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麦云淮和乔斯在外貌身形上并无多大差异,两人一样出色,一般俊逸,甚至麦云淮那副似笑非笑,闲懒而不受拘束的淡漠神态,更具致命的蛊惑魅力,可是她始终无法陶醉在他漂亮的舞姿和他经营的浪漫里。
很快的,一舞已尽,两人相偕离开舞池。
“嘿,我简直是在跟冰块跳舞。不过,她说对着你的时候,温度会提高一点。”回到餐桌后,麦云淮一面消遣夏晓芙,一面对乔斯别有深意地眨眨眼。
“我才没这么说!”夏晓芙急忙否认。
“那么我得试试看。”乔斯故意发出一声戏谑而暖昧的惊叹,然后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舞池。
夏晓芙羞窘得连脖子都灼热起来了。被他搂着身子的她,不得不倚在他怀里,数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和自己蠢蠢不安的欲望……他的魅力实在锐不可当啊,她想。自己是无法躲过这张俊美的脸和那双锐利的、炯亮的深眸的吸引了,可是他是个不该爱的人啊……
“我不想跳了。”音乐声已经停止,她短暂的梦幻也该醒了。
”怎么啦?不舒服吗?”仿佛能感受到她的落寞般,乔斯哑声询问,内心漾着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柔情。
“没有。”撇开脸,她回避着他灼人的视线,走回位子。
心底泛起的情愫令她好茫然也好害怕。
是的,她害怕了,好怕好怕。他是这样的出色耀眼,这样的教人心动!只是,对感情一向抱持完美、谨慎态度的她,真正向往的是细水长流、相知相许的感情世界。
她喜欢那种淡淡的、平凡的幸福感觉。
就像她和梁修文在一起时,他的温文体贴、保守含蓄,给了她一种温馨自在的踏实感,那种安全而平静的情爱,才是她想要拥有的吧……
“晓芙小姐,你也是这么认为吗?”她忽然听见麦云淮在问她。
“什么?你说什么?”猛地抓回神思,夏晓芙愕然地瞪着他。
就见麦云淮饶富兴味地眨眨长羽睫,“你在想什么事?”应该是为情所困吧。
她掩饰地抿唇笑了笑,抱歉低语,“真对不起,刚才我没有听清楚你在说什么。”
“可能是我们说的话题太深奥了,夏小姐没有兴趣吧。”蒋曼婷突然出声插话,似解围又似调侃地讪笑说。
夏晓芙先是一怔,然后管不住脾气地冲口而出,“其实正好相反,我并不认为你们的话题太深奥,刚才你们在谈论台湾的贫富差距,对不对?当你们提到穷人时,就像提到瘟疫一样,一点同情心也没有。我一直觉得人无贵贱之分,只要肯努力认真工作,就算是搬运工人也该受到该有的尊重。
“真正的生活,不该只是建筑在肤浅的物质享受上,而是该用心灵去体会人世间的甘苦和悲欢。也许,在别人眼中,你们是现代的贵族,但从精神层面看来,你们却是最贫穷的乞丐!因为你们只会一味地评判政府,一味地苛求别人,成天高谈阔论、不着边际,你们根本没有实质的贡献行动——”
“难道你就有实质的贡献行动吗?”蒋曼婷冷冷截口,语气是嘲讽而高傲的。“我时常参加慈善活动,举行义卖晚会,这些难道不是实质的贡献吗?”
“我知道你常常举办活动,尤其是替弱智儿童筹募基金。坦白说,你的形象非常好,就像个真正的天使。可是,那似乎不是真心关爱那些弱智儿童,而是为了形象需要,替自己大做广告吧。听说你一下节目,就会立刻离开现场,根本不愿意和那些孩子相处在一起。蒋小姐,说句不中听的话,虽然你成天谈论社会问题,可是你并不了解社会的苦难,更不了解人生以服务为目的的真理!”她难掩气愤地扬声说。
闻言,蒋曼婷向来引以为傲的慈眉善目瞬间扭曲了,“夏晓芙,你竟敢——”她一顿,忽而讥刺地冷笑起来,“一个刚出校门,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凭你也配跟我谈论社会问题?哼!”
