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水音清醒时,睁开眼看见的景象简直令她喜出望外。
床前站着的女子正揪着眉凝视她,女子眉间少有的英气和不让须眉的气概,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虹影……”水音唤了一声,撑着虚弱的身子、挣扎着想坐起,她苍自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别动!”虹影急忙压住她的肩,不让她乱动,自己则在床沿坐了下来。
“让我好好瞧瞧,你没事吧?有没有哪不……”水音拉下她的肩,心疼的不断检视着。
“我很好,少吃几顿饭,饿不死人的。”虹影无所谓的耸耸肩,然后反手握住水音的手。“倒是公主——”虹影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垂下头。
她誓死保护公主的啊!竟然被黑龙暗这样的糟蹋和伤害,而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她真是……真是……
“虹影!不是你的错!只能怪我自己,当年,我本就不该背叛黑龙暗……在设计陷害他之后、更不应该不听从父王的劝阻,固执的留下他一命,这种种的错误,连累了你和凉等人今日陪我一起受罪……”水音抬起虹影垂下的脸,报以一个苦涩的浅笑。
“别说了!”虹影不舍的制止水音再说下去,只担心她会悲从中来,无法抑止。“御园的花开得很漂亮,满园馨香,要不要去那儿瞧瞧?”她连忙转移话题,想让水音高兴些。
果然,水音听了浅浅的一笑.便要虹影陪她去看看。
没想到刚到了御花园,进了捐芳阁的凉亭不久,小径那头又出现了四名不速之客。
八虎掖首先窜入了亭内,一脸憨笑的在水音面前站定;随后是嚼着草根,一副吊儿郎当,但身上却穿著肃穆礼袍的凉风棠,他这样不伦不类的模样、差点教虹影笑出声,而后则是一脸苦笑、身上沾了些不知名兽毛的莫云合和皱起一睑烦闷的集狼起,四个人先前的意气风发全都消去了一半,只剩下些许的狼狈和无奈……看来,他们真的被黑龙暗整得很惨。
“虹影,听说你被放出来了,我们想来瞧瞧你是死是活,顺便来探视一下水音的伤……”凉风棠不待人邀请,便自动的搬椅坐下,他气定神闲的以手托腮,望着虹影。
唉!他还以为几天没吃饭的女人,会憔悴得跟老太婆一样,没想到她的气色反倒比他们几个站在宫门守了一夜的人还好,真是有够给他郁闷地。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虹影不齿的啐了一声,她才不与这种没格调的人一般见识。
“哟!你们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我好心来探视她,没想到她不但不领情,还把我们的真心当成驴肝肺,唉!这年头好人还真是难做。话少被人说成没心肝,活多又被人嫌烦……啊!做人真难……”凉风棠无视于虹影的鄙视,双手抱胸,碎碎念起来。
“你的伤没大碍了吧?”四神将的其它三人坐下后,莫云合开口问向水音。
水音微摇头,白晰的脸上夹着狼狈的歉意。银色的长发垂在颊旁,更显出她此刻的无助,无奈和令人心惊的倦容。
她和黑龙暗之间的纠葛,却连累其它人一起遭殃,受罪,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这个结该怎么解?
水音的颓丧让众人敛起了笑,气氛一时间僵住了……
终于,八虎掖看不下去的站起身,他伸手扯开自己缀满补丁的兽发袄,粗矿的脸上突地露出一个不搭调的腼腆表情,仿佛是个做错事被逮到的小孩。
只见他大手往怀中一探,接着就拉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柃着那只灰兔子的长耳朵,不管它还在挣扎个不停,就把它放在水音的面前。
这是他先前在御林中捉到的,他本想留下来饲养,但现在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谁都知道八虎掖是个爱兽成痴的怪胎,除了人以外的动物,他全都喜欢。
水音先是楞了一下,但她紫色的瞳眸随即放大、射出亮闪闪的光彩,“兔子——”好可爱!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随即将兔子抱在怀里。
“谢谢!”水音仰着脸道谢,眼角余光却在扫到小径那端愈走愈近的黑色身影时,脸色一僵,连忙将怀里的动物放下地,催促它快走。
得到自由的小兔子在八虎掖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已抢先一步跳开现场。
八虎掖当场可傻了眼,他不明白水音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想法,直至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大来了!
