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步走到摆书的台子上,果然大部份都是南亚斋的瑕疵书,侧角原印有南亚斋的地方被糊上蓝色小纸,上头写著半月书铺。南亚斋的品质一向就不错,就算瑕疵书也好过一般墨色不均的劣质书籍,自然有不少人蜂拥而来了。
「殷大爷,你找我啊。」鱼半月板著脸出现。她的穿著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多以红黑相间,也没什么簪子,看起来跟这间半旧书铺很合,他低头确认她没有赤脚出来,才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
彼此默默对看一阵。最後还是他先开口:
「把嘴巴打开。」
她紧闭著嘴。
「你不吃吗?我刚从粥摊隔壁带来的小笼包,你很爱的。」
「不必,谢谢你,殷大爷。」她咬牙切齿。
「晚上我来接你回去吧。」
「这也不必,我也不是没在这种地方睡过啊。」
他轻笑一声:「这倒是。可是你不习惯茅厕啊,在殷府的茅厕你每天打扫得乾乾净净才肯入厕;你每天一定要沐浴後才肯上床,半月,这里多不方便啊。何况你没有我,根本睡不着。」
他咬咬牙,十分怨恨地瞪著他。如果不是突然发生那件事,她一定饱暖思淫欲,留在那个地方算了……
「我在这里很好啊。」
「很好?你是我的女人,却得跟一名男子同住一个屋檐下?」
「谁?」过了一会儿才恍悟他说的是同住的男子是指谁。「他才十一岁而已啊……我之前借他的衣眼穿,你看不出来那是孩子的衣眼吗?」
他怔了怔,没料到记挂在心里已久的男人竟然这么小。过去他到底在吃什么飞醋啊!
「殷戒,我还在忙呢,你快走吧!可不能抢我的客人啊!」
他闻书,有点动怒。「你在搞什么鬼?就因为我……」
看见有人要结账,她连忙挥手,道:「再见再见,下次再聊。」
「等等!」他拉住她,压低声音问:「你还爱我吗?」
她愣了下,笑道:「当然,我爱你,好爱你好爱你啊。」
那为何要执著在小事上头?正要脱口,就见她忙著去结账,他咬咬牙,瞪著她的背影,然後把小包子放在乎台上,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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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她打著呵欠,走到门口要关门时,看见巷口有个人一直静静地站著。
「你在这里……」要做什么?原要这样问的,但用想的也知道他做什么。她抿抿嘴,关上门,然後慢吞吞地走向他。
「好冷喔。」她道。
「我知道你冷。」双手包住她圆圆的手。他微笑:「我带了披风过来。」帮她披上,确认她不会因此受了寒。「回家後还有热水澡,还有人帮你暖床。」
她想了想,投进他的怀里,紧紧抱著他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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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当她爬过他身体时,他立刻惊醒,抱住她的腰。「你干什么你?」
她睡眼惺忪,直觉吻上他的唇。「早安,殷大爷。」
「这么早你起床做什么你?」她怕冷,他没清醒她绝不会先起床。
「我总不能让怀安一人顾铺子吧?她长得漂亮可以招来客人,但留她一人,我怕会出问题:」
他闻言不悦。「说到底,你还是怪我了?」
「没,是我自己太放纵了。」她爬下床困盹地穿衣,後来有人又脱了她的衣衫,她张大眼,脱口:「大白天的,我要去书铺,你不能……」
他瞪著她,瞪到她把话缩回去後,才取来她的肚兜。「我没要做什么。你想干你的事业,我不会说不,但你要不穿肚兜出门,那就过份了。」
圆脸微红,抱怨道:「我只能在你面前不穿肚兜,是不?」明知他不会看她裸体就轻易动了欲,仍是小心翼翼不让他接触太多的春光。
他又取下稍厚的衣衫,让她穿上後,才目不转睛地看著她。
彼此对看一会儿,她才低声道:
「你不要再带食物过来了……还有,也别帮我准备三餐了,我真的不要吃。」
「你身子还没好。」
她听到这句话就恨。「殷大爷,你每次都这么说,害我、害我……」不再多话,转身就要走。
殷戒忽然说道:
「你想出书,我可以帮你限量发行,这句话没什么不对。」
她转头,恨恨瞪著他,差点跳脚:「出了书,谁看?」
「送给亲朋好友也是美事一桩。」
「你你你……我不必靠你!」气死她了!竟然把她写的稿本这么看待!
「半月,封沄书肆也是卖书的,我要狠起来,你书铺没法过活的。」他平静地说。
好想捶心肝啊!「我也不需要你放水!」把她当什么?还是以为她经营半月书铺是在玩家家酒?
这个男人让她又爱又恨,可恶!
