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她在正式的套装外,加了件御寒的大衣,但站在偌大的空间,还是觉得寒冷;是太紧张吧?因为她极重视这场会晤。
做足了功课、还仔细化了妆,为的是这场重要的会面。
但她怎么会这么傻?先前虽与禾信饭店的总裁向云天取得联络,一番长谈后,他指示她直接到饭店来找目前集团主事的向副总。她应该谨慎礼貌,先拨通电话预约,再登门拜访,现在这样,活像个冒失的女人。
“小姐,很抱歉。没有预约不能见我们主管,请等待我帮您询问,我请示副总后给您答复。”气质甜美的柜台小姐对她说道。“好,谢谢你。”桑恬非常感激地说。
“请问您贵姓?”
“我姓艾。”
“好的。艾小姐请稍待。”那位小姐出了柜台,走向另一端。桑恬惶惶不安地站在原地。
父亲信中曾嘱咐她带着母亲留下的土地,来与禾信集团接洽。弊案的事情已经经过一段时间,风声渐歇,她避开了敏感时期之后,才整装赴禾信饭店集团,来谈这桩合作计划。
不知道有没有希望?老实说,她没有把握。
丁微微说过,这个合作的提案,当初没有列入正式计划。那么久之前的提议,不晓得禾信集团会否采纳?
可惜主事者已经不是向云天总裁,桑恬与他相谈甚欢,感觉上甚具合作机会。
但据说他退休后完全不干涉经营管理,现在的主要管理者是他的儿子。
“副总,是这位艾小姐想拜访您。”方才那位小姐的声音响起。桑恬循着声音望去——这一瞬间,唯有震撼。
她愣住。当下时空静止了好久,仿佛错置到另一个空间。
第九章
桑恬被带往饭店顶层的办公室。
室内安静无声。他端坐宽大气派的办公桌后,不发一语,盯着她的背影。
桑恬不敢正眼看他,只因她心慌意乱;她站在窗前,视线落在窗外的街景。
从大片玻璃窗居高临下,大台北的繁华尽收眼底,但她却无心观赏,当下心情一如那错综复杂的街道。
他竟是禾信饭店集团的负责人!
她没想过,会在自由旅店以外的地方见到他,上次错过之后,更不敢奢望还有见面的机会。
“怎么不说话?”幽沉嗓音响起,向沧海按捺不住开了口。
桑恬胸口一窒,轻咬唇瓣转过身来。“我……我是来谈这个合作提案。”
慢慢走近,在他桌上摊开文件。他目光如炬,她只敢将眼帘低垂,落在那份土地计划案上。
他迅速一瞥,马上了解状况。
桑恬镇定地开口:“年初的时候,向总裁有意开发这块土地,先前我跟他交涉过了,他说……”
“最近过得好吗?”他打断她的话,吐出这句问候,没让她继续往下说。他的眸光闪烁着熠熠光彩,表达他急切的关怀。
“我……很好。”桑恬回答。怀着期待又畏惧的心情,她的声音有些不平稳。
向沧海绕出办公桌,双手抱胸倚靠在她身边的桌角,细细看着她。
到底是怎么样的磨练,让她的神情焕发着不同的气质,她依旧美丽,但变得谦卑……她变了,眼中的骄傲不见了。
手上没有钻戒、钻表,连指甲都不再那么细心修剪、讲究地画上蔻丹,只是维持着干净整齐。
“室内会冷吗?要不要脱掉大衣?”厚重的大衣包裹着她,他看不见她匀称、充满美感的肢体。他想知道她是瘦了、或者丰腴了些?
“好。”桑恬觉得自己在他的注视下难以透气。
她脱了大衣,他伸手取来,为她把衣服挂上椅背。他看见她身上的朴素套装,与路上任何一名普通的上班族无异。
见她始终低着头,他微微叹息,转回正题。
“坐!”他招呼,自己也回办公桌后坐定。“我以为这桩合作计划,会随着你父亲的超贷案而胎死腹中。”
“这块土地属于我私人持有;跟飞达集团没有任何牵扯,你可以放心,不需要多虑。”桑恬严肃说明。
“为什么现在才把这提案拿出来谈?何况,据我所知,这是你我父亲的私人协议,还没谈成定数。”
向沧海仔细翻阅那份迟来的计划书,但心绪却浮躁,只想细看她的美好。他视线克制着,将文件一张张摊开。
“飞达的弊案没有完全落幕之前,一切都很敏感,我不想太躁进。”
桑恬这时才敢大胆觑他几眼。唉……他的阳刚、他的英挺,比记忆中更教她心往神驰。
“还好吗?那案情对你有没有影响?”她父亲潜逃的妄举,众所皆知,屏除不问那件事,她还能安好出现在他眼前,可见是没有涉人案情。
“只是几次约谈,没什么大问题。”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撇清了责任,虽清白也已贫困,目前只有这个开发合作的机会,可能让她赚得大笔利益。
“这计划尚待商榷,我先收下。”向沧海暂时合上计划书,往椅背一靠,定定注视着她。“你有什么主张或意见?”