水音可没忘记小鹦鹉惨死的模样,她不愿、也不想再看到一次,她冷若寒冰的直视前方。
但黑龙暗只是瞧了亭子一眼。目光随意扫过众人身上、然后又在侍卫女官的簇拥下、往御林的另一端走去。谁都知道路的尽头即是媚儿所居的百花宫,他去那里意欲为何,众人都心知肚明。
最后、捐芳阁内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久久不散。
黑龙暗在百花宫停留了一整天,约莫在黄昏时分才回到黑日宫。回来时不见水音的身影,招来侍卫一问,才知她已自作主张的搬回水云宫内。
黑龙暗听完后只是挥手让侍卫退下,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一贯的冷漠,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其实连黑龙暗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厌烦了这种猫抓老鼠般的游戏,在她不断的抗拒和退缩之下,他玩得兴味全失,只觉得枯躁乏味。
他闭着眼都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不是哭,就是装得毫不在乎,面列这样一个完全没有挑战性的对手,这场游戏仿佛落入一个没有缺口的圆,永远重复着同样的模式。
他渐渐觉得无趣了,或者——是到该停止的时候了……
面对着窗外的落日余辉,黑龙暗有如沉静的石像般站着,一径望着窗外,邪魅的脸庞上一如往常的冷淡。
过了好半晌,他终于转过身,而转身的刹那,黑龙暗的狂肆面容突地扬起一抹笑。那是一种危险而阴沉的笑容嗜血的气息幻化成看不见的圆弧,围绕在他周身——就到此为止吧!他想着。
最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黑日宫。
御林内隐蔽的假山后头,响起了细碎的声音。
“你……由承干门进入,经御星道至琉璃殿……务必要兄弟们封住三方出口,留东天城口作唯一通路,再放火烧了琉璃殿……到时那群走狗被逼急了,一定全涌向唯一的出路,咱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来个瓮中捉鳖。”
“至于天二,你带着兄弟由御皇道转至藏宝库……务必将里头的财宝全数取回。”
“还有裘海……我老早就看黑龙暗的黑日宫不顺眼了,你带人去烧了那里,回程时顺道把媚儿给我捉来!”身着黑衣,却毫不避讳以真面目示人的裘恨,贪婪残暴的嘴脸表露无遗。
不以黑布蒙面,是因为他有绝对的把握。
据闻,黑龙暗从媚儿那里回到黑日宫后。椅子都还没坐热。便心血来潮的命人备马,出宫至天仙园。
天仙园里头的姑娘又俏又娇,各个都是少见的绝色天仙,男人进去后倾家荡产是必然的,至于心甘情愿死在牡丹花下的,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即便如黑龙暗这样不可一世的天子,依旧逃不出那些姑娘的手掌心。
由他一去三日不临早朝,以及朝中那群文武百官此刻聚集在琉璃殿商讨对策的情况来看,短时间内,黑龙暗是不会回来了。
因此,他和他的手下们此刻可以无所顾忌的捞它一票四神将全都上了天仙园,大部分的精锐侍卫也跟了去,现在宫里全是一些老弱和不中用的,他怕啥?
裘根得意的伸手摸摸脸上丑陋的疤痕,当年要不是那只金毛怪物的利爪和黑龙暗的剑,今天他也不会落到做人奴仆,被人呼来喝去,末了,还被一脚踢开他……
从黑龙暗复国重登王位后,就没有给他什么甜头尝过,赏赐的金银珠宝连塞他的牙缝都不够,最可恨的是,既然黑龙暗恨不得杀了那个病得快死的残废女人,那何不赏给他?没料到他话一出口,便当场让黑龙暗以掌风打倒在地。
呸!不过是个要死不活的女人,玩玩又不会少她一根寒毛,而黑龙暗竟想置他于死地?!
此仇不报,他裘恨之名就倒过来写,一思及此,裘恨阴沉的脸愈加扭曲,他以手为刃,由空中往下一劈,“凡挡路者死!”
他要这里所有的一切。
入夜的龙宫里传出沸腾的人声、呼喊声,以及兵刃不断的击斗声。
才一会功夫,奴婢和侍卫一个个倒了下去,长无尽头的曲廊上横七竖八的满是死尸,有些中了剧毒,口吐黑血而亡;有些则是利刃插身,一刀毙命……
这群由三不管地带的恶人和有心叛乱人士所组成的乌合之众,见人就砍、有路就冲,凭着一股不怕死的蛮劲,一路势如破竹的攻下了琉璃殿,将满朝文武大臣一网打尽,眼下更攻进了黑日宫。
裘恨一刀砍死两个挡路的侍卫,劈开黑日宫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他走向黑龙暗平日休想的床铺,拿起手中的大刀猛地在上头乱砍将被褥斩得稀巴烂,被中的棉絮飞满天,而随他一同进来的乱兵暴民,蜂拥而上的在黑日宫内的各个角落翻箱倒柜,只想找些金银珍宝,结果,整座宫内只有几个前朝的古墓花瓶,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铿”的一声、花瓶碎裂成片,裘恨举起大刀,愤恨的劈向身旁的原本小几……小桌也成了两半。
真没料到,一个权倾大下的帝王寝宫里,竟找不出值钱的东西,连个屁也没有……他XX的!浪费他的时间。
愈想愈气愤,裘恨站起身,走向那张被糟蹋得不成形的黑色床榻,跳了上去,当着众人的面扯开裤头在上面撤了一泡尿。
消消气也好……
众人见状,莫不拍手叫好,接着也起而效法,一时间远远望去,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黑日宫里来了一群猴患子,在那儿跳上跳下的撒野使泼哩!
