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原来她留下来还是要死在这变态的手里!
「住手!」
暴喝声从远处响起,她微转身,看见有个人……是殷戒举弓对著这里!
「右都御吏,你再动她,就休怪我无情了!」
右都御史见状,大笑:「殷戒,那把弓是我的,没有我的力气你根本发不了箭;再者,鱼半月就在这儿,你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吗?还是你真信流言,以为她是神体,能挨得了你一箭?」
殷戒咬牙。「右都御史,你要有仇就冲著我来,何必伤及无辜?你若耿耿於怀我当日拦你救孤,改日殷某奉上野狐数只就是!」
「本爵爷就是讨厌你!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了某个人,看见你,我就打从心里的厌恶!如果你的靠山不是聂家,我必定在第一眼见到你时,就亲手杀了你!」
「殷戒的眼睛……」是有点像眼前这个变态的男人,但会像另一个人只有可能是——「啊,是你爹?」
「鱼半月,你倒挺聪明的,是怎么猜出来的?」十指掐住她的颈子,沉声低笑:「就那双眼让我讨厌!那老头当年引道士入宫,受尽皇上宠爱,在朝中势力庞大又如何?告老还乡後,不好好去养老等死,还敢沉迷男色,他死了是活该!是活该啊!」
语气里的憎恶几乎要让她打起颤来了。她目不转睛地盯著这个变态,这个混蛋相貌是没有殷戒出色,但,有同样的父亲,会不会他曾遇过跟殷戒同样的事……心跳了一下,眼角瞄到二楼廊上的尽头好像有东西在起伏,一时之间她呆住了。
右都御史发现她的异样,转头看向那尽处,讶了一声:「是那头狐狸?」
狐狸?她一辈子没见过活生生的狐狸……不对,她好像见过,是在哪里?
「你叫来的?」他迟疑。之前他躲入二楼时,确实是没看见这头狐狸。
她心跳一下,力持镇定地说:「是啊,右都御史,你不信鬼神,不表示世间一定没行鬼神。古有《搜神记》,未来有个《聊斋志异》,说的全是货真价实的鬼故事。没有见过鬼神,怎么能够平空乱想?右都御史,你至今没有梦到你爹吧?」
他愣了愣。「你怎么知道?《聊斋志异》是什么?」
她笑得有点紧张。「那是你就算再活六十年,也绝对不会看见的书。你爹一直在你身旁你看不见吗?」
「胡扯!」他冷笑一声:「你随便说说我就会信吗?你真这么本事,倒可以说说我的将来如何?」
「……你……你……会得花柳病吧?」见他有点错愕,她再道:「你还会失势啊!」他的眼下有纵欲过度的痕迹。伴君如伴虎,没有一个人会永远平步青云,必行失势的一日,她记得这朝皇上迷恋长生道,不是个好君主。
「你真的在胡扯了!」缩紧力道,要她死於非命,忽地,破空的飞箭用力地穿透他身边的廊栏。
「右都御史,你要玉石俱焚,殷某绝对奉陪!」
「好啊,下一箭你就对准我啊!顺便穿透这个姓鱼的女人啊!女人再找就可以,想杀我就只有今天晚上,等我离开这里,就是你的死期了,殷戒!」
殷戒微微眯眼,瞄准了右都御史的额间。他的确不是百步穿杨的高手,也的确是在唬人,要他再射一箭他万万下不了手!他咬牙,早知如此,之前不顾雷大人在场,先让这人一刀毙命,好过现在这种情势僵住的局面。
蓦地,他看见狐狸跃向右都御史,拉开右都御吏注意的同时,二楼的阶梯出现雷大人的身影。
他大喜过望,雷大人是身经百战的武人,身手自然远远超过那混蛋。殷戒立刻抛下弓箭,才走一步,就看见右部御史接了雷大人一掌,用手肘击向半月,她撞到廊栏,却没有自二楼坠下,他松口气,又眼睁睁看见她的手链滑出手腕……不对,他亲眼看见那条链子大小适中地卡在她的腕间,怎会滑落?
「等等,不要,半月!」他喊道。
目睹她直觉探出栏外去捞,而後她的圆脸露出迷惑又吃惊的表情,随即听见她脱口喊道:
「不要……我不要回家了……」
整个身子翻出栏外,直坠地面。
第十章
天上的星星依旧闪烁,让她坠下的身子泛出银光。
殷戒疾步奔前,没法及时抱住她,只能护住她的头。
她的身子跌在地面上,发出重物落地的声响。他简直大惊了,忙喊:
「半月?半月?」
拂开她遮面的头发,见她张著大眼,好像不会眨了,他心一急,想起曾有人就这么躺在床上一辈子,再也没法说话。
「半月?你说话啊!说话啊!」
她的眼神没有焦距,只是呆呆看著天上。他乾脆将她抱起,打算去找大夫去。
「好痛。」她低叫一声,神智逐渐回笼,眸瞳映进他失态的脸庞。「我想起来
……」
「想起什么?你没事吗?」明明从二楼掉下来啊。
「我……想起来还有後续。」
「後续?」
「我从我家乡三楼掉下来後,还看见了……」浑身有些发抖,慢慢地回神,用力抱住他。「我回不去了!一开始我就回不去了!」
殷戒虽不知她在说什么,但仍是紧紧搂住她的身子。她抖得好厉害,在二楼时还没见到她这么害怕、他硬将外衫脱下,罩住她又冷又凉的身子,在她耳边轻喊:
「半月,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解决的。」
怀里的身子还在微颤、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回不去?回不去她家乡吗?
