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两人身边的大人们,个个听得是直摇头叹气。
这两个孩子对骂起来,言语之犀利比起大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余惠君与任秀姝相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各自把两人带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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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惠君带着柳慕云回到房里,先动手帮他把衣服理好,解开束发巾重新梳理整齐再绑好,轻抚他颊上的巴掌印和抓痕,心疼不已地说:「你是哥哥,要多让妹妹一点,不要每次见下面就斗嘴,斗完嘴就打架。」
「又不是我喜欢跟她吵架,是她先来惹我的!」柳慕云小嘴微抿,余怒未消。
这两个孩子实在令人伤脑筋,十次碰在一起有七次是以打架收场。
余惠君注视娇儿片刻,突然开口问:「你是不是又和你晴姐姐怎么了?」
被娘亲这一问,他才刚抑下的委屈感立刻又涌上来,泪水霎时也盈满眼眶,他扑进任夫人怀里哭诉道:「我想跟爹爹一起出门,结果晴姐姐不让我跟,说要我把书房里的书读完才可以!那么多书,我怎么可能读得完嘛!」
果然如此,每当娇儿被女儿斥责之后,如果再遇上屏儿,两个孩子就会以斗嘴开场,以打架收场。
「好了,别哭了!你现在还太小,所以晴姐姐才不让你跟;等你长大一点后,你爹和晴姐姐就会带你一起去了。」余惠君话落又说:「这样好不好?娘下午带你去逛大街,买很多好玩、好吃的东西给你。」
柳慕云哭了好一会才离开她怀里,抬手抹干泪水摇头说:「我不要去逛大街,我要去念书。晴姐姐说,我只要把书读完就可以跟爹一起出远门了,我明年就把书读完!」
娇儿好大的口气!余惠君唇边轻漾一抹有趣的笑意。
女儿老是说她和老爷都快把娇儿宠上天了,可是娇儿除了爱撒娇又任性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傲人的骨气。
她转身拉开妆台的小抽屉,取出一瓶消肿药膏,轻轻涂抹在他颊上那数道红抓痕上。
「你还是别再跟屏儿打架了,她的指甲可不短呢!」
柳慕云闻言不服气地说:「哼!我也要留长指甲来抓她!」
余惠君听了差点忍俊不住。
这语气一点都不像个男孩子,何况女儿也不会让她的云弟弟留着脏脏的长指甲;接着又想起韦夫子因家中有事告假数天,不如就这么做吧!
「这样好不好?这几天就由娘来陪你念书。」
「真的吗?!」柳慕云既惊又喜。
「当然是真的!」余惠君含笑点头。
「太好了!我最喜欢娘了!」柳慕云扑进她怀里欢喜道。
余惠君疼爱地轻抚他头顶。娇儿虽不是亲骨肉,却比女儿小时候更爱撒娇也更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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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乌月兔的追逐中,溽暑寒冬的递嬗下,六年的时光如流水般轻轻溜过。
「晴姐姐。」
柳慕云来到任紫晴闺房外,门也不敲地就推门进入,正坐在圆桌边安静绣花的主婢二人,皆被突然闯进来的他吓了一跳。
春桃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少爷,你是冒失鬼啊!」
「我是冒失鬼?」柳慕云不解她为何会这么说。「为什么?」
春桃只是又赏了他一记白眼,也不答话。
任紫晴则是含笑睨了他一眼。
也许是自幼即耳鬓厮磨,云弟似乎不太懂得避嫌,一点都不知道进她闺房前要先敲门以示礼貌,总是冒冒失失地开门就闯进来,害得春桃老是受到他惊吓。
柳慕云走近桌边,笑容满面地看着任紫晴。
「晴姐姐,我有一样东西要送妳!」语毕,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红绸小锦囊递给任紫晴。
任紫晴接过小锦囊,打开一瞧,是一对由羊脂白玉雕琢成花形,非常精致漂亮的耳环。
「哇,真漂亮!」春桃看了忍不住暗赞少爷的好眼光。
柳慕云被她一赞更感得意,笑嘻嘻地说:「这可是我存了好久的钱买的,可不是跟爹要的!」
任紫晴睨他一眼,抿嘴一笑,心里欣喜他的懂事。
随即,柳慕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蓝缎小锦囊,送到春桃面前。
「这个是给桃姐姐的。」
「什么东西啊?」春桃好奇地倒出锦囊里的东西,待看见也是一对耳环,虽是仿制品但也做工精细。
她心儿骤然一跳,睇了小姐一眼,不禁开口骂道:「你怎么可以随便送姑娘家这种东西呢?!」
柳慕云见她不但不高兴还数落他,亦立刻反驳道:「我可不是『随便』送送而已。这是我挑了好久才选中的!虽然它只是——有点便宜。」他的尾音有点微弱,最后更俊脸微酡,声如蚊蚋。「因为那时我身上已经没钱了,只够买这个。」
