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没有,对不起,什么事情也没有。”一向口才极佳的玛莉亚变得结巴起来。她紧张的想找彼得解围,偏偏她环视了旅馆一圈,却看不到彼得的身影。还有舒晴,对了!她是不是也应该通知舒晴呢?天啊!这个时候的她,简直慌乱的可以。
“我想要订房。”
“什么?你说什么?对!对!你要订房。”玛莉亚慌乱的说。
“你确定你没有事吗?”安瀚柏关切的问道。
“没有,我没事。”然后她轻颤着双手拿出钥匙给他。
安瀚柏看着钥匙号码,确定是他习惯住的那间,便拿起行李上楼去了。
开了门走进房间后,安瀚柏马上打开窗户,他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街景。这间当年就是舒晴住宿的房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他又闻到了舒晴那迷人的幽香。
这个时候,他才想到,方基伟只告诉他说,舒晴目前人在梦幻山谷,却没有明确告诉他,舒晴是住在哪一家旅馆。
突然,他的身子引起一阵轻颤。有没有可能,舒晴就住在这里,因为这里充塞了太多他们两人的甜蜜回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仍不免心悸。
来到这里,他和舒晴的距离显得那样的密切,那样的亲近。
她是否会改变?他还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吗?
而他自己呢?她能认得出他来吗?
他的手心变得冰冷,可是却又不断渗出汗水,他擦了又湿,湿了又擦。最后,他索性放弃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他必须保持冷静。
冷静下来之后,他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应该下楼询问一下旅馆的女主人玛莉亚。尽管他每次来这里就是住在此地,但是他只和她保持点头之交,以及应酬式的聊天,从来不曾深谈。
不过,这次他会需要她的帮忙的,梦幻山谷是一个相当单纯的村镇,其他的旅馆并不多见,尤其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一般的观光客并不多。而舒晴的外型非常的引人注目,加上她的画家身分,更是十分醒目,所以要找到她,应该不是难事。
他洗了一把脸,抹去一路的风尘,然后神清气爽的走下楼去。
***
楼下的玛莉亚好不容易找着了彼得,她气急败坏的对他说:“安瀚柏居然来到了梦幻山谷!”
彼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问:“谁?安瀚柏是谁?”
玛莉亚狠狠瞪了彼得一眼:“我前几天不是才把舒晴的事情告诉你了吗?”
彼得恍然大悟的说:“哦!你是说那个安瀚柏啊!他来了,那不是你希望的吗?”
玛莉亚这才不生气了:“是啊!可是他现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竟让我吓了一大跳。”
彼得摇摇头,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你赶快告诉舒晴不就得了!”
这下子,玛莉亚又瞪了一眼彼得:“你难道忘记舒晴今天一大早就开车到邻镇去了,她交代说明天才要回来的呀!”
彼得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额,大呼一声:“对哟!我忘记了。”
“你呀——”玛莉亚正想开口骂彼得几句,正好瞥见安瀚柏步下楼梯,她便因此打住了。
“对不起,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安瀚柏看到他们夫妇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便不好意思地向他们道歉。
彼得开口说:“没有关系,你需要什么服务吗?还是要吃点什么?”
安瀚柏摇摇手:“不用麻烦,我还不饿。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们。”
玛莉亚这会儿已恢复镇定,她直直望着安瀚柏说:“什么问题?”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住一位叫舒晴的人?”安瀚柏忐忑不安的问着。
玛莉亚和彼得互看了一眼之后,两人同时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玛莉亚说:“是的,舒晴就住在这里。”然后她又补充一句,“她每次回来,一定都住在这里,跟你一样。”
安瀚柏没有反应,只有激动喘息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没有想到,这个十几年来,始终让他魂牵梦萦、徨徨不知所安的扰人谜题,它的答案就在眼前豁然被解了开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微微轻颤,他声如游丝的说:“舒晴呢?她人在哪里?”