「殷戒,我先押此人回府尹的大牢里。明日我差人回京师,送上书信一封,会说明南京右部御史的恶行恶状,非要治他的罪不可。」雷大人沉声道。
「哼,我朝中靠山可北你雷欠人多,你以为你能治得了我的罪吗?」
「右都御丈,你只学到你爹的一成。只懂放纵,却不知在官场打点,章大人在世时曾引道士入宫,这道士受尽皇上宠爱,封为礼部尚书,可惜如今礼部尚书易主,在朝中可没有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的例子啊。你爹已死,能卖你人情的,不多了!」殷戒道。再加上他的栽赃,一等明天被发现,要送这混帐入京的会是雷大人。
雷大人的脸色有点古怪。「失势吗……她……说得是真的吗?」
「雷大人,你何出此言?」怀里的身子还紧紧抱著他,他不松手,也不让人看见她的脸了。
「雷某在二楼等待机会,这姑娘自称说了预言,她说右都御史一是失势,二是……将来会得花柳病。街上真流传她是狐狸来报恩?」
殷戒平静道:「当然不是。流言是我放的,她说的预言也是我教的,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冷冷看了右都御史一眼,暗恨方才没有抓准时机误杀此人。
等雷大人带著右都御史离去之後,殷戒回神,专注在鱼半月身上,柔声问:
「半月,你好点了吗?」
怀里的头颅点了点头。他松了口气,捧起她的圆脸,发现她的唇色有点白。「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你。」
「什么?在哪儿?」指腹揉著她的冷唇,让她恢复血色。
「在我家乡。」
他讶了一声,笑道:「你在说笑话了。」她的家乡在哪儿他都不知道,如何能去?
她默默地凝视著他,他未吭声,只是任她看著。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叹了口气,苦笑道:
「本来我就没有要回家乡了,可是知道根本回不去时,我还是有点难过。」
他默然,抿著唇不问她家乡在何处。他不想问,也不敢问。
她握紧他的双手,笑道:「殷戒,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远到就算现在我们随便搭上一条船,到我们老死後,还是到达不了的地方。」
「你不必回去。」
「是啊,没要回去,就陪著你。可是,我好像必须做—件事,以後我才会来到这个南京城。」
他皱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殷戒,我想作弊。」见他疑惑,她笑:「你爱我吗?」
他一愣,应了一声,脸色有点微红。
「那么如果以後你不再爱我了,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是会死皮赖脸的人。」
「你在胡扯什么?」他骂道。
「我是说如果嘛。如果……你能爱我一生一世,守著我一生一世,觉得这样的日子不会後悔,那么等我们白首之後,请你一定要来找我。」
「你是要我允诺下辈子的事吗?」
「对你而言是下辈子,对我而书却是现在啊。如果你不爱我了,就请你放弃这个誓言,不要来找我!让我在那里平静地过一辈子。」
「我不爱你老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咬牙,反握住她的双手,沉声说道:「我不会放你走,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一生一世都是!你要的承诺我都可以给,等咱们成了老公公老婆婆,等咱们生死同穴後,我的魂魄一定找得著你!」
生死同穴……她吞了吞口水,很想说没这么严重吧?眼泪却下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你送我的匕首呢?」她问,看见匕首落在不远处,她挣脱他热烘烘的怀抱,起身捡起,打松马尾,任其披散胸前。
「以前我老是不想剪,可是既然要留下了,就该下定决心是不?」她抓起发尾,削去淡红部份的发丝,朝他笑道:「现在我算是古人了吧。」
「什么古人,你我不就活在当下。」他微斥,抹去她的眼泪。
「殷戒,你背我回家吧。你对我做得太过火了,我到现在还有点疼呢。」他的视线直觉往下移,她脸红骂道:「是腿啦,是腿啦!」
他嘴角含笑,耸了耸肩,让她跳上他的背。
「我会不会太重了点?」
「不会。」
「刚才那个右都御史竟然说我的脸过胖!」右都御史弑亲爹的事还是不要说吧。她怕殷戒认定自己体内流有这样疯狂的血液,她不舍,也不要他再沉进黑暗之中。