「你真的不要我放水?」
「不需要!我照样可以让我的书铺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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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鱼半月瞪著眼前的筒子。
「笔筒啊,小姐,跟你做的不一样呢。殷爷说是象牙做的,上头还请人绘上图刻著,听说京师的贵族已订了一批……」
「等等,等等!这是我做的啊,他这是在学我学我耶!」
可恶啊!这个混蛋男人!
把书铺丢给怀安,她跑到封沄书肆前,听见有人在订笔筒,她恨恨地问道:
「殷戒呢?」
「我在这儿呢。」
她立刻转身,瞧见殷戒神态自若,心里恼怒。「你你你——学我!」
「学什么?」
「你学我做笔筒啊!」好不容易热卖一阵子,结果生意被抢了!这里到底有没有专利权可以申请啊!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笑道:「半月,就算我不学,过两天南亚斋还是其它书肆都会这么做,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你你你……」有没有天理啊!她要有心脏病,肯定现在就发作了!
「何况象牙的成本你根本付不起,咱们两家的客户完全不一样,我专为贵族订做,你则是卖给一般百姓,说到底,各凭本事吧。」
「各凭本事?」—口血差点喷了出来。
「这两天有人说施家夫人一直来找你,是出了什么事吗?」他关心问道。
「交个朋友而已。」
「交朋友?」殷戒沉思,然後道:「施老爷性好渔色,要不府里也不会家妓一堆了。你要小心。」
「就只你当我是个宝,谁会注意我?」
「我当你是个宝,你却天一亮就走,连个早饭也不用。」他眼瞳含怨。
虽然他还是易著容,但眸瞳本身极有魅力,一含怨,让她心跳失控,低声道:
「我留下家里,你只会害了我……」
「我害你?我也不过是……」注意到街坊邻居在偷听,他暗叹:「你身子已经不太好了……」
「我哪儿不好?我哪儿不好!」一听见他提到她身子,她就暴跳如雷。「可恶!我叫你不要做,你偏不听,可恶可恶!」
「半月!」瞪著她的背影,他又气又恼。
「爷,是叫你不要做什么?」小董小心翼翼地问。
殷戒难得动怒,狠狠瞪他一眼,骂道:「干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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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拐进巷口,就看见元夕生站在书铺面前,殷戒没搭理,心里很清楚他来的原因为何。他走进书铺,不理其他顾客的眼光,直接走到矮柜前,看她正在结账,他直接问:「上午你去施府做什么?」
她笑眯眯的,显然很开心。「殷戒,我可以不用像蒲松龄了。」
「蒲松龄?」
「殷戒!殷戒!」她高兴得快要升天了!直接抱住他,叫道:「就算你偷我的点子,做了笔筒,我也不生气了。」
「……这不是偷。」
「我知道我知道!」现今的观念就是如此嘛。「殷戒,我快要有喜事了!」
「喜事?」
「鱼老板,这是不是表示你可以原谅殷爷送你的四拳?」有客人很好奇地问。
「四拳?」她愣了愣,看向殷戒。他像早已知道,她喔了一声,明白他很少为自己解释什么,这个男人真是……「不是四拳,是……不接受我抗议,喂我四次!」
当她有一天揽镜自照时,才发现自己的脸真的圆了很多,她本来就是易胖体质啊!偏偏遇见一个随时在喂她的男人。
他好像瞎了一样,看不见她变胖了,竟然觉得她身子不佳,有时她还在写稿,他就塞了美食到她嘴里。
她愈来愈圆,他功不可没。到了最後,她发出抗议之声,已经在警告他别把她当神猪喂了,他还当没听见,一次接著一次再喂,到了第四次,她爆发了。
半月书铺她本来就在管,只是很少亲自跑动。她很清楚古时的医疗跟现代差距甚多,虽然她箭伤好了,但不像以前一样走遍南京城只会感到累,现在的她还会很不舒服,所以书铺请人代卖,她算幕後老板而已。
一直到这一次——
她叹了口气,看殷戒一眼。「你别再叫我吃了。」
「你到时间也会饿。」
她胀红脸,眯眼。「你一定要戳破我的底,是不?」
「就算你再胖,我也抱得动你。」
「你……」
「小姐小姐!书来了书来了!」林怀安叫道。
刹那之间,鱼半月圆脸充满光彩,接过那本书,用力地翻了翻,然後高兴得像八爪章鱼紧紧抱住他。「我出书了!我出书了!」
出书?她不是不接受他的建议吗?虽然被她抱住,仍是勉强拿过这本书,书侧是南亚斋印的,上头的确是她的名字。
他随意翻了翻书的内文,跟平日他抄写的稿本不太一样。
「是小姐自娱时写的稿本。」林怀安在旁解释:「那次在去恭围的马车上,小姐跟我们聊起她自娱的故事,是才子佳人哦,爷,里头的吴大祥跟您一样,是书肆老板,他爱上了死对头的书肆女老板,而且守身如玉,一生一世只守著她,绝没乱瞄过其他女人。那天施夫人听了很感动,於是前几天带著朋友过来看稿本,好几位夫人都为吴大祥的深情哭了呢,她们很希望收藏这本书,所以跟南亚斋联系,先采预购,再先以南京为铺书据点,虽然也是限量发行,可小姐好高兴喔。」
殷戒闻言,随意翻了几页,看见书内吴大祥英勇地横扫千军,从贼窟救出女老板……不是书肆老板的故事吗?为什么会扯到千里外的贼窟?