任紫晴听了掩口窃笑,春桃却是又气又羞,直想开口大骂少爷是呆头鹅。
柳慕云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看看任紫晴又看看春桃,不解主婢二人,为何一人是笑一人是气。片刻,他又问:「难道桃姐姐不喜欢?这是我特地顺便买回来要送妳的耶!」
任紫晴听了更感好笑,一个忍俊不住轻笑出声。
什么叫特地顺便?恐怕是「顺便」的成分居多。春桃已经不想再和这个半大不小,有点懂又不太懂的少爷纠缠不清了。
「好啦!你的好意我收下了。我去沏茶,你先坐着!」语毕起身出去沏茶。
柳慕云真弄不懂春桃为什么生气,待她离开后立刻靠上去悄声问:「晴姐姐,桃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送她耳环,还是嫌它太粗俗,可是我真的没有钱了。」语毕,还显露一副为难的样子。
任紫晴只是疼爱地睇他一眼,温婉柔笑说:「她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乱猜。」
既然晴姐姐要他不必介意,柳慕云自然也就不介意了。他上前绕到她身后,张臂圈住那柳腰,凑上去轻嗅她身上的淡淡幽香,那是他最喜欢也是最熟悉的,他更喜欢晴姐姐那宛如丝缎般的柔顺秀发。
「晴姐姐。」他在她耳边轻唤一声。
「你又想做什么了?」任紫晴在绣布背面打个结,拿过剪刀剪断绣线。
每当他这么轻唤自己时,她便明白他对自己有所求。
「下个月太湖边有赏花会,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有好大一片我们最喜欢的莲花喔!」柳慕云语带兴奋地说。
任紫晴拿过绿色绣线,穿过针孔在线尾打个结。
「你去看过了吗?不然怎么知道有一大片?」
「回程的时候,我特地要求爹绕路从那边经过看到的。好不好?晴姐姐。」柳慕云撒娇地说。
「好啊!」任紫晴微笑答应。
「太好了!谢谢晴姐姐!」柳慕云欣喜不已。
这时,沏茶回来的春桃,一进门看见少爷和小姐的情形,吓了好大一跳,接着气呼呼上前斥责道:「少爷,请你庄重一点!」
「庄重?」柳慕云十分不解,不禁双眉微皱。「我又不是姑娘家,要庄重做什么?这话妳应该去对屏妹讲才对。」
春桃见他双臂依然紧搂着小姐的柳腰,前胸也紧贴在小姐的后背,这样的举动实在太亲昵了!
就算他们早巳订亲,未拜堂的也该避避嫌的;但小姐好像不甚在意,只当他是个爱撒娇的弟弟,似乎没注意到少爷已渐长成男人的事实。
不得已下,她只好板起脸孔。「要喝茶了,快来坐好啦!」
柳慕云被她突发的凶劲吓了一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任紫晴,走到桌边坐下。
有件事一直让他想不透,为什么晴姐姐对他愈来愈温柔,而桃姐姐却是愈来愈凶。幸好,将来他要拜堂的对象不是桃姐姐;一想到拜堂成亲,他就忍不住看着晴姐姐露出开心的笑容。因为他现在已长得跟晴姐姐一般高了,相信再过不久,他就会长得比晴姐姐高。所以,他现在皆以十分开心的心情度过每一天;因为每一个日出日落,都让他离「长大」又近了点。
任紫晴见他对自己露出痴傻的笑容,不由睨他一眼,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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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夏天,太湖湖畔总会有一场赏花盛会,观赏的花儿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圣洁之花——莲花。这样的盛会总会引来各地的骚人墨客,聚集至此以诗会友,歌咏太湖风光之美。
而另一场争奇斗艳的的百花竞艳会,则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的各家闺秀们。赏花会这日,闺秀们皆会盛装打扮,随着家人一同前来赏花,这也形成了湖畔边另一种赏花会。许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公子哥儿、少爷,可不会错过这般欣赏美女的机会。
一辆双辔马车缓缓驶近湖畔,待马车停止后,驾驶座上跳下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打起竹帘说:「少爷、小姐,到了!」
他话落未久,从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锦衣的少年,锦衣少年下车后立刻转身轻扶一位女子下车。
这女子一下车立刻吸引众人目光,她身着雪白绸缎罗衫,婀娜多姿、柔弱无骨,有若轻柳迎风,肌肤白里透红,找不到一点瑕疵。花容月貌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美,那神韵有若三更弦月,高贵而优雅,但她浅浅一笑,却有如空谷幽兰般,令人舒畅神怡,心神迷醉。