玛莉亚的眼眶中泛着泪光,闪闪发亮:“你终于来了,安瀚柏。”
安瀚柏听到玛莉亚直呼他的名字,并不觉得奇怪,反而有种熟悉、亲切的贴心感受。就好像他们彼此已经相识、相知多年。
“希望没有太迟。”安瀚柏语带深意的说。
“只要你愿意,永远都不嫌迟。”玛莉亚鼓励着他。
“你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吗?”安瀚柏重复他的问题。
“她今天到邻镇去了,说好明天才会回来。”玛莉亚小心翼翼的说,深怕伤害到安瀚柏。
但是,她还是清楚的看到安瀚柏脸上明显的失望表情。
她不忍心的安慰他说:“依我看,你不远千里而来,一定很疲累了。不然,你先上去梳洗一番,我再帮你准备一些吃的。”
这时,安瀚柏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软无力。他听话的点点头,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回房间。
***
安瀚柏回到房间,洗了一个澡,然后躺到床上,闭上眼睛,隐约间可以闻到他洗澡后的香皂清香。
多日的疲劳,让他很快的就沉入梦乡。但是,心中未了的牵挂,却使得他即使在梦乡也无法释怀。
他陷入了一个复杂多变的迷离梦境。
他跟舒晴坐在一张长凳上,他们俩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一言不发。
然后,梦闪了一下变了。
舒晴泪留不止的伏在他的怀中,轻柔的身子不住的轻颤。
接着,他便站在旅馆的大门口,看着楚家的休旅车慢慢停下来,他透过车窗看见了楚心豫。她正开心的朝他挥挥手,然后她打开车门,敞开双臂抱住他,高兴的说着话。
梦又闪了一下,舒晴提着行李,步伐坚定的上了开往机场的车子,而乔治在一旁无奈的摇摇头。
他的母亲用尖锐责难的语气说:“你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真的变了。”
“每个人都在变。”安瀚柏软弱的回答。
“不单纯是这样,”他的母亲争论道,“是因为到这里的缘故,就好像你已经完全属于这里一样,不再属于我们。”
梦中一闪,他的母亲又不见了。
舒晴从那幅“等待的女人”画中,静静的凝视着他。天窗上投下来一道明亮炽热的阳光,缓慢的爬过她完美无瑕的秀丽脸庞。
安瀚柏满身大汗的醒过来,外头的风声清晰可闻,拍打在满树的叶片上的每一下,都鼓动着他的胸膛。
他翻身起床,静坐片刻,好让自己的思绪可以稍微沉静下来。
当他在一小时后下楼时,玛莉亚已在大厅里,她的双眼闪烁着明朗的热情,以及友善的光辉。
“睡得还好吗?”玛莉亚关切的问。
“还好。谢谢你。”安瀚柏边说边爬一爬自己的头发。
然后,玛莉亚示意安瀚柏到厨房来:“我想你应该也饿了吧!我帮你准备了烤鸡、水果沙拉,还有俄罗斯蔬菜汤。”
跟随在玛莉亚背后的安瀚柏,几乎在听着她讲述菜单的同时,就已经闻到扑鼻的香味了。他的肚子也情不自禁的“咕咕”叫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从台北出发到现在,他已经有好多天不曾好好的吃一顿了。
他饥肠辘辘的坐了下来,看着玛莉亚为他特别烹煮的美味佳肴,忍不住食指大动起来。
玛莉亚在为安瀚柏上完菜后,便离开独自留下他一个人用餐。隔了一会儿,她手上拿了一瓶酒走了过来。
她递了一杯酒给安瀚柏,再举起她自己的杯子,往他的杯子斜侧过来,发出一声清脆的水晶叮当声。
“敬你的到来。”她说。
“谢谢你!”安瀚柏举起酒杯。
“原来,舒晴一直是你要寻找的人,”她叹了一口气,“她真是一个值得追寻的女孩,”她啜饮了一口酒,“希望你们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谢谢你,”安瀚柏告诉她,“也谢谢你这美味的晚餐。真是麻烦你了!”
“你不用客气,我很乐意这样做。”玛莉亚坦率的表示。
“你曾经说,舒晴也常来这里?”
玛莉亚点点头:“是的,我想她的心情跟你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也是在最近才听闻她向我陈述有关你们以前的一切。”
“嗯!”安瀚柏安静的听着。
“现在,”玛莉亚语重心长的说,“你拥有了一般人几乎都得不到的第二次机会,如果你再不把握的话,可得永远只能在回忆中追悔了。我希望你能懂得我的意思。”玛莉亚热心的提醒他。
“我想我懂。”
“虽然我没有看见过舒晴十八岁时的青春模样,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她若是比起当年,绝对毫不逊色。说真的,她的美令人难以抗拒。”
安瀚柏一听,连忙从皮夹中拿出珍藏多年的照片。
“这就是当年舒晴的模样。”他把照片递给玛莉亚。
“哇!真令人难以置信,舒晴看起来绝对不输给照片中的自己,而我一直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哩!”玛莉亚惊叹的表示。
“对于你说的,我完全同意。”安瀚柏微笑着附和。
就在这个时候,从大厅传来彼得呼唤安瀚柏的声音,接着便看到他本人出现在餐厅的门口。
“安先生,有你的长途电话。”彼得气喘吁吁的说,“你要在房间接听,或是直接在柜台接?”