「殷戒,预购的都是女人哦。」她眉开眼笑的,脸上带丝柔情。「连施大夫人都有预购,虽然数量不多,可是有人为我的稿本哭了,我好高兴。」也好难过。原来在这个时代的女人,也渴求著一生一世的真情。早知如此,她也为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写些附和这个朝代的淫乱故事了。
「那你愿意回家了吗?」
「唔……」对上他的瞪眼,她扮个鬼脸,笑道:「好啊,但是你不能再逼我吃了,我要减肥!而且你要允我一件事。」
「允你一件事?」
「今天晚上看完这本书。」她笑容可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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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在她期待的眼光下,他捧卷就读。
仅此一次,从此以後不管她出了几本书,他都不曾再看过。
尾声
尾声之一
「好冷好冷好冷!」外头下著雪,风声拍打著窗,像是小时候以为妖魔鬼怪来捉人,吓得她睡不著。
现在她睡不著,是因为太冷太冷了。
把自己包得像是蚕蛹,还是觉得冷,无法相信竟然有人能在这种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出门。
「可恶!」她赤脚下床,快步奔到门口,却没有勇气打开门。这个混蛋男人,去了一整晚还没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回应她内心的抗议,外头老旧的楼梯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有人上楼了。
她热切盯著门板,没一会儿,门被推开,走进一名二十八、九岁的男子。
「殷大爷,你总算回来了!」
在殷戒还没来得及回神前,就见她像八爪章鱼一样跳缠到他怀里。
他连忙抱住,暗暗吃惊了会儿。「你怎么这么冷?」看向火盆,依旧有火,屋内的温度对他而言恰恰好,甚至再凉一点也无所谓,她却像是刚在冰天雪地里走一遭回来似的。
「好冷好冷,冷死我了。」连忙又跳下他的怀里,眯眼瞪著他。他低头一看,回来的路子上,他并不是很专心在撑伞,衫上好几处被雪水浸湿,难怪她又冷得离开他。
「你先上床吧,我随後就来。」
「殷大爷,你确定你要上床吗?」
殷戒脱了外衫,看她一眼,笑道:「下上床,难道要睁眼到天亮吗?」
「你身上有股味儿,」
他沉默一阵,才解释:
「我刚接手自己的商行,来京师不就是要跟人谈生意,你不也知道?」难怪她宁可受寒,也不亲近他。
他走前两步,缩短彼此的距离。她的眉头皱起,却没有说话,殷戒俯下头轻轻吸吮她的唇瓣,暗地将她搂进怀里。
「你尝到什么味道了?」他哑声问。
「酒味。」
「我是喝了几杯,不过你是知道我的,酒跟药对我都没效,我也不爱碰人。」
她当然知道,他不只对催情药没行什么感觉,连偶尔受了点风寒,服的药好像也没有效,可以想见当年他到底曾吃了多少药,搞坏了这一部份。
她叹了口气,实在忍不住了,紧紧地抱著他,咕哝:
「冷死我了。」习惯了他的气味,真讨厌闻到这种味道。他不太喜欢性行为,她也相信他根本不会对青楼姑娘出手,但对於谈生意就得上妓院这种观念,她实在很无法苟同啊。
殷戒乘机抱她上床,放下纱帐,才跟著上床一块共眠。
「你要是跟我成亲了,我可以想办法找个藉口,请那些老爷们改个地方。」
「唔唔。」含糊发出几个单音节的字,当作没有听见。啊啊,果然还是人的体温够温暖,四肢向他投诚,巴不得把他当棉被盖。
殴戒盯著自己怀里的无尾熊,很平静地说道:
「难道你要人家当你是殷府的家妓吗?」
怀里的身子顿时一僵,慢慢地仰脸瞪著他。
「你说什么?」
他神态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完全听不出任何一丝异样。
「我可以为你在南京城里辟谣,但京师我鞭长莫及,今日有人问我,我不是带了名家妓出门,怎么没一块过去让他们瞧瞧?」
「我不是家妓!」她骂道。
无视她凶恶的脸,他道:「这两年来,你哪天不是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你的身子我也不止碰过一次,你没名没份的,不是家妓是什么?」
「是情人!是情人!」可恶!这个混蛋!把她当专属妓女看待吗?狠狠在被里踹他小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