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安瀚柏结束忙碌的一天之后,回到属于他的另一栋别墅时,他总是喜欢坐在二楼露台上的躺椅,伸腿舒展,感觉到一股诱人的宁静和满足悄悄爬上心头,这种感觉早已成为他生活中的一种常态。
但是,今晚,他却无法再像往日一般享受夜的宁静。
其实,夜景依旧,无奈的是他的内心奔腾不已,久久无法平抑。再加上咖啡的作祟,他的情绪也亢奋起来,思绪更是纷杂、纠缠。
他走到书柜前,搬开重重的书籍,靠墙的角落,露出一个华丽的桃花心木盒,木盒的质料细致,油亮又有光泽。
只见安瀚柏小心翼翼地捧起桃花心木盒,谨慎地放在茶几上,他犹豫了几秒钟,微抖着双手将盒子打开,露出一方黑丝绒,再小心神圣地打开,拿出一个相框,照片里的女人有着一张朴素端庄却美丽卓越的脸庞,然后是一个蓝色的小石块。
他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牢牢盯住那张照片,脸上浮现着温暖的笑容,蠕动着双唇做无奈的低语。
多年来,安瀚柏十分渴望能再度凝视那双热切的明眸,甚至再次紧紧地拥抱相片中的佳人。
令人叹惋的是,多年前他缺乏足够的勇气,如今随着年岁的增长,更加消磨了他的锐气,他明白自己终究不够勇敢,没有为一份不可能的梦想而放弃现实中的生活。尽管他拒绝了不少长辈安排相亲的好意,也只不过是一种消极的反抗罢了。
虽然,他仍珍藏着相片以及那颗蓝色的爱情石,也不时看着它们,回想往日种种的时光,却已不再心甘情愿承担这种孤寂的仪式了。
今晚,他再一次捧读相片,舒晴画中的脸,和照片中的脸是同一张,只不过添加了些许岁月而已,明亮、温暖的棕色眼眸依旧如昔,嘴唇湿润微张,双颊柔软温存——
安瀚柏把相片覆盖起来,他感到一阵心悸。便起身走到酒柜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一边啜饮醇酒,一边想着夏末山里和舒晴即将结束相处几天前的夜里情景。
他在华树覆盖下拥着她,他对她低语:“我爱你,舒晴。”然后,她做了件从没做过的事,她将身子转贴向他,以自己柔软的身躯摸索着,直到感觉到他因激动而无法克制地低吟。
他听到了她的呜咽,她的双臂紧紧环绕着他。“我也爱你。”她也激清地回应着。
“你觉得我们的交往是错误的吗?”她问道。
“我不知道。”安瀚柏坦承。
“你会觉得愧疚吗?”
“有时候会。”安瀚柏低声回答。
“那么,你想谈谈吗?”舒晴问道。
“现在不要,”他说,“以后再说吧!现在不要。”
“好吧,”她答应他,“以后再说。”
他们两个都知道那是他们能避多久,就避多久的事。
之后的一晚,她哭得脸庞湿润,在他嘴上的唇又热又烫。
想到这里,安瀚柏按捺不住,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之后,将自己重重地抛进偌大的床上,此刻,他只希望能尽快进入那个有着夏日美梦的沉沉梦乡中,唯有在那里,他才能再度紧紧地拉起舒晴的小手,两人在充满浪漫夜色的林中漫步——
第三章
电台的节目刚刚结束,舒晴带着一堆资料走出电台的大门。
舒晴接下这个艺术性节目的主持工作,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这个节目的特色主要是介绍目前画坛发展的最新资讯,以及占有一席之地的代表性作品的特色,另外,也将定期采访一些知名的、独领风骚的画派代表性画家。
对于这种颇为冷门的节目,说实在的,舒晴一开始就不敢抱着太大的期望。不过,这个时段倒是方基伟努力了很长一段时间周旋于各相关单位特地情商而开辟的新兴节目。为了帮好朋友的忙,舒晴尤其不愿扫方基伟的兴,所以,舒晴在教学之余,也就义不容辞地接下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身为艺术家的舒晴,深切了解自己的个性,单纯主持节目,由于跟她所学也有相当密切的关系,所以并非难事,不过,她那种属于艺术家的个性却是极为鲜明;坚定不易妥协、不善与人交际,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代名词,还好方基伟早已设想周到,对于这个节目的走向,他已经和舒晴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识,其余一切有关人事、行政方面的杂事,则由方基伟本人统筹管理。如此一来,对于喜好简单生活的舒晴而言,倒也省下不少琐碎的繁杂事。
每周播出一次的节目,对舒晴平日的作息影响不大。所以,主持节目三个月来,也引起了她的兴致。尤其居然收到不少听众的回应,则是她始料未及的。这些对她而言,形成了不小的鼓励,但是,最近因为筹备画展的事宜,她非常希望能将自己全副的心力放在创作上,此种念头一起,提醒舒晴要找个时间跟方基伟告假。
边想着心事,边走出电台大门,舒晴丝毫没有发觉后面的于*1正小跑步,并且呼唤她的名字。
等舒晴会意过来时,于*1早已气喘吁吁。
