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萱不卑不亢却又直截了当的态度,似乎让晓菁愣了一下,半晌才听见她乾笑地回答道:「纪小姐,你是聪明人,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最近常常跟恺希出去,你可能不知道,我跟恺希已经交往两年了——」
晓菁故意将话停顿下来,好像想听听茹萱会有什麽反应,不过茹萱只是闷声不响,於是她又接下去说道:「喔,纪小姐,你千万别误会我的用意,我并不是一个会醋劲大发的人,再说,恺希的身分、地位和财富,哪个像他一样条件的少爷不会到外面吃喝玩乐一番?所以我跟他也有约定,他要逢场作戏可以,只要别太认真就好。」
茹萱耐著性子听完,才火大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恺希在外交了很多逢场作戏的女朋友?」
「哎,男人嘛,哪个不风流?纪小姐,你要知道,我这是为你好,不要搞到最後自己痛不欲生,身败名裂!」
天哪!这种八股文章她要不要继续听下去?茹萱的声音带著一股凛寒。
「谢谢你的关心。如果我事先知道张恺希和你之间的关系的话,我绝对不会跟他打交道!」
在电话里实在听不出来晓菁是否在作戏,不过此刻她的口气突然又转变得相当客气。
「纪小姐,你这麽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在现今这种开放的社会,男女普通朋友一起去吃饭看电影,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唉!我们都是女人,只有忍气吞声的分儿,哪个男人喜欢被女朋友或老婆牵著鼻子走?你不知道哇,纪小姐,我为恺希牺牲了那麽多……」
说著说著,晓菁竟然开始在电话中哭了起来,茹萱倒是有点手足无措了,心里不禁在想:胡晓菁如果不是在作戏的话,那也真是感情大丰富,如果她是在作戏的话,那她的演技真是可以得奖。
茹萱这下子反倒心软起来。
「胡小姐,你有话好说,请你别哭好不好?」
晓菁在电话线那一端哭得稀哩哗啦,在一阵吸鼻水的声音之後,她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不知道,我为恺希做了多少事?他是企业界的名人,感情上有什麽风吹草动的话,外界都会知道,所以我们之间的事也一直没有公开;在表面上,他只是不断地换女朋友而已;其实,他爸妈都已经答应我们这门亲事了,但是恺希认为还太年轻,想自由几年再说,而我,为了不增加他的困扰,去年还特地回新加坡一趟去堕胎……」
後面那两个宇一进入茹萱的耳中之後,她整个人都傻住了,耳边就好像有几百只蜜蜂嗡嗡叫一般。
「你,你是说——」
晓菁吸了吸鼻子,又马上说道:「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影印一份医院证明给你看,在我们新加坡的法令,如果因为未婚而怀孕,想堕胎是合法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你跟恺希已经——」
茹萱的话还没说完,晓菁马上替她接下去说道:「唉,就因为恺希还不想结婚,害我不但失去一个孩子,甚至还差点赔上一条命!纪小姐.你说说看,这对我们女人来说,不是最悲痛难过的一件事吗?」
茹萱半句话也回答不出来,因为晓菁讲的她自己也很同意是一件身为女人的悲剧,她感到神智开始混沌不清起来,隐约又听见晓菁在说:「我只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我跟恺希毕竟将来要结婚,可是你到最後什麽都没有,那不是更可悲吗?」
接下去晓菁又说了些什麽,茹萱已经听不见了,她只感到自己的心像被人用力挖出来,又切成两半一样;在挂上电话之後,她似乎看见自己的快乐天堂正一块一块地塌倒下去,她的世界崩溃了,最後只剩一片幽暗不见天日的地狱谷。
第八章
在接过胡晓菁打来的那一通电话之後,纪茹萱坐在办公室里度过了她这一生最漫长的一天,等到下午五点钟下班之前,张恺希已经打过十通电话了,她每次一接听认出他的声音,便冷冰冰地搁下一句:「我在上班,我也不想跟你讲话!」
一说完她就狠下铁石心肠挂上话筒,不明就里的恺希当然听得出她声音中的怒意,他著急之余,只是更加不死心,几乎每隔半个小时.他又拨一通电话进来。
每一次挂断恺希的电话之後,茹萱根本没有心思集中在眼前的工作,她只是不停地在告诉自己:趁现在还来得及,她才跟恺希认识多久?这有什麽大不了的?现在悬崖勒马还可以,她也还没有到像胡晓菁所说的痛不欲生的地步。
只是……她也未免太天真好骗了吧?与狼共舞了那麽久,她竟然还察觉不出来,现在要人家的未婚妻打电话来提醒?
喔,张恺希,你这个花心风流公子哥,就凭著你一张超级模特儿的俊脸和挥霍三代不尽的万贯家财,你就可以把玩弄清纯少女的感情当作人生的一大乐事吗?
