朝另一名家仆吩咐:「快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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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惠君坐在床边椅上,呆滞的眼神凝望着已昏睡了两天一夜的柳慕云,眼泪早流干了,干涩的双眼再也流不出半滴泪来;但即使如此,也无法教葬身河底的爱女复生,教爱子兼女婿的柳慕云清醒过来。
任汉文只能将悲伤的泪水往肚里吞,焦急地枯坐桌边等待;因为即使是医术高明的齐大夫,也无能强迫昏迷中的爱子醒来。
「汉文。」任汉文听见呼唤,转首看着夫人。
余惠君双目仍定在爱子身上,泣声低语:「如果连云儿都走了,我——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下去,我真的不想也不能再失去云儿了!」
任汉文只能强忍着悲恸,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春桃送壶茶水进来,看了老爷和夫人一眼,又看看昏迷未醒的少爷;她是多希望活着回来的是小姐,而不是自己。
一声轻叹从柳慕云口中逸出,余惠君原本呆滞的双眼,在听到这声轻叹后,立刻闪现希望的光采。
床榻上的柳慕云缓缓睁开双眼,呆望床顶片刻才转眸看着余惠君,轻轻问道:
「娘,晴姐回来了吗?」
余惠君只能对他摇摇头。
「没有啊。」柳慕云回眸看着床顶,无声的泪水直淌而下。「晴姐不回来了吗?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我是不是永远……永远都等不到她回来了……」
余惠君伤心得再也哭不出泪来了,她只能拉着娇儿的手,哀凄地说:「云儿,你一定要坚强,娘不想也不能再失去你了,云儿!」
「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晴姐,永远失去了……我感到我的心已死,我……还能活下去吗?」柳慕云说到最后,那气音犹如吐丝般微弱,泪水仍潸潸直落。
「云儿,你不要这样!就算是娘求你好不好?!」余惠君终于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哀声干哭。
任汉文过来扶住她,看着此刻犹如行尸走肉般的爱子,他也想求他为了他们俩要好好活下来,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春桃隐匿在房间一角,掩面无声哭泣。
她怨怪老天爷为何要如此捉弄鹣鲽情深的少爷和小姐,硬生生将一对人间佳偶拆散,更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紧抓住小姐的手,这样两人就能一起获救了,也不会害得少爷因小姐意外身亡而伤心欲死。
这时,池秋月悄悄走进房中。
其实她早就在门外了,刚才虽然听不清少爷说了些什么,但她明白少爷和小姐情深似海。现在小姐身亡,少爷他还有勇气独活吗?
她慢慢走至床边,看着俊颜苍白、眼神呆滞的少爷,轻语着:
「少爷,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因为你还有未了的责任;你忍心让筱茵小姐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任汉文转首看着池秋月,余惠君亦转首看着她。
柳慕云缓缓地转动眼眸,看看奶娘池秋月又看看她怀里的爱女,好一会他双手无力地撑着身体想坐起。
任汉文见状忙过去扶起他,池秋月将孩子送至他面前。
柳慕云缓缓地抱过孩子,低眸凝视熟睡中的爱女,无声的泪水颗颗坠落在爱女的衣上。
「孩子是我未了的责任吗?晴姐是不是也希望孩子不要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
任汉文和余惠君相视一眼,齐转首对池秋月投以感激的一眼。
池秋月对两人微点头,又悄悄退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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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时分,柳慕云伫立在任紫晴的画像前,凝眸注视着画中栩栩如生的爱妻,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娇俏模样,至今仍深深烙印在他心版上。虽然晴姐一直活在他心里,可是他想看得见、摸得到,更想将她拥在怀里,诉说着自己对她的深深情意,而不是只是站在画像前缅怀爱妻的音容。