这时,全场的气氛突然死寂一片,每个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夏晓芙身上,有些喜欢凑热闹的人还故意发出几声响哨,兴致勃勃的观望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精彩好戏。
夏晓芙当下明白自己又闹笑话了。她怔怔的咬着唇,恼恨着自己的冲动,这下乔斯怕是会相当难堪吧。哎,她本无意啊……
“很抱歉,我们有事要先走了。”乔斯突然起身道别.二话不说便将她带离会场。
“在这种场合千万不能哭出来。”
行色匆匆间,夏晓芙的耳畔传来乔斯的耳语。
这淡淡的一句,竟莫名地令她的眼眶热红了,“对不起……我、我刚才实在太冲动了……”直到坐进他的跑车里,她仍旧深深自责着。
“是吗?”乔斯懒懒一笑。他早就察觉她在尚未了解状况前,总会因一时的冲动而妄下定论。哎,个性毛躁的小丫头。
“是的,我不该那么口无遮拦的。”夏晓芙满脸愧色地垂头低语,语音微哽。“我不该当着大家的面让蒋小姐难堪,更不该破坏会场和乐的气氛,我的行为真不可原谅。”
她等待着他的责备,可是他默不作声,只是谅解地笑看着她。
“或许我该跟蒋小姐道歉。”不管出发点为何,她都没有资格伤害别人。
“那倒不必。”乔斯终于开口了,他澄亮的黑眸如辰星般锁住了她,令她深深迷醉。“曼婷就算受到侮辱,也是她咎由自取。但讽刺的言语是为了批判现实,那并不适合你。晓芙,你拥有令人惊奇的纯真心灵,不必为了证明自己而反击,你明白吗?”
霎时,一泉热流由心底深处漫出,这样的话语比任何甜言蜜语更令她动容,怦然心动中,她终于明白了。
遇见乔斯的季节在初春,却给了她一种深刻的感觉。
春日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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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样,周六的夜晚交通异常拥挤,乔斯驾车穿梭在拥塞的车阵里。
“这不是回公馆的路吧?”望见窗外飞驰的景色,夏晓芙平静地问道,有些散漫,有些沉郁。
“我知道,你还没去过阳明山山顶吧?”
“没有,不过……”
“我记得你说过,从阳明山上往下跳比征服你还容易,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你为什么替我选这种死法。”
车子驶过弯曲的山路,终于停在山颠上。
夏晓芙蓦然逸出惊呼,“哇!这里风景真美。”片刻前想申辩的话语全消弭在眼前的震撼下。
“那么,我该从哪个方向跳下去呢?”心情好些了吧,单纯的小丫头,呵呵。
“你尽说些傻话。”下了车,她像只彩蝶在空旷原野上迎风翩然旋转着。
乔斯斜倚在车上,静静凝看。银白月光洒落在她细致的肩上,淡淡勾勒出一双白色羽翼,神秘而圣洁……
就像个天使!
一时闪神的乔斯匆忙别开恍惚的眼,极力将荒谬的神思压下。当他再抬头,唇边的笑霎时消失了,突来的恐惧令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猛地跳下车,快步直追。
“晓芙!”他的呼唤声被山风吹散了,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是运气好,抑或一心想赶上她的意志使然?乔斯根本分不清,他只知道再差一刻,她就将在他眼前粉身碎骨了!
夏晓芙被他苍白严肃的神色怔住了,她从未看过他如此的震愕和恐惧,他摇晃着她的身体,狠猛而失控。但即便惊讶,她的神思仍被美景所深深吸引着。
“噢,乔斯,多么令人震撼啊!”她指着他俩下方一片绵延数里的光海,梦呓似的低语:“就像精灵的王国,而我们是国王和王后——”
“你这个笨蛋、傻瓜、白痴!”乔斯愤怒的朝她吼叫,粗暴地将她整个人往后扯。“你知不知道,再一步你就没命了!”这个该死的、天杀的、少根筋的女人!
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眼前是个断崖,像是无底洞的开口,仿佛正张开双手欢迎投入者。“在这里自杀的人多吗?”她茫然问着,心绪仍在遥远的化外之境徘徊。
简直忍无可忍了……就见乔斯健臂一搂,随即俯下脸狠狠压上她的唇。
这突来的热吻令夏晓芙手足无措,然而内心却泛起无比的欢愉。
唇舌交融的美妙使她陶然晕眩,浑身变得虚软无力,若非他强而有力的拥抱,她可能会颓倒在地。但也正因他过猛的力道弄疼了她,唤回她的神智,恐怖的感觉立刻取代原有的欢愉,她开始挣扎,用力推开他的脸,脸色苍白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
“残忍?”乔斯冷啐。“就因为你认为这里是精灵王国,我就必须跟着你一起做梦吗?”别傻了,孩子。
“这儿这么美,美得就像人间天堂,可是被你污染了,我已经不喜欢了,听到没有!我已经开始讨厌这里了!”浪漫迷思被打碎,她根本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为什么他总是无法体会她渴望爱情的心?那些属于少女的梦啊!
“你讨厌这里吗?那好,反正我也无所谓。老实说,你想叫我重新让你喜欢这里,我也办不到。默默承受吧,失望?令人失望的事还多着呢,坏事总是比好事多,想活下去就得面对这些,懂吗?你懂吗?”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揭露自己的劣根性,他讨厌纯真浪漫,他厌恶自惭形秽,她懂吗?
“我不懂!”她怎能懂?如何能懂?“想活下去就是要懂得给予,但是你除了‘取’,曾经‘给’过吗?”他吻她,不过是为了展示自己的魅力,她为什么还会可笑地期待这个不懂爱人的男人来爱她呢?