“舒小姐,你忘记拿你的画册了。”说完,于*1递过来一本厚厚的画册。
舒晴一面道谢,一面接过来说:“谢谢你,麻烦你了。”
“没有关系,”于*1眼光闪闪地说,“我也正要出去吃饭。”
于*1说着,和舒晴并肩走在一起。
“于先生晚上还不下班?”舒晴问。
“电台的工作晚上比较忙,我负责节目,所以晚上得到十点多才能回去。”
“喔!真是辛苦。”
“那倒也不会,毕竟这是我的兴趣,所以反倒不会觉得累。”
说完,于*1再打量一次舒晴。“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想要告诉你。我觉得你和别的女孩子不同。”
舒晴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于*1笑着,打量着舒晴一身淡紫的穿着。
“我觉得你一直都只喜欢这种素净的颜色。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是在春天,你穿的是浅蓝,现在是夏天了,你换上一身淡紫。”
舒晴笑了笑,“你记性真好。”
“我只是记住了你穿衣服的颜色。”于*1继续说,“一个人喜欢的颜色,就代表一个人的气质。”
舒晴看着于*1,微笑着,觉得一时之间实在不方便说些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于*1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希望你的节目不仅富教育意义,也会是一个受欢迎的节目。”
“我也希望如此。”舒晴说。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真希望能拜你为师学画画,”于*1说,“很久没有画了,倒觉得颇为生疏。”
“你以前学过画?”舒晴显得有些惊讶。
于*1的眼睛里现出一抹兴奋的光芒说:“想不到吧!我曾经比较偏爱油画。”
“为什么是‘曾经’?难道现在不是了。”舒晴为他觉得遗憾的问。
“现在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不画了。”于*1耸耸肩,不置可否。
“希望你能重拾画笔。”舒晴用一种鼓励的语气说着。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于*1神情专注地看着舒晴。
这时,舒晴已经走到停车的地方,“我的车子就停在这里,下礼拜再见!”说完,她朝于*1挥挥手。
“下礼拜见!”
于*1目送舒晴离开后,内心升起一股暖暖的快乐感。
***
眼看着距离画展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
昨天方基伟还特地打电话来关切舒晴的进展。
这次的个人画展,可说是自从舒晴返国三年来,第一次举办的个展。对于台湾的画坛而言,她其实只能算是后起之秀。就是因为明*'自己以新人之姿崛起,便严格要求自己理当交出一张完美的成绩单来。
她原本计划展出二十幅画作,到目前为止,她只完成了理想目标的二分之一。其实,以她一贯的创作速度,再半年后如数交出预订的目标倒也不是一桩难事,问题出在,她最近老是无法静下心来。
舒晴曾经强迫自己拿起画笔,站在画架上,但是,尽管一个钟头过去了,她仍然无从下笔,脑中一片空白,思绪却是纷杂不安。
这种情形又持续了几天,面对一个灵感全无的自己,舒晴在心里对自己冷笑。
放下画笔,舒晴决定不要再和这样的自己争战了,她想想,也许出去走走会有所帮助。
她没有开车,一路搭乘公车下山,沿途看着上山的游客络绎不绝,舒晴觉得有些讽刺,谁会知道自己是抱着逃离山上而回返市区的心情呢?
当她不自觉选择在电台的站牌下车时,她觉得有些讶异,人或许真是习惯性的动物,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她就又被另一种生活习惯所默默支配了。
舒晴信步走着,有些茫然的走着。
原来有些阴暗的天空,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阴霾的云层中露出了一线阳光。这一方阳光淡淡地洒在人行道的方砖上,这个时候,方砖上映出一个人影。这个人影笔直从她的对面走过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舒晴直觉的往旁边让了让,但是,那个人影却没有移动,仍然站在她的面前,然后传来声音对她说:“舒小姐,你好。”
舒晴抬了抬头,原来是于*1。
“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于*1说着,白皙的脸上闪着机敏的微笑。
“于先生,你好。”舒晴尽力让自己从浮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出来逛街?”于*1打量着舒晴。
“嗯。”
“自己一个人?”