「你哪算胖?」
「殷大爷,你是故意的吗?让我累个半死,自己却出来冒险。」
「今晚我并非故意占有……」他及时改口:「跟你做爱,让你成为我的人,这完全是意料之外。」
圆脸微红,还好他看不见,双臂环住他的颈子,她抱怨道:
「你的人啊……你的腰带上得每天系著我到处跑吗?怎么不说你是我的人呢?」好歹她也算是很努力地跟他老练的身手过招了。
「你怎么说就怎么算吧。」他柔声道。
「……殷戒,我真的不重吗?」
「你一点也不重。」
「哎,殷戒,我有没有说过我好爱好爱你,好爱好爱你……」
他没答话,只是一迳地微笑。就算不想知道她来自哪里,也暗自庆幸她的个性与一般女子不同,一旦喜欢他了,一点也不隐藏,就这么热情地再三宣告。
他……很喜欢,真的,希望她一辈子都为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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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後——
近一年来的流言很多,先是半月书铺的女老板是狐狸来报恩,後来几个月前传出南京城的右都御史有心反长生道。原本只是流言而已,後来京师的雷大人目击右都御史意图谋杀一般百姓,在送入府尹大牢的同时,传出右都御史府里藏有刺杀宫中道上的名单,其中包括为皇帝谋长生的几名专属道士,也有皇帝老爷的稻草人。雷大人亲自押送人京,才发现流言早传进北京,右都御史几乎还没有被判罪,雷大人就被向来迷恋长生不老的皇帝给擢升官职,取消长期休假。
之前的流言散播速度之快,全拜聂家与西门家合作,但这几天的流言没了这两家宣传,照样偷偷地散播开来。
这几天的流言是——
一拳、两拳、三拳、四拳!共计四拳,封沄书肆的老板殷戒,用了四拳把半月书铺的老板鱼半月打出殷府。
这是不可言明的家暴啊!
说是家暴,其实男未婚、女未嫁,虽然私订终身,但始终没有婚讯传出来,令人起疑。
今日一早,殷戒穿著一身墨绿长衫,腰间照旧系著镶玉的暗色腰带出门,在粥摊用过早饭,买了一盒小包子後,走进封沄书肆。小董已经在等著,迫不及待地说:「殷爷,不得了了!」
「有什么不得了?印刷出了问题?还是纸厂又闹事了?」
「不不不,是有关半月书铺的事。」
殷政一听,眸微眯。「半月书铺又搞什么鬼了吗?」
哇,果然有仇了!小董吞了吞口水,道:「今儿个一早书肆刚开张,就听说聂家名下外的酒栈、茶肆摆著半月书铺的旧书。」
「酒栈茶肆摆书做什么?」他还以为又在搞什么今日特价呢。
「爷!很古怪是不?他们跟店家沟通,说什么每月送一批旧书过去,第一个月免费,若是有人看,就请茶肆略收几文钱,当作是看书的费用,月结後五五分帐;若是有人要在当场买下就用二成五的价卖,现下接受的客栈茶肆多半是小本经营,所以愿意跟半月书铺合作,爷儿,你觉得咱们要不要学习一下?」
「……跟她学习,岂不是降低封沄书肆的格调?」他暗恼。
「可是,据说南亚斋的老板愿意以极低的价钱卖她瑕疵书,爷,那些书都是该销毁的啊!」
「南亚斋?」西门家搞进这场浑水做什么?
「殷爷,请你左右张望。一望无际啊,根本没有人来了。」小董哀怨地说。
书肆内空无一人,殷戒一点也不在意,只道:「大夥不过是图新鲜而已。」
「是图新鲜啊。」小董从柜後拿出空心的筒子。
「这是什么?」
「笔筒。」
「你再说一次。」殷戒皱眉。
「是我打怀安那里套出来的。她说,鱼老板说一切从简,要刻苦耐劳,您知道的,她手稿一直没有被柳苠看中,也一直陆续在写,可她买不起笔架,所以就发明了这个,叫笔筒,放笔用的。」
殷戒瞪著半晌。那笔筒是竹子做的,下方刻著半月书铺四个小字,字体跟当日帮她写宣传纸的字体一模一样,分明是找同住的母子刻的。
「小董,你守著书肆,我过去看看。」
殷戒走过大街,一拐进小巷,就看见中间那小书铺简直只能用门庭若市来形容了。
「殷爷!」林怀安惊喜笑道,上前:「您来买书的吗?」
「你忘了聂家就是出书的,我来买书做什么?」顿了下,殷戒道:「夕生很担心你。」
「我没事的,元总管人很好,他说晚上睡这儿不安全,我虽然已经不是聂府奴婢了,房间还是愿意免费先借著我住。」她笑嘻嘻的:「小姐出钱买下我的卖身契,当场撕了一半,—半在我这儿,一半在她那儿,她说这店铺也有—半是我的,只要我存够钱,就可以买回她那边的卖身契。女人总是要做一番人事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