“老天,清教徒加哲学家,再加上圣洁的天使——就是你,夏晓芙。”乔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笑出了一连串冷淡而无情的讪弄。“你就像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在人情温暖的乡下让父母当宝贝宠爱着长大,可是你忘了,身处五花八门的大都市,你那一点见识是挨不着边的。
“你了解这里的生活步调吗?你了解社会的人性吗?”他的声音不再激昂,渐次转成了低缓而具蛊惑的呢喃。“你的人生还没开始,让我教你怎么活下去吧,让我们一起来享受人生的无上快乐,嗯?”
夏晓芙不自在地眨着眼,不知道是因他突如其来的转变而错愕,还是因为他以指尖摩挲她脸蛋的举措而慌乱。
“别碰我!你一碰我,我就觉得毛骨悚然。”即便心中小鹿乱撞,她也不要让人瞧出半丝羞窘。“一想到你对姗姗所做的事,以及你刚才对我的举动,我就觉得恶心难受。你的人生目的,就是不负责任地玩弄别人的心,是吗?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无上快乐,那么,我一点也不想要!你、你的想法以及你的一切,我统统都不想要!”
闻言,乔斯的面颊抽紧了,他目光阴鸷地逼视她,“是吗?你这个自以为是,喜欢教训别人的小伪善者!你在期待什么?一个无趣、古板得要死,却很安全老实的伪善男人出现,然后跟着他过那种荒谬无聊得要死的婚姻生活吗?你想要的就是那样?我告诉你,我受够了!如果可能,我会尽量避开你,不再让你看到我这副令人恶心难受的面目,这样你满意了吗?”
“乔斯……”她轻抿了下唇角,喃喃细语,“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句话被风吹走了,消失在天边。当他愤恨地旋过身时,她瞧见的竟是一道落寞的影子。
回家的路上,夏晓芙感觉两人间已筑起一道高耸的心墙。抵达家附近的巷口时,乔斯下车默默的送她到门口,然后静静的等她开门进去。
她用颤抖的手玩弄着钥匙,极不愿意在这种心情下和他分离,垂下头,她怯怯地低语,“我……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真的,乔斯,我……并不讨厌你。”她终于抬头望他,神情楚楚可怜,令人怦然心动。
乔斯细细端详她的神态,对那些诚挚的歉浯,竟是无言以对。
良久,他苍凉地笑了,目光深沉而复杂迷离,“你不必道歉,真的。是我做了使你说出那些话的事,所以该道歉的人是我。”顿了顿,他状似无所谓地耸耸肩,淡声道:“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没这回事,乔斯,如果你肯稍微……”
“算了吧,晓芙。”他深深叹口气,沉沉说着:“别想像我所没有的优点吧。我不是一个好人,我有自知之明,所以请忍受我的真面目,那样对谁都好。晚安了,圣洁的天使。”说完!他迈开沉重而落寞的步伐,火速驾着跑车离开了。
当那隆隆的引擎声划过天际消失在远方,夏晓芙仍然无言地怔在原地,一颗心空空荡荡的,终于,深深明白了自己的悲哀。
是啊,他不是一个好人,甚至是个让人讨厌的男人,但不管怎么批判,她还是喜欢他,再无法左右心绪……
第七章
自那晚开始,乔斯便坚守着对夏晓芙的承诺,刻意躲避着她。他的冷淡规避令她黯然神伤又怅然若失,极度想念从前那样痛快吵闹的拌嘴生活。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始终戴着那张客气疏离的假面具,不曾改变。
直到星期四这天……
夏晓芙一踏进办公室,即惊讶地发现乔斯神色凝重地坐在她的办公桌前,一见到她,他劈头就问:“你看过今天的早报吗?”
她困惑的摇摇头。
“你看。”
夏晓芙接过报纸,看见显目的头条标题——
宜兰礁溪昨夜发生大火,六间汽车旅馆全毁。
她睁大眼,“是你的?”
“对!全部是我的。我们得马上赶过去处理,你现在立刻打电话联络当地‘欢乐谷休闲度假村’的李经理,通知他照会各出事旅馆干部,下午两点我要召开善后会议,然后把这星期所有的行程全部取消,交代人事部到星期一为止我都不在台北。”他一口气交代下来,简洁而利落。“你有半小时的时间可以回家准备行李,一小时后我在停车场等你。”说完,他径自离开了。
夏晓芙目瞪口呆,但仍在时限内把他的命令执行完毕。
接下来的几天对乔斯和她而言,是相当忙碌而辛苦的。
她终于完全明了事情的严重性,礁溪向来有“小北投”的别号,地热丰富闻名全省,深受泡汤游客喜爱。所以,位在精华区内的华丰游乐事业集团旗下产业每月营收数日相当惊人,如今六家汽车旅馆竟然惨遭祝融,怎不令乔斯焦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