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方基伟大方的看向安瀚柏身旁的女伴,关于这一点,他也需要答案,不是吗?
“喔!”安瀚柏仿佛大梦初醒般,“对不起,失礼了。”然后他转身介绍,“她是楚心豫,她的父亲就是楚万里。”
方基伟点点头向楚心豫微笑:“令尊的成就令人佩服,很高兴在这里遇见你。”
楚心豫大方的伸出手来:“谢谢你的肯定,我想家父会很高兴国内有人注意到他的努力。”
“楚小姐是第一次回国吗?”方基伟礼貌的客套说。
“那倒不是,我回来好多次了,只不过今天是第一次参加这里的社交活动。”
安瀚柏似乎可以感受到方基伟的用意,他明白的表示:“楚家和安家是世交,我和心豫也已经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这阵子,她刚好回来玩,我想今天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可以让她了解一下这里的社交圈。”
“是呀!楚小姐还习惯吗?台北人情味浓,也很热情。”
楚心豫耸耸肩,微笑着说:“我的确感受到了,另外,我也发觉很多人毫不掩饰对我的好奇哩!”
说完,三个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方基伟边笑边解释说:“这一点,你可不能怪他们,你知道吗,现在站在你身边的可是全台北市最有身价的单身贵族啊!有关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会引起关切。更何况,你可是破例第一个和他一起出席这种场合的美丽女子呢!”
安瀚柏一听,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楚心豫似有所指的说:“看来我真的是非常荣幸了!是不是,瀚柏。”
安瀚柏只是露齿一笑,没有表示什么。
这时,有不少工作人员正在安排晚到的贵宾就座,为了不干扰义卖晚会的进行,方基伟悄悄地跟安瀚柏说:“待会儿见,我有一份神秘礼物希望能送给你。”说完,他的人就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了。于是,安瀚柏挽着楚心豫听从在场工作人员的带领,步向他们的座位。
***
第一次和方基伟见面的安瀚柏,觉得他的人就和“紫藤轩”一样,有着温暖、舒服的个性,也是位专业的艺术工作者。尤其他眼中闪现的乐观神采,更让人印象深刻。
安瀚柏边坐着,边回想方基伟这个人。
节目已在进行中,安瀚柏和楚心豫随手翻阅着此次义卖的目录。楚心豫似乎对几件珠宝充满兴味;安瀚柏的目光则停留在介绍“紫藤轩”的几幅画作上。他大略的浏览一遍,觉得有些失落感。可是,他也没有把握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这时,他从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空着的位子有人就座,他抬起头想礼貌性的致意,却发现居然是方基伟。
方基伟才刚坐下,就问安瀚柏说:“你喜欢我们捐出义卖的那几幅画吗?”
安瀚柏基于礼貌,不便表示自己真正的想法,就说:“还不错。”
“不,不对,”方基伟摇摇头说,“至少你本人就不喜欢,对不对?”
安瀚柏没有想到方基伟如此坦白,他解释说:“对于画,我是个十足的外行——”
“如果你说自己是个外行,那么你怎么可能成为‘紫藤轩’的常客呢?”方基伟一语中地的说。
安瀚柏一时之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你曾经想找我,不是吗?”
此时,安瀚柏转过头来,他定定地凝视着方基伟的目光,然后,他不再逃避,一字一句直接说出:“是的,我曾经试图找过你,因为我想知道舒晴的下落。”
“如果你现在还想知道的话,也许我可以告诉你。”方基伟直截了当的说。
安瀚柏一听既兴奋又有些畏惧,不过他强自镇定的问:“是的,我想要知道,舒晴现在在哪里?”尽管他以为自己掩饰得非常好,然而,方基伟已经清楚他声音中的急切。
“她现在暂时住在梦幻山谷。”
“什么!舒晴在梦幻山谷!”安瀚柏不自觉扬起的声调引来一些注视,连楚心豫都用一种讶异的眼光看着他们两人。
“再过半年,‘紫藤轩’要为她举办一场个展,梦幻山谷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甚至可说是她灵感的所在。因此,她决定待在那儿,直到作品完成。”
安瀚柏静默着,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了,他无法相信他终于有了舒晴的消息!他也没有想到梦幻山谷对舒晴的影响那样的深刻,而他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的眼眶盈满泪光,他感激的向方基伟道谢:“谢谢你,谢谢!”千言万语,只有这句话,是真诚的发自他的肺腑。
方基伟叹了一口气:“你不用谢我,就算是我这个朋友应该作的事情。我只觉得可惜,舒晴隐瞒了这么久,却始终不肯释放自己的情感;你也是一样。何苦呢?”