比起纸上文字与数字,她的脸、她的眸,会让他心情更愉快。
桑恬下意识舔了舔唇瓣,隐藏自己纷乱的心绪。
“提案中只有一个项目是我修改过的。如果可能合作,我希望禾信集团采用租约的方式。”
“为什么?”他挑眉。这与先前提的开发配合方式不同。
“如果禾信集团采用租约方式来经营,完全不需要负担土地购买、建物折旧的成本,而且也是资本瘦身的一种管道,减少了成本,自然提高获利。”
桑恬说着。她好紧张,因为他侵略的神情、眼光。
“嗯。”向沧海听着,适度回应,神情严肃,视线离不开她,尤其她的唇瓣。
“另外,还可以节省每一年的折旧费用。”她果决迎视他的目光,却掩不住心中脆弱。
别这样看她,那会加深思念的蛊。分开的这段日子里,她不断在记忆中掘出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已经够她受的了……
“嗯。”现在他无心听她说公事,竟幻想着在这里攫夺她甜美柔软的唇瓣。
“一个集团如果想扩大规模增加营收,必须有雄厚的资本,但是花费重金买土地来盖饭店,真正获利的又有多少?你现在可以仔细想想。”
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将他的影像深深烙在脑海,就怕漏了他的每一个表情。
“唔……”向沧海沉吟,他强迫自己专注思考,勾来一支笔在指上反复绕着、旋转着。
饭店业是资本密集的行业,从建设到开始经营,起码耗时三年,真正看到获利大概需要十年。这样的投资,本是一场他不满意的冗长战役,租赁土地的方式,的确是他一直谋略的想法。
桑恬盯着那只转动的笔,心中忐忑不安。若是被打了回票,是不是就失去再见到他的机会?
现下静悄的等待时间,好漫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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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可算是禾信与你结盟的优势?”他接受她初步的提议,但细节还需要忖度。
“是。”桑恬眼中绽放期待。
“不错,你做足了功课?”他相当意外,她这段时间的成长,超过他的想像,她的神情亦焕发着成熟光芒。
“嗯。”事实上,她还有位够义气的军师。有不少资料是丁微微花了几个不眠的夜,帮她分析整理出来。
“做足了功课,但是……却没发现禾信集团的主事者是我?”他挑眉睨她。
从大厅中他们初见那一刹那,她脸上不敢置信的表情看来……她的确忽略了这件事。
他怀疑,假若她知道,还会登门找上他?今年的春天,她分明是冷漠着离去,似乎不打算在她的生命中与他再次交集。
想起这件事就让他生气。但偏偏,他又压抑不了的常常想起她。
“你想说什么?”桑恬盯着他悄然改变的眼神,不了解他忽然蒙上的愤怒。
“如果你知道是我,还会来找我吗?你离开自由旅店的时候,是那么不屑跟我说声再见。”讽刺的话出口,他发现自己并不好受。
“我不是……”桑恬呐呐地不知如何辩驳。他岂知她当时承受巨变的心情,她是羞于面对他。
向沧海等待着,他要听她的解释。
“不是什么?刚才还口齿伶俐,为什么现在结巴了?”他的语气太急躁,成了一种刁难的质询。
桑恬沉沉吐了口气:“这对我们的合作关系有影响吗?”
她明白,她的提案是一种合作利益的诉求,她不再是无求于任何人、不再是高姿态的艾桑恬。 “请求合作自然需要沟通。”向沧海冷冷看着她。
难道合作关系以外,没有其他?那他将她留在回忆中时时牵挂,是他天真又可笑的眷恋?