他不觉轻轻吟道:「……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至窗前,遥望天际高挂的明月。
同样皎洁的月光,同样清冷的夜,昔日的窗前俪影成双,今日却独留他一人形单影只。
「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
他伫立窗前许久,直到感觉颊上两行冰凉。本能地抬手轻抹,触手方知是泪……爱妻离去这一年多来,他不知暗暗流了多少泪,只是再多的泪也换不回爱妻的性命,甚至连唤她魂魄入梦相会亦不可得。
此时,窗外一阵逼人寒气袭来,他瑟缩着身子,轻轻关上窗转身走向床榻,躺下后轻抚着另一个睡枕。这是晴姐亲手绣的鸳鸯对枕,枕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幽香。
「晴姐,我好想妳,妳今晚会回来看我吗?」语毕,两颗清泪滴落枕上,合上双眼让自己入眠,期盼爱妻来梦中相会。
耳畔传来轻细的淙淙流水声,他循声走去,脚不一片绿草如茵,眼前是一开阔大河,河面水光潋泼,令人心怡神畅,忽见一各女子轻踏水波朝他走来。
柳慕云凝目细看,随着女子愈行愈近,黑眸中惊奇的光芒转成喜悦。「晴姐!」
爱妻身影一如往昔,如桃花般艳丽的容颜,那轻漾唇边温柔婉约的浅笑,是他魂牵梦萦的音容。
「晴姐!」柳慕云奔向前想拥抱她,但他奔至河边便裹足不前。望着站在水中央的爱妻,他不禁央求:「晴姐,请妳走过来好不好?我怕水。」
任紫晴唇边依然轻漾着淡淡柔美笑意,也依然立于水中央不肯向前走来。
「晴姐!」柳慕云只能焦急地站在岸边呼唤着爱妻。
问,水面波涛汹涌,一个大浪朝岸边扑来,柳慕云本能后退数步避开大浪,旋即想起立于水中央的爱妻,凝眸望去却见她的身影正逐渐远去……
他一时心焦如焚,也顾不得自己怕水,不会游泳,奔向岸边扑通一声就跳入河中。一个大浪袭来,不但将他全身打湿,还教他呛咳了起来。
「晴姐不要走!晴姐,不要走!」
「晴姐……不要走……晴姐……」
「云儿、云儿!你醒醒呀!」
柳慕云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娘亲焦急的神情,他只觉得身体好重,额上却是冰凉凉的。
余惠君爱怜地轻语道:「你作恶梦了吗?早上你晚起了,小婉便进来看看,才发现你发烧了,现在觉得如何了?」
「觉得有点累。」语毕转首看着身旁的绣枕,轻轻吟道:「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念罢泪如雨下。
余惠君听了亦是心中一悲,眼眶不觉微湿,拿起覆于他额上的面巾,起身至面盆边再浸水拧干。
在床边睁着一双灵秀眼眸看着爹爹的小茵儿,见爹爹流泪,娇小的身躯踩上床边的小凳子,爬上床伸出小手要帮他擦泪。
「爹爹不哭、不哭,痛痛吗?」
柳慕云回头见爱女眸中有着深浓的担忧,遂道:「是啊,爹爹的心痛痛。」
小茵儿听了立刻将小手移至他胸口,轻揉着:「茵儿帮爹揉揉就不痛了。」
柳慕云微微一笑,伸手抚着她粉嫩嫩的小脸蛋。
岂知,这一来却教小茵儿露出惊奇的神情,小手不揉他的胸口,却改抓住他的大手。「爹爹的手烫烫!」
「是啊,因为爹爹病了。」柳慕云疲累地闭上双眼,高烧教他意识微感模糊。
爹爹又病了,小茵儿的眉心微微皱起。
自有记忆以来,爹爹便常常这样躺在床上,手烫烫的;她不太懂得爹爹是怎么了,奶奶说爹爹病了。每当爹爹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奶奶就会偷偷掉泪。奶奶说,爹爹会生病是因为太想念娘的关系。
余惠君重新将湿凉的面巾覆在他额上,抱过小茵儿坐在床边,轻声细语道:
「茵儿乖,让妳爹爹好好睡一会,病才会快快好。」
「我知道,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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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转眼又过了两个寒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