这时,义卖已近尾声,方基伟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急忙起身,边向主持人挥手示意,边向安瀚柏说:“你不要急着走,我衷心希望你能把这份礼物带回去。”然后,他便走到舞台,和主持人倾头说着话。
只见方基伟拿起麦克风,边向贵宾说:“各位贵宾,大家好。我是‘紫藤轩’负责人方基伟。很感谢你们能拨冗参加这个义卖晚会,我相信在每一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一段回忆令人刻骨铭心;它可能是一段爱情故事,或是让人动容的友谊、亲情故事,无论如何,就是因为有这些回忆,才使得我们的生活更加丰富,更有希望。”说到这里,参与的人士已经因为方基伟一番感性的言谈而全场静默着。安瀚柏知道方基伟这番话是对他的特别祝福,“今天,我打算捐出我个人的珍藏,一幅由画坛新秀舒晴小姐的画作——‘等待的女人’,我知道这幅画其中也埋藏着一段感人的故事,它的纪念性远非我所能想象。因此,当我得知这个真实的故事时,我真心希望这幅画能为当事人所收藏,这样一来,这幅画的价值则会因此而更凸显它的实值意义。这幅画的所得,我将悉数捐出。”
安瀚柏试图恢复镇定,然而,这对他而言,的确是一桩难事。
全场人士也都为了这样的一番话而惊愕不已,隔了一会儿,大家纷纷交头接耳,互相讨论着这件奇闻。
然后,安瀚柏高举双手,他看着方基伟,再度试着挤出笑容:“一千万元。”他笃定地喊出这样一个惊人的价码。
顿时,会场充满了“嗡嗡”的交谈声。
楚心豫惊讶地膛目结舌,但是,她心里明白,真爱是无价的,不是吗?
方基伟一如所料的敲下槌声,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安瀚柏明白,各种媒体有关他的传奇势必又多了这样一则故事。然而,他已经学会不去在乎。
现在,他只在乎一个人,那就是舒晴。
第八章
每次重游梦幻山谷,舒晴总是抱着悲喜交加的心情。
舒晴开着租来的车,沿着高速公路慢慢地走。她不想一口如鲸吞般吞掉整座山林之美,而想要细细地品尝,就像掌握惊奇、完美的酒香一般,再度拥有欣赏它们时的感受。
舒晴喜欢在经过的时候,在心中喊出那些城镇的名字,心里想着那些人们往河面抛出如蛛丝般洁白、轻盈钓线的河流,和鳟鱼跳跃、卷曲飞扬的画面。
那些城镇和鳟鱼溪流的名字,对舒晴来说,仿如诗歌一般。飞扬的韵味、翩然的旋律,在在令人回味无穷。
她喜欢群山在高速公路旁的谷间突起,并把她包拢在由松树与桦树剥落的白树干、杜鹃与石楠花、小山丘上的矮树丛和野草所形成的墙中。置身于此种壮阔、美得令人惊奇的大自然中,可说是一种极其难得的人生体验。
而看着那些树,更是另一种神奇的感受。
舒晴经常忍不住在路旁停下车来,不厌其烦的拿出画布和油彩,尽情地画出来。将她眼睛所见、耳朵所闻、心中所感,化为神来的一笔。而它们的颜色随着阳光不停地流转——浅绿、深绿,间夹以或白、或红的繁花,画布中的颜色流淌,一如她内心中丰沛的感情。
舒晴不晓得这会不会是她最后一次,缓慢、充满期待地回到梦幻山谷。
打从那年夏天开始,舒晴每隔几年就会回到这里来,在这一趟让她心中充满敬畏的旅程上,这是一段回忆之旅。
舒晴始终相信必定有一些比景观、风土人情更强烈的理由和召唤,不断吸引着她重返梦幻山谷。
***
每次来到梦幻山谷,舒晴总是住在梦幻旅馆,原因无他,纯粹是基于怀旧之情。
不过,这十几年来,旅馆已经归一位年轻的木雕艺术家彼得夫妇所经营。
因为舒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游此地,因此,彼得夫妇和舒晴也已成了熟稔的老朋友。彼得也非常欣赏舒晴在绘画上展现的才华,所以,只要舒晴一来到这里,彼得总是急着向她展示最新的作品,并以少年般的热情为她解说每一件作品所蕴含的深意。
彼得的妻子玛莉亚美丽苗条,总是穿着一身紧身衣,益发凸显她傲人的身材。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倚在柜台而双眼迷离地眺望屋外的街景,或是用她惯有的轻柔声音和住宿在旅馆的客人打情骂俏。然而,她对自己在艺术上始终毫无所成的丈夫,却抱着极大的宽容与体谅。这一点,令同为艺术家的舒晴相当感动。
舒晴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益发显得这里的可贵。
曾经一度在夏季的假期里,旅馆常有客满的纪录,然而现在,当舒晴签名住宿时,玛莉亚却寂寥的告诉她,包括她在内,旅馆才住了五个人而已。放眼望去,四周一片冷清。
舒晴向她询问冬天滑雪季的情况。
“糟透了,”她慵懒的说,“彼得一如往常把事情丢给我,我只好征求工读生来帮忙,到滑雪季一结束,我整个人累得像条狗似的。”
“那很好呀,”舒晴安慰她说,“不过,夏天在这里看不到人潮,感觉上还是怪怪的,以前这里总是住满了人呢!”