“即便我有求于你,也别拿从前的事跟现在混为一谈,现在你不是自由旅店的向沧海,我也不是那个有钱有闲、有能力收购旅店的掮客!”桑恬感到羞愤。
要她解释自己怯懦的顾虑,是她强烈自尊所做不到的事。 难道要她卸下坚强的面具,柔弱地告诉他:因为喜欢着、因为爱着,所以自惭形秽不敢靠近? 抛下话,她忿忿地拎起皮包与大衣,难堪地转身移步。
向沧海箭步跨出。
他明了了;原来一切的冷漠,都是因为失去了骄傲的光环。
“别走。”赶在她开门前,一手环住她的腰,向沧海脸上有着难堪的挣扎。
别折磨他了吧!她依旧令他怦然心动,连生气起来都让他难受。
他的举动让桑恬心中撼顿。“你……放开我。”
“我不想。”他埋进她的颈窝,深嗅她的气息。
长长的折磨,虽然不痛不痒,但现在一触动,便蔓延成满腔激烈的情绪。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打算忘了她、不打算放开她。
“你……”桑恬眼眶蒙上湿热。
他大胆突兀的行径,牵扯着她,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为之蠢动,分明渴望着他的拥抱。压抑着,只是沉重;触发了,却更强烈。
梦里寻他千百度。动了心、动了情,怎能容易忘记?然而思念只是深埋,当下的拥抱靠近,是她长久来不敢想望。
他也和她一样尝着想念的苦吗?如果是,那她该多么喜悦开心。
她只是让他拥着,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填满她心中缺口。借这样的拥抱,弥平无数遗憾。
敲门声惊动两人,桑恬一阵战栗推开他。
向沧海整顿神色,揽过桑恬、开了门。
他的特助探头微笑:“副总,您约定的访客到了。”
“好,我知道。”他简短回答,掩上门扉。
门内再度沉默,桑恬怯怯看着他。
“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向沧海对她说道,强制的语气,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今天到明天下午以前,他有一连串重要行程与约会,待他一一解决完成,再与她好好面对面。
“好。”她根本毫无考虑就脱口回答,答应之快,让她自己红了脸蛋,也让他讶异。
他眸光灿亮,撇弯了嘴角,很久没有笑得这么愉快:“就在饭店二楼的餐厅,可以吗?”
“嗯。”轻轻抿着唇,她怕喜悦过度泛滥。
“我现在有访客,先送你出去。”他柔声告诉她。见她如此的反应,他知道,自己对她那次无情离去的任何猜忌,都是多虑的。
桑恬低头移步,他才开了门,旋即慌忙关上。
“等一下!”他想起很重要的事。“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快步跨向他的办公桌,取来纸笔递给她。桑恬柔顺写了电话号码。 “还有!”他十分谨慎的模样。
“嗯?”桑恬侧首望他。
“住址。”不能再让他找不到她了,一点疏忽都不行。尽管看似他防范过度,但半年来的相思欲狂,他不想再来一次。
她笑了。仔仔细细把住址留给他,甚至临走,也把心掉在他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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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晚餐,对他们来说,都是场漫长等待。
桑恬为此忙碌,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
“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笑唉!”丁微微侧躺在她房间的床上,撑肘笑睨着她。
“这套好不好?”桑恬抓了套衣服在身前,忙问丁微微意见。
她才不管丁微微怎么挪揄,只剩下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向沧海电话里说了,七点整就来楼下接她,她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穿哪套衣服好。
“恬啊,你好傻,你穿什么都好看啦!”丁微微失笑,大字瘫平在床上。
“不、不!不穿这一套。”桑恬又随即改变心意,拎来原先预定的第一套连身洋装。
“瞧你多紧张。”丁微微真的很难忍住不取笑她。“就说了,当初要你把握,你偏要放弃,幸好有缘再见,这段时间你对他根本念念不忘。”
是!她根本念念不忘。
她是这么的紧张、这么的期待!
脸上因为兴奋泛着红晕,双手有些发抖。
她细细抹上口红,只为他美丽。
“这颜色好吗?”她问丁微微,完全失了主见。
“好极了!发情的色调。”丁微微仍是调侃。
“讨厌你。”桑恬薄面含嗔,窘着继续打扮。
盘上头发,是为了让她的颈部线倏漂亮呈现。
“这样好看吗?”她又问。
“好看。”丁微微笑得更张狂了。“好看到……他会想把你吃下去。”
“你嘴巴里吐不出好话,不问你了!”桑恬娇滴滴瞪她一眼。
为了让娉婷的身材更完美展现,她舍弃了御寒的大衣。
可又忍不住,不安开口:“外头应该不会太冷吧?”现在可是冬天呢!
“哈!”丁微微以为她多有志气呢。“放心,有他温暖的怀抱,哪怕是下雪,你都觉得温暖。”
女人哪,总让爱情诱得团团转,一切一切愚蠢的小心思,都为了那个他。
第十章
晚餐是在互相深情的凝视中度过。
无疑的,她是他眼中最绝美的情人、他是她眸心唯一的依归,至于嘴里吃了什么,他们几乎食不知味。
他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心中情潮酝酿得几乎满溢,迫不及待要与这个纷闹的世界隔绝,将她带回自己独住的公寓。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整齐而温馨的公寓中,桑恬舒适地窝在他客厅中那座柔软的布沙发上。
他为她煮了杯咖啡。以他偏好的那只咖啡杯,盛装他满满的相思,奉上他搁在心坎上的依恋。
“想起你的时候,我用这只杯子喝曼特宁。”他在她身边坐定,伤感却又同时满足。
她这样翩然的存在他的公寓、他的眼前,是他数了多少日子才盼到。
为她加入一匙砂糖、悉心搅拌,他心中渗着丝丝甜蜜。
“想念你的时候,我也喝曼特宁。”桑恬抿唇微笑,低头拿起奶精,沿着杯口缓缓注入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