安瀚柏犹豫了一下,心里也觉得纳闷,他猜不出来会是谁打电话过来。“麻烦你帮我转到房间去,谢谢。”然后,他向玛莉亚点头道谢,便飞奔回楼上的房间。
等他跑回房间时,电话也适时的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时,自己快速、鼓动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喂,我是安瀚柏。”他气喘吁吁的应着。
“喂,瀚柏,是我。”从电话的那头传来低沉的嗓音,安瀚柏听出是他父亲打来的。
他忍不住惊讶的问:“爸!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知道你有不管人在哪里都会在公司留话的习惯,所以我才知道你人在这里。”
“有什么事吗?”安瀚柏忐忑不安的问。
他的父亲静默了一会儿:“你母亲有话要跟你说,可是她怕你不愿意和她说话,便让我代她打这一通电话。”
“哦!”安瀚柏意兴阑珊的回应着。
“我知道你母亲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所以我很希望你能耐心听完。可以吗?我的儿子。”安瀚柏的父亲充满慈爱的说。
“好吧!我尽力试试看。”安瀚柏无奈的答应了。
“谢谢你,瀚柏,我也希望你能记住,我们祝福你所做的一切。”然后,接着是他母亲的声音。
“喂,瀚柏。”他的母亲欲言又止。
“妈,你还要跟我说些什么呢?我离开前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安瀚柏语气激动的说。
“瀚柏,请你听我说,”他的母亲一反其平日强势的姿态,“昨天我和心豫有一番长谈……”
“心豫?”
“是的,她跟我谈起她那一段不算圆满的婚姻,不过,她坦承她自己必须要负大部分的责任。现在,她已经决定要和她的先生一起飞往欧洲度假。她想要挽回这段婚姻。”
“真的!”安瀚柏真心替她感到高兴。
“心豫今天之所以这样,我想我也脱不了干系。”他母亲自责的说。
安瀚柏并没有说话,他心想,他不也是如此吗?
“心豫知道你人在纽约,她托我转告你一句话:‘祝福你,’还有——舒晴。”经过了这么许多年,她的母亲居然肯承认舒晴的确存在的事实。
安瀚柏哽咽着,心中百感交集。
“你还在怪我吗?”他的母亲充满悔意的问着。
安瀚柏静默着,没有回答。
“其实,在伤害你这么多年之后,想轻易的获取你的谅解,我想自己或许太自私了。但是现在,我真心希望你的原谅,也衷心期盼这个悔意不会来得太迟。”
“谢谢妈,我终究是得到了你的支持,你知道吗?你这一通电话对我的意义非比寻常——”安瀚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的母亲也因为这一番告白而泣不成声:“瀚柏,妈对不起你,请你原谅!”
然后电话那端又换成他父亲的声音:“瀚柏,我很高兴你母亲终于和你解开了多年的心结。我不多说了,早点带着舒晴一起回来吧!我们会等你们的,知道吗?”
“我知道了,爸,谢谢你们。”
挂上电话,安瀚柏感动的情绪久久不散,里头尽管蕴含着悲伤与喜悦,但是,安瀚柏知道,那种愉悦的感觉将会慢慢胀大、胀大,直到充满他整个的心、整个的人——
第十章
一大清早,清凉的晨风穿透敞开的窗户轻轻流泄进安瀚柏的房里。
昨夜,安瀚柏已经摆脱了层层叠叠的梦境,他轻松自在的睡了一个好觉,然后,他在一种极满足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安然笑意。
他披上一件薄外套,轻手轻脚的走下楼来。
旅馆大厅空无一人,想必彼得夫妇尚未起床。为了不惊扰他们,安瀚柏决定悄悄出门,来一趟清晨巡礼。
整座山城此时全然弥漫着一层薄雾,就像罩上一袭轻纱般,显得更加婉约动人。
安瀚柏缓步走过第一次来这里时,所看到的一条街道,和聚集在这里的商店小铺,然后,他以充满喜乐的心情,来到那棵属于他和舒晴两人的桦树下。
他在树荫底下坐了下来,微风轻拂,阳光自扶疏的枝丫间筛落下来,一个个不规则状的小光圈,随着空气的飘动而跳跃着,彷如一首跃动、明快的乐谱般。安瀚柏以一种感恩的心情,享受着这里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在桦树下坐了多久,只觉得薄雾轻散,周围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蜿蜒的山路霎时映入眼帘。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才感觉似乎有人碰了他的手臂,就听见了一个声音。
“瀚柏。”
在转过身去之前,安瀚柏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是舒晴。
而乔治竟然就站在她的身旁,眉飞色舞。
***
安瀚柏想要出声叫出舒晴的名字,却因为难以置信而完全无法出声。
舒晴穿着一套米色的裤装,纯白的衬衫配上一件率性的短背心,一条精致的银项链露在外面,而镶在银链上的那颗爱情石,就是她当初送给他的爱情石的另外一半。
舒晴就像安瀚柏第一次遇见她时一样的美,他在心里惊呼。
“天啊,瀚柏,你不知道这是谁吗?”乔治带着鼓励的口气说道。
安瀚柏点点头,舒晴走过来,客气的、迹近形式化的拥抱着他,但是,安瀚柏仍然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轻颤。她声如游丝的说:“嗨,瀚柏。”然后,她头往后仰看着安瀚柏,双眼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