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是因为她对梦幻山谷挥之不去的记忆,重新展现了她的创作活力。
舒晴回到旅馆的时候,玛莉亚已经在忙着准备晚餐了。而餐桌上也放置了插着鲜花的花瓶。
“很漂亮。”舒晴放下画具,真心的称赞说。
玛莉亚露出迷人的微笑:“我想,它们能带来生气,让四周为之一亮,你喜欢吗?”
“嗯,当然喜欢。”
“对了,今天晚上,我们不在这里用餐。”
“为什么呢?你不是已经在准备了!”舒晴吃惊地问。
“这些是为了应付其他客人的,”玛莉亚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说。“我们打算邀请你到附近的‘梦幻屋’去吃饭。”她再补充一句,“我们请客。”
“喔!这个待会儿再说。”舒晴表示,她其实也很乐意换一换口味。
舒晴赶紧把画具拿回房间放好,简单梳洗一下,便下楼来。
他们一行三人就开着舒晴租来的车去,玛莉亚和舒晴坐在前座,此时,正是夜幕低垂,山上的景色美得脱俗,他们沉默了好几里路,都情不自禁地陶醉在如画的美景中。然后,玛莉亚打破沉默开口说:“舒晴,你应该把此刻的情景画下来,真是好美,不是吗?”
舒晴摇一摇头说:“可惜我的笔太拙了,可能没有办法表达出这个美景的十分之一哩!”
坐在后座的彼得马上插嘴说:“要是有谁敢批评你的画,那么是那个人太没有眼光了。”
“谢谢你,彼得。”舒晴说。
玛莉亚则不以为然的说:“你太谦虚了,这几天我都很少看到你,你是不是在忙着画画?”
舒晴点点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玛莉亚突然有此一问。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我也不知道,直觉吧!你好像有一点心神不宁。”玛莉亚回答,然后她转头问坐在后座的彼得,“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彼得简单俐落的回答。
“你有什么麻烦事吗?”玛莉亚随意问道。
舒晴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你每次到这里来,都是这个样子。你不觉得吗?”
“喔!会吗?我自己倒不觉得。”舒晴辩白着。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舒晴瞥了一眼玛莉亚,发现她也在盯着她看,好像她想再说些什么话似的,但是,她只是轻轻握住舒晴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背。
***
餐点的事,就如同玛莉亚说的,完美极了。
他们先喝一小碗椰菜汤,接着是佐以芦笋的烧烤鳟鱼和马铃薯,之后是凯撒沙拉,再来是咖啡和奶油草莓切片。餐厅的主人是玛莉亚的好朋友,他们兴奋地商议着,力求每一道菜上得完美,堪称是一次愉快的用餐经历。
“现在,你有另一个回来的理由了,”彼得坚称,“那就是我、玛莉亚和‘梦幻屋’。”
舒晴举杯,感谢他们邀请她到这里享受美食,以及一个令人难忘的美丽夜晚。
这是个和朋友共享的美好时光,而这也是舒晴对玛莉亚、彼得的感觉,他们是她的朋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彼此相处的方式愈来愈轻松,这是一段值得礼赞的友谊。
当彼得上洗手间的时候,玛莉亚终于提出了她心中隐藏已久的问题。“舒晴,有件事情我一定要问清楚。”
“什么事情?”
“你每次回来这里是不是在寻找什么?我一直想要知道。”玛莉亚终究想要一探究竟。
“有吗?”舒晴有些迟疑的回答。
“当然有,我注意到你每回去散步的地方,年复一年,始终不变。”玛莉亚笃定地说。
“那是因为我喜欢这里,并且也乐在其中。”舒晴小声的说着。
玛莉亚摇摇头,不肯相信舒晴所说的。
“那个人是谁?”她静静地问。
“玛莉亚——”
“告诉我,拜托,他是谁?”玛莉亚丝毫不肯放弃。
不知道为什么,舒晴突然想要流泪。知道有人在暗中关心着她自己的一切,这种感觉让人心动,也让人心痛。
“他是我年轻时候认识的某个人。”舒晴平静地回答。
“喔!原来如此。”
“他叫什么名字?”