玛莉亚从柜台后的木架上拿下一把钥匙。“是啊!来这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而养老的老年人不是老了,就是死了,这儿越来越像是一座空城了。你知道吗?光是去年就又关了三家旅馆。”玛莉亚边说边把钥匙给她。
“真令人难过!”舒晴感慨的说。
玛莉亚温柔地看着舒晴说:“你知道吗?你每次来,都会谈起这里的一切,以及它过去的样子,可是,物换星移,人事变迁的出奇迅速,如今以前的种种,已不可能继续维持当初的样子了,舒晴,真的不可能了。”
舒晴一方面为她一语中的而觉得不好意思,一方面也因为明知一切无法恢复旧观,而欷吁不已。
***
在离开房间去用午餐之前,舒晴打了个电话给方基伟。
电话是林经理接的:“是的,舒晴,他在,等一下。”
“喂,舒晴,你已经到了?”电话的那头传来方基伟急切的关怀声。
“嗯,我就住在梦幻旅馆,你需要记下电话号码吗?”
“当然需要。你打算在那儿待多久?”
“大概三个月吧。”
“三个月?”
“或许更快,我也不太确定。”
“那么你要自己多保重,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就打电话给我。”方基伟交代说。
“我会的,谢谢你。”
方基伟挂掉电话后,林经理关切的表示:“你不打算告诉她有关‘等待的女人’义卖的事吗?”方基伟摇摇头:“目前而言,舒晴最重要的是静下心来作画,这或许是我的自私心在作祟,不过,我的确也是为她着想。毕竟这次画展,可说是她返国在国内画坛建立自己知名度的大好机会。迟早我会让她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不是现在。”
舒晴到过的地方,从来没有像这里这么的让她难忘。
现在,她坐在旅馆的餐厅,最先闪现在她的记忆中的,总是在这里为安瀚柏画下第一张素描时,他清晰可见的身影。
午餐后,舒晴走到外头,穿过旅馆前的街道,坐在一张长凳上,微风拂过脸庞,阳光渗进风中的午后,舒晴情不自禁的忆起第一次见到这个深具魅力和单纯的村落的景象。
她也深深记得第一次看到安瀚柏时的情景。
她在到达梦幻旅馆的当天就碰上了安瀚柏。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以一种旁若无人的姿态凝视着她看——
还有在旅馆打工的乔治,明朗、活泼的个性,丰富了她一向平静的生活。而他的热诚和喜好恶作剧的性格,也成了她和安瀚柏之间的月下老人呢!
还有,她并没有忘记那棵桦树。
她信步走到那里,仿佛看见安瀚柏就站在那里等待着她似的。
这些巡礼,都是她每次重游此地时必作的一种仪式。
然后,舒晴隐约中感觉到灵感的魔力已神秘地进入她的心中——
***
第二天清晨,舒晴醒着躺在床上回想昨夜的梦境以及过去的种种,而那或许就跟作梦一样,毫无差别,舒晴这样以为。
每次回到梦幻山谷,舒晴总会有类似的夜晚,她清楚的梦到安瀚柏,以一种逼真、惊人的状态出现,好像她又再度变成十八岁。
舒晴知道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可以形容,那叫做“旧影重现”,是因为她的内心,一直为着某些理由,而使得她不断重新体验旧日难忘的时刻,执意不肯遗忘。
的确,对于舒晴而言,“旧影重现”这四个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因为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地点也不少,就像精心设计好要让记忆重现的舞台一样。
那么多的地方,那么多回忆的舞台。
安瀚柏和她开始在夜间相会的山间桦树。
和乔治聊天的游泳池畔。
她单独和安瀚柏相处的旅馆房间。
在每一个地方,都埋藏有不少记忆。
她的记忆永远存在,不肯消失。
而安瀚柏无处不在,无处不在。
***
在梦幻山谷的期间,舒晴几乎都把时间花在作画上。
她追寻着记忆的脚步,来到旅馆后的桦树下。
她把心中积存已久的情感,藉由丰富的油彩,尽情地在画布上挥洒。她要把这里的一切,她想象中的难忘景象,以及铭刻她心中的图像,一一地画进她的画里。
在这里,舒晴沉潜已久的创作冲动可以尽情发挥。她也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完全释放内心的感觉。
短短两个星期的时间,她已经完成了两幅大型的作品,以及一幅小型的人物素描。
这些画所采用的色彩极其炫目,充满了丰饶的感官之美,可说是以至美的手法表现了她对生命的再次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