茹萱咬牙切齿地在心中诅咒著,在绝望和悲伤之余,一把怒火也开始从心底熊熊燃烧起来!就像人家常说的:爱有多深,恨就有多少,现在她,她……
她竟然已经这麽深地爱上他了吗?
五点钟刚过,茹萱正收拾著桌上公文和皮包,打算赶快回家去好好地大哭一场;不料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她狠下心来当作是没听到,现在已经下班了,就是真的有公务电话进来,她不去接听也不犯法,就让它响吧!
但是那电话机一阵一阵地响到自动挂断之後,没想到隔了三秒钟,又开始铃大作起来,就像是索命催魂铃一般,茹萱觉得自己都快爆炸崩溃了,它越响,她就越觉得怒火中烧,最後她实在再也忍不住了,她怒气冲天地伸手去把话筒拿起来接听,但是她半句话也不说。
又是恺希打来的没错,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焦虑、担忧和疲倦,他迫不及待地连声说著:「茹萱?是你吗?茹萱?」
她依旧不吭半声,他又继续说下去:「你不说话,那我就知道是你了!茹萱,你到底是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你为什麽不接我的电话?为什麽?你想让我急死是不是?我这一整天下来坐立不安,什麽事情也无心去办,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我自己:我有做错什麽事?说错什麽话吗?为什麽你要这样惩罚我?可是我想来想去,我只知道我自己问心无愧,但是你又为什麽突然这样对待我?喔,茹萱,茹萱,我求求你好不好?到底发生什麽事,你好歹说话呀……」
说到後来,恺希的声音中透著一丝黯然暗哑,这在茹萱听来,只是更加深的椎心之痛,他的温柔只是让她更加心碎,一时之间,泪水再也抵挡不住地泛滥在她的双眼。
「我还有什麽话好说?你别想再骗我了……」
「我骗了你什麽?茹萱,请你别再挂我电话!」
这一次她并没有立刻挂断电话,在内心深处里,她似乎还有著一股渴望在蠢蠢欲动,渴望再听到他的声音,即使是最後一次也好,就让她再多听他说话的声音一会儿吧,就是一分钟也好……
茹萱泪流满面,憔悴心碎地说著:「张恺希,你现在再说些什麽甜言蜜语又有什麽用呢?你骗我还骗得不够吗?人心真是险恶,我只怪自己太天真浪漫……」
「茹萱,你现在在说些什麽?我真的是半句也听不懂,你还好吧?我马上过来好不好?」
过来?他还想过来继续羞辱她吗?
「你的未婚妻已经打过电话给我了,请你不要再作戏了好不好?」
「未婚妻?我哪来的未婚妻?哎,拜托拜托,我们现在真是鸡同鸭讲,茹萱,请你冷静一点,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好不好?我的未婚妻又是谁?谁打电话给你了?」
茹萱气得手脚发抖。「胡晓菁啊!怎麽?说不出话来了吧?在化装舞会上,还是你介绍我跟她认识的,现在你可别睁著眼晴说瞎话,硬说你不认识她!」
「我认识她呀!但是……」
「但是什麽?哼!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你这个戴面具的双面人、伪君子!请你不要再打电话来打扰我,我不想跟你讲话,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茹萱已经准备要挂电话,恺希急得大叫起来。
「拜托你别挂,要吵架总得吵完吧?茹萱!茹萱……」
茹萱不顾他的绝望叫喊,喀嗒一声就把话筒给挂回去,她一点也没有打胜仗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败得体无完肤,凄惨无比。
但是,她又能跟恺希说些什麽?再说什麽似乎都已经失去意义了;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她也绝不会为一个虚情假意、居心叵测的伪君子回头.一挂上电话之後,她一抓起皮包,脸上淌满泪水地朝电梯方向奔去。
* * *
垂头丧气的茹萱,挤了一路的公车回到了士林,拐进出租公寓所在的小巷子里时,她的头就像是有千斤重般,活脱像是个别从战场打败撤离的残兵,只是低垂著头,看著自己的脚拖著疲惫的身子往前走。
一直走到公寓大楼前面时,她这才发现一辆黑色的宾士座车停在那里,她先是瞥见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小毕,接著她抬眼看见恺希就站在门口外等她.一时她的心情又错综复杂、乱序无章起来。
「茹萱……」恺希低低地唤了一声。
茹萱故意不去跟他目光交接地闪躲著。
「你这是什麽意思?想让我有家归不得吗?」
恺希挡住了她的去处,哀求地说:「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上赶过来,我叫小毕闯了几个红灯?如果我真的有做错什麽事的话,你总得听我解释吧?」
「有什麽好解释的?请你让开,我要进去了!」
「啧!茹萱,你别使性子好不好?」
恺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茹萱奋力挣脱著,并且气急败坏地叫嚷起来。
「你想干什麽?放开我!叫你放开你听见没有?」