舒晴点点头,她长久以来一直习惯自己一个人,所以也就不觉得单独一个人有什么异样。
“星期天,打算到哪里去。”于*1充满关切的说。
“没有,只不过随意走走。”舒晴淡漠的说。
“哦,”于*1停了一停,又笑着说:“我刚从电台出来。”
“哦。”
“现在时间还早,你大概还不打算回家吧?”于*1试探性地问。
舒晴心想,她才刚从山上的家逃出来呢,不过,她也不便明说。她看了看于*1,他穿了一件白底深蓝色条纹的衬衫,再配上纯白的长裤,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他的穿着般,精细、灵巧。
舒晴想了一下,答道:“我只是随便走走。”
于*1在舒晴面前笑望着她,然后说:“假如你没有其他事情,我请你喝咖啡,听说前面有一家CoffeeShop还不错。”
舒晴望着于*1闪亮的眼睛,她直觉认为自己应该要拒绝他,可是蓦然间,又有一个念头升起,她看着于*1那充满鼓励和期盼的眼神投下同意的一瞥。她说:“好吧,我们走路去。”
从电台走到那家CoffeeShop,一路上都是热闹的商业区。他们一面走,一面浏览橱窗。橱窗中映出的不再是舒晴一个人孤单的身影,因为加上了一个于*1。
舒晴的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尽管身旁的于*1和她仅只是泛泛之交的新同事,但是,总比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荡好得多了。
那么,就和他消磨一段时间吧。
舒晴就在此种,半夹杂着温暖,半夹杂着寂寥的心情,在于*1客气的礼貌中,走近那家明亮、宽敞,又温馨的咖啡座。
咖啡带着香草香味的芬芳与甘甜,冒着热气。舒晴堆砌在心中的寒冰正在逐渐销融。
隔着那雪白的镂花窗帘,由那宽阔的玻璃窗,斜斜射进来久已不见的阳光,阳光的微温也销融在室内充足的冷气中。
单调封闭的生活似乎注入了陌生的温清。
***
舒晴在电台的工作逐渐上了轨道,和一些幕后工作人员也熟稔了起来。自然对那里的一切,也就慢慢适应了。
之前,曾经想辞掉主持工作的舒晴,正开始打消这个念头。
近来,她又重拾画笔,虽然作品仍然无法让她觉得满意,至少表示,她似乎度过了创作的低潮期。再过些时日,也许她就可以如以往般挥洒自如了。
这一天,舒晴上完课,从关渡回来,临上山前,她想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方基伟了,便掉转车头,往“紫藤轩”的方向而去。
这一带非常清静,舒晴一向欣赏这条路上的静。
当初方基伟决定将这里的别墅改建成现在的“紫藤轩”时,不少人反对,就是因为这里太安静了,尤其地点也偏僻了些,画廊设在这里,如何能吸引人潮来这里观赏画呢?
尽管面对不少朋友的质疑,方基伟仍然不为所动的坚持他的想法。舒晴却完全能够理解。
从喧扰的市区到沉静的“紫藤轩”,这一段路上的时间,人们似乎可以不受干扰地欣赏蓝天白云,和由人家围墙上探出头儿的枝叶或花朵。经由这个澄清心灵的小小路程,对于来到“紫藤轩”来观赏艺术作品的人而言,难道不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必然程序吗?
就像现在,这条路上,两旁长着高与天齐的树木,浓荫蔽日,花叶繁茂。只要抬头一望,两旁树木浓密的枝叶,在上面搭盖成一个拱形的天然篷帐,遮住了阳光,只有几处地方,筛下来一两个圆形的光影。而在树木之间,隐约可以闻到不知名的花香,浓郁郁的。偶尔几声鸟叫,衬得这周围格外的静。
舒晴减低车速,一面把头伸出车窗外,望着这些树木。就是这一段距离,就足以把熙攘的人间抛得好远。这里只有美和静。
***
走进“紫藤轩”时,由于不是假日,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安静地驻足在画前。
舒晴不想惊扰这份宁静,便对起身相迎的林经理摇手示意。她决定先浏览一下,再去找方基伟。
舒晴屈指一算,倒也有三个月的时间没来这里了。先前展示的画作已经换下,重新换上新的一批。
这次展出的新锐画家也是一位女画家,所展出的主题是以人物为主。放眼望去,各种不同角度、表情、姿态的人物特写尽收眼底。
顺着回旋梯步上二楼,这个展示厅有别于一楼,因为依方基伟的表示,一楼是开放式的展示空间,将定期举办的展览活动就是在此进行。而二楼则属于收藏室的用途;至于这个收藏室里的任何展示规划与设计,完全由方基伟个人所包办。为此,方基伟常常挖空心思,有的时候则与其他收藏家交换艺术品以供展出,有的时候则是全数展示方基伟累积多年所收藏的艺术品。经由此种方式,可以明显看出他本人热爱艺术的初衷,也更加彰显他对艺术的了解与热爱。
尽管,方基伟曾面临许多来自传统的束缚与阻力,却也因此赢得许多艺术家和鉴赏家的尊敬与爱戴。舒晴想,这份执着也是方基伟可爱又可敬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