“安瀚柏。”
“什么?”玛莉亚吃惊的大叫一声。邻桌的客人也都纷纷往她们的方向望过来。
“你怎么了?”舒晴被玛莉亚此种激动的神情吓着了。
“天啊!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呢!”玛莉亚似乎没有听到舒晴的话,因为她自顾自地喃喃自语着。
舒晴用力的拉着玛莉亚的手臂摇晃着:“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玛莉亚终于回过神来,她用着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语气说着:“老天,你知道吗?每隔几年,都会有一个叫做安瀚柏的人住进旅馆来——”
“你说什么?”舒晴因为无法置信,而圆睁着双眼,使得她原本明亮的眼睛益发显得圆亮。
“可不是吗?”玛莉亚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提高了音调,“那个安瀚柏每次出现的时候,几乎就跟你的神情一模一样。只见他终日失魂落魄的到处闲晃。原来,你们寻找的竟然是相同的事物——真爱。是不是,舒晴。”玛莉亚很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了多年来所一直寻找的答案。
“我从来没有想到他还会再回来这里。”舒晴别开视线,也眨掉了她眼中的泪光。
“不巧的是,这么多年来,你们彼此都做着相同的一件事情,却又像是约定好似的,互相错开行程。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知道他有这种举动,我也觉得非常惊讶。”舒晴的语气仍旧掩饰不住她的讶异。
玛莉亚微笑着倚过身来,轻轻吻了一下舒晴的面颊,小声地说:“因为他也跟你一样,对彼此都感到难以忘怀。”
“是吗?他会吗?”舒晴没有把握的问。
“你是真心深爱着他的,对不对?”玛莉亚轻柔的问道。
舒晴不再逃避的点点头:“是的,当时我是真心爱着他的。”
说完,舒晴停顿下来,她回忆起安瀚柏抱着她的情景。
“当年的那一种感情可以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对不对?”
舒晴无言。
“我好羡慕你。”
“为什么?”舒晴问。
“他好热情。”玛莉亚说。
***
等他们开车回旅馆时,彼得和玛莉亚都已经快乐得微醺,他们还想邀请舒晴跟他们喝杯白兰地。但是,舒晴告诉他们,她想再趁这个美丽的夜晚来一趟怀旧之旅。更何况,她也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她目送着他们两人进入旅馆,然后自己转身往旅馆的后山走去。
舒晴沿着撒满月光的山中小径来到桦树底下。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安瀚柏会跟自己一样,情不自禁地重回梦幻山谷。而且次数那么频繁。她以为他早就忘怀了这段年少的往事。
现在这个时刻,她想要安瀚柏在此地现身。一如当年,她想念他紧紧的拥抱,还有热切的深吻——
每一次过来,她都在寻找安瀚柏的身影,等着他在那儿出现。
他是不是也是如此?
***
回到旅馆后,舒晴睡得并不好。她曾试着坐在桌前,手执画笔,想画一幅小型的油彩画,但是笔尖却画不出来。
睡着后,也是一场纷扰不休的状态。她梦到了——在那一场一闪而过的梦境中——一个下午,她邀请安瀚柏单独到她的房间里来。她热情地吻着他,一记缠绵、奉献的亲吻。
在舒晴的梦中,她自己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舒晴下楼到餐厅去,她今天起得较晚,空无一人,厨房里倒有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忙着。
当舒晴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抬起了一张不悦的脸。
“找彼得夫妇?”她问道。
“你有看到他们吗?”
“我想他们还没起来吧!”她又看了舒晴一眼,“你住在这里?”
舒晴点点头。
“要吃点早餐吗?”
“咖啡就好,我可以自己来。”
“随便你。”
“东西放在哪里,我都知道。”舒晴告诉她。
她好奇地打量舒晴:“你就是那个常来的画家?”
“是的。”
“他们两个常常提起你。”
舒晴从架子上拿了个杯子,再为自己倒了杯咖啡:“他们和我是多年的朋友。”舒晴告诉她,“我常常来来去去,好多年了。”
“他们也是这样说。他们也说这里以前是个颇负盛名的地方。”
“是的,”舒晴应道,“但是一切都变了。”
“你确定你真的不要吃点东西。”
“真的不必了,”舒晴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想端咖啡到门廊去坐会儿,呼吸一下早晨新鲜的空气。”
“随便你。”
“待会儿见。”
舒晴坐在一把椅子上,着迷的双眼望着远处的青山出神。一头乌黑的长发随着微微的晨风在肩上起伏飘动,一抹安适且略带忧愁的神情落在她美丽、优雅的脸上。
通往旅馆的门在舒晴身后开了,又“碰”一声的关上,她听到了玛莉亚说:“舒晴。你在这里干什么?”
舒晴转过头去,发现她看起来清新、快乐且满足。
“你吃过早餐了吗?”
“只喝了咖啡。”
“我要把她Fire掉,”玛莉亚声明,“而且她手艺又差。”
“是我自己表示只想喝咖啡的,我不饿。”
玛莉亚迷惑地皱起眉头来:“昨晚睡得还好吗?”
舒晴回想起昨夜的梦境:“还好。”
“原来那就是你的安瀚柏,”玛莉亚叹了一口气说,“他真的是非常的迷人,而你又是这么的美丽,我真是好嫉妒呢!”
“谢谢你,不过那已经是一桩往事了。”
“告诉我一些事情,舒晴。”
“好。你想知道什么?”舒晴敞开心胸,她已经不打算隐瞒一切。
“你们为什么会分开?”玛莉亚猜不透的问道。
“因为当时我们太年轻了,不懂得把握。”舒晴感慨的回答。
“如果现在能重来一遍呢?你会想要继续吗?”