恺希一时急昏了头,他索性用两手重重地按住茹萱的双肩,用力地摇晃了一下低吼道:「站住!你知道对付歇斯底里的女人,最有效的方法是什麽吗?」
茹萱被他这麽一吼,整个人似乎也呆愣住了,她傻乎平地问道:「是什麽?」
「就是赏她一巴掌!」
「你敢?」
这下子轮到茹萱朝他回吼过去,恺希伸了下舌头,嬉皮笑脸地卖乖道:「我当然不敢,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在说什麽?」茹萱杏眼一瞪:
茹萱熠熠生辉的乌眸紧紧地盯住她,一本正经地低声下气说:「茹萱,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吗?如果我真的犯下什麽错,你无法原谅我而想跟我分手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即使法官在审判犯人,在判定罪名之前,还是要给犯人申辩的机会,你不觉得我也有权利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吗?」
恺希说得既恳切又有理,茹萱无法反驳这一点,如果两人不当场说个明白的话,那倒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了。
停顿半晌,她才喃说:「好,那我就看你还有什麽冠冕堂皇的话可说!」
恺希终於松下半口气,但是这一场责难还没有结束。
「好,那我们就一问一答!首先我问你,今天胡晓菁突然打电话给你,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麽?」
茹萱仍是一肚子怨气委屈,自然口气也好不到哪去。
「说她是你的未婚妻呀!连你爸妈都批准了,不是吗?」
恺希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表情,眉头深锁地说:「她这麽跟你说?那就很好笑了!没错,我爸妈也认识她,但是我跟她还没有熟到那种要论及婚嫁的程度!我知道你现在在生气,根本不会相信我的诸,不过没关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坦荡荡问心无愧就好,我只想知道她还跟你说了些什麽?」
茹萱实在不想去回忆那些令她悲伤心碎的话,但是她又不得不说,所以便闭起了眼睛,像在背书地一连串说道:「她说是她自己牺牲,原意放纵你去玩乐,而且她更不介意你的风流,乃是因为你答应她一切只是在逢场作戏;她想结婚,但是你想多自由几年再说……」
听到这里,恺希已经脸色铁青,他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打岔说:「这种鬼话连篇她竟然也说得出来?说谎都不必缴税金的吗?我跟她什麽跟什麽?我去找她理论——-」
「理论?你凭什麽去找她理论?人家可是有凭有据!」茹萱气怒地大吼。
「什麽有凭有据?我跟她的结婚证书吗?笑话!」
「不!一张医院的证明,从新加坡开出来的!」
恺希显得心浮气躁,怒容满面地回道:「干麽?说她得了绝症,说我非娶她不可,否则就要背上始乱终弃的罪名?」
还没说话之前,茹萱的眼眶中又开始盈聚了莹莹泪光,她声音哽哑地说:「道理差不多,因为是你亏欠她……」
「喔!老天爷呀!我跟她八竿子打不到,我又亏欠她什麽了?」
「她为你堕胎失去一个孩子,这样还不够吗?」
「啊——等、等、等一等!你刚才说什麽?」
恺希像木头人一样地愣在原地,两颗眼睛瞪得跟乒乓球一样大:此刻茹萱又感到悲从中来,她泪如雨下地泣声吼道:「她有新加坡医院开的堕胎手术证明,这样还不够吗?」
恺希简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真是秀才遇著兵,有理都说不清了;他气急败坏地吼:「她说拿掉的孩子是我的?天哪!这真是天下奇迹,我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竟然可以让她大肚子?」
「张恺希,你跟她之间怎麽样,我不想知道,我也没有必要知道!」哭成泪人儿的茹萱转身掏钥匙去开门。
「茹萱,难道你不相信我的为人?胡晓菁这样乱造谣生非,我可以告她诽谤的!」
茹萱已经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就去告她吧!这不干我的事,我也不知道该相信谁?请你走吧!我现在心情乱得很,我不想再跟你说任何话。」
茹萱闪进门内然後立刻要把门关上,恺希仍然不死心地用手挡住门,急切地说:「茹萱,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
「请你走吧!」
茹萱用整个身体去顶住门用力关上,恺希被关在门外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急得团团转,他用力地在门上拍打著,筋疲力竭地呼喊著:「茹萱!茹萱……请你开门好不好?你别听她信口雌黄,我跟她之间什麽也没有……」
在门口的茹萱哭得更加厉害,心乱如麻的她已经失去了主张,她用背顶在门板上,咬著下唇狠心不去回答门外的恺希;恺希毫不死心地又叫了将近十分钟,到最後他的声音变得颓然无力而沈重,他口口声声说:「茹萱,请你相信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