第五章
“虹影,外头是怎么回事?”坐在窗台旁的水音仰起脸,水眸上浮着一层疑惑。
为什么外面嘈杂成这样?由窗外凝望过去。树木耸天的御林内不知何时竟出现了点点灯火,仿佛有一列举着火把的队伍正朝这儿走来,而黑日宫坐落的方向此时竟……
“公主快看!黑日宫是不是起火了?”虹影冲向窗户那头、无波的冰容上竟露出些许的兴奋。
老天终于有眼让恶人有恶报。
虽然黑龙暗此时不在宫里,但能看到他的居所被烧成废墟,她的心就得到些许安慰。
“虹影!”水音的脸上有的是又气又好笑的神情,她十分明白虹影兴奋的原因;而那股情绪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那个埋葬她一生幸福的黑色宫殿,宛如命运的封印;牵连着她幸与不幸、快乐和悲伤的前半生记忆,而今在一把火的肆虐下将要颓废倾覆,连带的也会将她总是泪眼无语的等候岁月,一起烧灭……
林中吵闹的队伍愈来愈近,对方是敌是友已不重要,她唯一想到的是:这一次,她的无力人生是否可以就此解脱?
“虹影!”水音开口唤了一声,“趁那些叛兵还没来、你快走吧!回西国去!”她是该走了,纵使她小她几岁,但这十年的青春,对一个女人却是严重的耽误。她已自私的留了虹影十年,只因为自己需要她,而今,她不能再自私的要虹影陪她一起去面对一个不知的未来。
“公主!”虹影转过身,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了愤怒,“您不要我了?”似乎又回到遥远的过往,在雪花飘飞的寒夜里,林中嘤嘤啜泣的幼嫩女孩,也曾经问过同样的话……
不!我会一直陪着你,除非你先离开我。当年那个银发及肩、眸如月光的龙族女孩,曾经许下这样的承诺,而今,可还算数?
虹影指着系着红色长巾的雪白颈项,气愤的神色里有着不敢置信,更有着一淡淡的悲愁。
那条红巾是水音亲手为她系上去的若连这个承诺都会被背弃,那这世间可还有她虹影值得相信的人?
“不!你别问了,听我的,离开便是……”眼见漫天的喧扰愈为趋近,水音连忙扯扯虹影的衣衫,示意她赶快走。
“想都别想!”虹影此刻的面容不再平静,喜怒哀乐等情绪一古脑儿的往上冲。她气到不顾什么主仆之分,手一扬挥开水音,愤怒的移向桌前,抓起桌上新沏好的茶,咕噜就喝了下去,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将她的怒气往肚里压似的。
“虹影——”
再次听见水音柔软的相求声,虹影眼一眨,泪珠就开始在眼眶里转个不停。
她何尝不知道水音在想什么?
“办不到!总之我跟定你了,是死是活、上天下地,我身旁都要有你,这是你应允我的,难道你忘了?”虹影将杯子用力的摔回桌上,转过身后,面容又恢复一贯的冷然。
“但……”水音原想反驳,但在见到虹影的坚毅态度后,叹了一口气,终于点点头,“生死相随?”她问。
“是!”虹影眸里蓦地射出光彩,脸上漾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魇,她快速的走向水音,到她伸出手。
“要小心!”这次,水音没育迟疑的将手覆上她的,紫色瞳眸里有的是掩不住的关心和感激。
“好——”话说出口的同时,动乱已涌向水云宫。
此时,几声刀剑交击,厚重的宫门被人推开,一支乱七八糟的队伍杀了进来。
“哈!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龙神大地上最美丽可人的废后,西国第一美女——这称号真是不错,即使残废了,依然是美得让人失魂!瞧我的蠢手下眼睛都快要掉出来了……”为首的裘恨,大笑的往身旁即将要流口水的乌合之众的头上拍下去。
“看够了没?等老子玩腻了,自然会赏给你们消遣,但现在我要是再见到谁的舌头伸出来,老子就一刀劈下去!”裘恨边说边举刀,那群人见状至缩回头,识相的往后退。
“大美人,你就乖乖的跟我走吧!跟了我之后,包准你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不尽,而且还会让你欲仙欲——”裘恨边逼近边开口。
不料,他话还没说完,护在水音身前的虹影突地就拍剑挑起几上的茶壶,直甩向他的门面。
“该洗嘴了。”虹影眉间迸发着十足的杀气。
她知道他这个人,这个脸上有丑陋刀疤的狰狞汉子,就是当日黑龙暗陷城时,所带来的两只走狗之一——另一个就是媚儿。
“公主面前,岂容得下你口出秽言?”挑壶掷出后虹影正欲举剑往前劈,却突然脚一软,双膝不自主的软了下去,“我……”她诧异的看着自己垂软的手只知道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