“——我想,如果真的有机会的话,是的,我会。”
“那么我祝福你,希望那一天赶快到来。”
“谢谢你。”
“我昨天夜里也在想这件事情,我真后悔自己没有主动向安瀚柏探询一些事情。我想,你也了解我的个性,假如,我没有因为他英气逼人的独特气质,而提醒自己必须做个端庄、羞涩的旅馆女主人的话,或许,我就可以早点得知有关你们两个之间的故事,然后趁此机会,做个月下老人,不就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缘了吗!”玛莉亚边说着话,仍不失她俏皮的个性。
“你不要这么想,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也没有这么轻易就能解决,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横阻在其中的问题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所以,你不需要自责。”
“可是,我还是觉得好可惜呢!”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好意。”舒晴由衷的说。
***
舒晴待在梦幻山谷的期间,不断地想起安瀚柏。舒晴渴切地想要跟他在一起。
然而,这并非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觉他的存在,或察觉到对他的需要,另外还有其他的时刻,但是那种渴望就像是一个遥远到她无法听到回声中空洞的呼唤。
每次她遇见创作上的瓶颈时,总会想要重游此地。藉着此地与世隔绝地全力画画。方基伟也会鼓励她,“你应该去,忘掉这里的一切。”
一开始真的是一种释放,这梦幻山谷有种魔力,像是浮现在海上的迷雾,兼具活力与宁静,长时间的工作与宁静的沉思,影像就像多采缤纷的彩色鸟一样地环绕着她翩翩起舞,只要她看过的每一个地方,几乎就可以凭着记忆随手画了下来。
然后,她又会突然怀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心情醒转过来。因为,她不可避免的会想起自己当年别无选择的离去,是那样的无奈、无助——
之后,她会开始想家,想念自己亲手煮的咖啡香,想念心爱的沙发,想念自己床铺的感觉,犹如当初她逃离此地一样的心情。
也许当初的记忆太深太深了,她始终摆脱不了那样的梦靥。
***
舒晴回到旅馆的时候,意外的发现玛莉亚和彼得正忙着招待四十位客人。他们从纽约的某个教会来到这里度周末,以求重燃婚姻的热情。
此时的梦幻旅馆摆脱了往日的冷清,就好像是正在举行庆典活动的样子。成双成对的夫妻或在街上漫步,或坐在旅馆前面的椅子上,或进出各咖啡店。
舒晴把车子停好,走进旅馆的时候,玛莉亚正在柜台后疯狂地打着电子计算机,看到舒晴似乎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天啊!舒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今天早上正用得上一个临时侍者哩!”
“所以我才会躲得远远的。”舒晴开玩笑的说。“怎么样?你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玛莉亚暂时推开了电子计算机:“舒晴,你觉得这种谈情说爱的活动管用吗?”
“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有用吧!”
“如果要我负责伺候这些女人的话,我怕我会疯掉的。”玛莉亚苦笑着并压低声音说。
“喔!有这么惨吗?”
“过去二十四小时,我听到的咒骂声,比现在我手上所处理的帐单还要让我头痛。”
“或许他们是在期待奇迹的出现吧!”舒晴深表同情的说。
“我总是听到人家说,婚姻中有三项完全的可能——完全的沉醉、完全的悲惨与完全的容忍,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是生活在最后一种当中。并不容易,你懂吗?”
舒晴点点头:“是的,我懂。”
“婚姻会变成一种习惯,一种熟悉到会让我们觉得比置身在其他任何情境中,都还要更加自在的事情。我所看过的每一桩婚姻——无论好坏——似乎都会变成一种习惯。”
“有些习惯要好过其他的习惯。”舒晴有感而发。
“也许是吧!”玛莉亚回应说。“我忘了,你还没有结婚呢!”
舒晴笑一笑说:“有些体认未必得亲身经历过。”
“也许是吧!”玛莉亚仔细打量舒晴的表情后说,“对了,你最近作画的进度如何?”
舒晴轻松地松了一口气说:“你知道的,我每次一回到这里,我的画笔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
“你这次是不是又有什么计划吗?”玛莉亚关心地问。
“我在年底的时候,要在台北办一场个人的画展。”舒晴说。
“哇!恭喜你。真是不简单呢!要是彼得知道的话,他会羡慕死你哩!真希望我会有机会飞到那里去看你的画展。”
舒晴了解她话中的意思,彼得一直为他的怀才不遇而大感不平。而玛莉亚始终默默在支持他。想到这里,舒晴看着浓妆艳抹的玛莉亚,她知道玛莉亚拥有一颗善良、体贴的心,而绝不是像她平常的外表那样的漫不经心。
“如果你能来的话,我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舒晴真心的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