男人第一眼看见如此绝色女子时,眸光俱一亮,心儿更为之怦然,但不久即出现一副惋惜神情,因为这绝色女子比起前来赏花的众家闺秀,年纪似乎稍嫌大了点。
而闺秀们第一眼俱露出嫉妒的眼神,但不久即换成藐视的目光;心想她美则美矣,却是盛开过头、迹近凋零的花儿了,因为她再美也比上自己莫大的本钱——年轻。
柳慕云扶着任紫晴下车后,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笑说:「晴姐姐,我们快走,我已经叫阿吉他们先来占好赏花的位置了。」
任紫晴樱唇含笑地看着他。想到其实他还不脱孩子心性,却是对赏花这事这么积极,也许是从小受到她的影响,凡是她喜爱的东西,他一定也喜欢。
随后下车的董心屏,眼见柳慕云拉着晴姐就走,根本就不等她,不由气得嘟高小嘴,快步走向前,至他身边与他并行。最后下车的春桃与夏儿,两人相视一眼交换个眼神,手挽竹篮亦快步跟了上去。
一大片荷田,开满了数也数不清的莲花,有些早开的莲花已结了一颗颗藏在莲蓬里的翠绿小莲子。
「晴姐姐妳看!这莲花开得好多,每一朵都好漂亮,对不对?!」
任紫晴见他如此兴奋,亦点头微笑。
在他身边的董心屏,实在看不出这种长在水里的花儿哪里美了,一点都比不上她所喜欢的花中之王,象征富贵高雅的牡丹。
一阵凉意十足的微风吹过,吹落了数片莲瓣,莲瓣在水面随波荡漾的模样,似小舟在湖上飘荡。
那飘在水面上的莲瓣,不禁勾起柳慕云的儿时记忆,转首笑问:「晴殂姐还记得小时候,在莲池边捡拾莲瓣给我的事吗?」
任紫晴哪会忘记这件事,此刻回想起来仍觉得好笑。
「当然记得!那时你这个小笨蛋张口就把莲瓣吃了,还因为太难吃而哭了出来。」
「是啊!真的不好吃。」柳慕云面露腼腆笑意,又说:「还记得我为了采莲花而掉进莲池里,是晴姐姐赶来救我的。」
任紫晴掩口轻笑。
「是啊!你小时候做过的蠢事可多得讲不完呢!」
「还有啊……」
两人边赏莲边回忆着和莲花有关的往事,边说边笑十分开心。
一旁的董心屏只能静静听两人谈笑风生。她从小和云哥哥同住一个宅院一起长大,和他共有的回忆就只有「斗嘴」和「打架」这两档子事。她不敢也不想和云哥哥一起回忆小时候打架的往事,怕勾起云哥哥对她的厌恶感;因为情窦已开的她,早对云哥哥产生了情愫。
观赏过莲花之后,柳慕云用小竹叉叉起一颗糖渍青梅送到任紫晴的唇边。
「晴姐姐,这是妳最喜欢的青梅!」
任紫晴嫣然微笑,张口吃下他送来的青梅。
柳慕云自己也吃了一颗。凡是晴姐姐喜欢的东西,他都喜欢!从小就是如此。
此时,董心屏见状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扯着他的衣袖,嗲声撒娇:「云哥哥,人家也要吃一颗青梅。」
柳慕云转首看着她,眉头微蹙,疑心问道:「妳不是最讨厌吃酸的东西吗?」
董心屏被问得一愣,轻咬下唇。
她的确是很讨厌吃酸的东西,可是为了要得到云哥哥的温柔对待,她也只好豁出去。
「不管啦!人家现在想要吃嘛!」
柳慕云只得把装着青梅的小碗碟送到她面前。
「随便妳吃几个。」
董心屏看看他又看看青梅。
他不是应该要叉起一颗喂她吗?怎么只是把青梅送到她面前而已。
「妳不是要吃吗?为什么不动手?」柳慕云催促她。
「我……我……」
董心屏想要他喂的话就是说不出口,现在又不能说她不想吃,否则云哥哥以后一定不会再理她了。无计可施下,她只好咬牙叉起一颗青梅放进口中,然后硬挤出笑容。「好吃!」
柳慕云见状眼眸一转,露出迷人的笑容。
「好吃?要不要再多吃几颗啊!」
满嘴的酸味几乎快把她泪水逼出来了,董心屏巴不得他赶快转过头去,好让她把青梅吐掉,却怎么也想不到云哥哥竟还问她要不要多吃几颗。
「不、不,一颗就够了!」董心屏连连摇手。
柳慕云黑眸闪过一丝得意神色。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岂会不知?
「好吃就赶快吃下去呀!」
董心屏只好苦着一张俏脸,将口中酸死人的青梅吞下去;待看见他眼中有一抹笑意,方知自己被他趁机捉弄了。
春桃和夏儿见状只能憋住气,不敢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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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岁月匆匆,转眼间又过了两个寒暑。
任家庄后院的书房里,柳慕云和任紫晴正讨论着今年要买进的货物与数量。
「今年的稻米大丰收,价格较去年低,我们应该可以多买进;生丝和去年差不多,大概同去年的量就可以了。」
任紫晴点点头,在算盘上轻拨数下,又问:「棉花呢?」
「棉田我已经去看过了,棉树长得非常好,量应该会比去年多个两三成左右。」柳慕云语毕沉吟片刻,拿笔沾墨写下粗估成数。「先预定两成就好!」
任紫晴点点头。
柳慕云注视着册子好一会,才转首问:「茶叶呢?该派谁去看货比较理想?」
任紫晴想了想。「就请刘大叔去吧!他在莫干山那边有熟人,也较为识货,交给他应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