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解下披风,拿起拦在一旁的宝剑到练武场中央站定,拔剑挥舞了起来。
她一招一式全照着母亲的教法演练,没有丝毫偷懒的地方。
大的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上官沅使完了整套剑法,收起剑,望向风玄。
他沉吟半晌,才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使的应该是幻蝶剑法。」
「咦,你知道啊?那娘说的就不是骗人的了,她说这剑法很有名呢。」上官沅朝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自己使的不太好……」
「我之前虽然没有见过这套剑法,倒也久闻其名;家师在指点剑术时,曾经提起过,并对幻蝶剑法作了一些介绍。」他微微一笑,亲切地摸摸她的头,「你现在还小,功力有限,使不好也不要紧,待时日久了,自然会进步。依我看来,这套剑法以轻灵?主,本来很适合你练,只可惜……」他故意不说完,卖了个关子。
「可惜什么?」上官沅眨了眨眼,满脸的迷惑。
「可惜你太老实了。」他又笑着拍拍她的头,「这套剑法大致上是九虚一实,却也不必墨守。幻蝶、幻蝶,既要灵动虚幻,又要轻盈优雅如蝶,单是规规矩矩守着剑谱上的招式,恐怕无法使出剑法的精髓。」
「我……有点懂又不太懂。」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忘记抗议他又摸她头的事。
「不懂也没关系。你现在先打好基础,过了几年,自然会慢慢领悟。」
「喔,好。」她乖顺地点点头。
「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他捡起一旁的披风递给她,「把披风穿著,免得染上风寒。」
「好。」她接过披风穿上,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问道:「哥哥,这披风…是你的吗?」她的话气有几分欢喜也有几分羞怯,可这究竟是?着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是我的。我的房间就在附近,取东西比较方便。」
闻言,上官沅忍不住露出微笑,一颗心不知怎地,盈满了喜悦,暖烘烘的。
风玄不知她的心思,问道:「怎么,太大件了吗?你先将就一下,明天我请总管找一件合适的。」
「不必麻烦,这件就可以了。」她红着脸摇摇头,轻声道:「那……哥哥,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去吧。」他微微一笑。
她道了声晚安,穿著披风,喜孜孜地离去。
上官沅一离开,风玄神情立变,敛容肃色,纵身跃上了屋顶,屋顶上另有一名灰衣男子背对着他。
「凌师兄。」风玄轻唤了一声。
灰衣男子转过身,微一颔首,并未开口。
叙过师门之礼,再论公事。
风玄双手负在背后,正色问道:「旋风堂查到什么?」能让风帮旋风堂堂主凌破影亲自来找他,必定是有重要的事。
「晋王谋士。」
风玄微微皱眉,不甚明白何以一名谋士能让凌破影重视,但他深知凌破影性格,知道他绝不可能无故口出此言,因此又道:「凌堂主,这名谋士有何重要性?」
「此人好险机警,已有两名探子死在他手里,若不除,是个祸害。」
听到旋风堂已损失两名探子,风玄不由得皱眉,不假思索使下令,「通知厉风堂下手狙杀,不计代价。」
凌破影面无表情地摇头。
风玄没想到他会反对,有些诧异。
只见凌破影神色凝重,缓缓开口,「他是幽影阁和唐门叛徒。」
乍闻此言,风玄大?惊讶,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事情牵扯到四川唐门和幽影阁,如果风帮下手诛杀此人,不免得罪了四川的两大势力,这对风帮来说是极?不利之事,莫怪凌破影会亲自来说此事。
表面上,风玄是镇南王世子,暗地里,他却是风帮的帮主;藉由这两个身份,他同时掌有官民之力,以此协助皇上。
凡是无法明查的事,便由风帮暗中处理。
风玄心想,先人为了稳固基业苦心建立了风帮,好不容易才得以扎根武林,成为北方第一大帮,如果?一名谋士而得罪唐门和幽影阁,必定会妨碍风帮往南发展,更可能因而有所冲突死伤。纵使是为了平定叛乱,代价也太大。
沉吟半晌,他做出了决定,沉声道:「江湖事,江湖了。传书幽影阁,让幽影阁两位阁主自行解决,如果我没记错,他们找这个叛徒已经很久了。」据他所知,此人背叛唐门转投幽影阁,之后又背叛了幽影阁,此事在武林中闹得人尽皆知,唐门和幽影阁脸上无光,自然全力追捕,只是迄今未有所获。
对这道命令,凌破影无异议地点头,但他并未马上离去,反而别有深意地望着风玄。
知晓他的想法,风玄正色道:「是的,你没想错,我不下令通知唐门确实是为了你猜的那个原因。」他可以不必向凌破影解释,但基于对他的尊重,他仍是说了。「唐门和幽影阁原本就不合,如今借由此事,更能加深他们的嫌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们的势力一旦削弱,四川就不再是旁人无法插足之地了。」
凌破影轻轻叹口气,「你不是喜欢玩弄权谋之人。」
风玄摇头,神色肃然。「这是我的责任。」即使不想,该做的事,他定然不会犹豫。
「你需要休息。」凌破影看得出风玄早已疲惫,只是责任心驱使他不得不?。
风玄没说话,只摆手示意凌破影离去。
凌破影也不再多言,身形一闪,瞬间消失。
看似平静的黑夜里,风玄迎风独立,一阵阵寒风吹过,带起了他的衣据,啪啦啪啦地作响,彷佛要将他吹落屋顶似的。
然而他却不觉夜风的寒冷和狂猛,挺拔的身影如巨石般凝立不移,望着暗沈的远方,悄悄叹了口气。
第四章
潼关守将吴正德叛变后,不过十天,叛军很快被平定,而先前打着勤工旗号的晋王等人,也因此暴露其野心和阴谋,正式与皇军交战,却让早已有备的皇军截断粮路,在已被皇军收复的潼关前,陷入两造包夹的处境。
半个月后,叛军溃败,晋王率领残兵退回封地太原,其部将多遭俘虏,待在大牢中等候发落,皇军大举朝太原进军。朔风皇朝建国以来第一场内乱,在新任帝王的领导有方下,逐渐平息。
叛乱虽然平定了,风玄依旧不得休息,甚至比原先更加忙碌,因为除了善后的工作,他还多了一个重要任务──寻找十皇子风玄炜。
由于风玄炜不遵守皇命,擅自离京到潼关,不仅混入军中,还鲁莽行事,最后在乱军之中失去音讯。
风玄得到消息虽然恼怒,却更担心幼弟的安危,在尽量不惊动太后的状况下,他命令风玄出动风帮所有的探子,并调动官兵全力寻找在潼关失踪的风玄炜。
一得到命令,风玄立刻赶往潼关坐镇,指挥搜寻之外,同时处理善后,他因而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无暇回府。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搜索,风玄终于找到了风玄炜,只是发生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状况。
风玄炜坚持要一名平民女子随他入宫,即使那女子并不愿意。
不论风玄怎么劝阻,风玄炜始终坚持,最终,他败给了风玄炜的执拗。
其实风玄怎么都无法了解,为何风玄炜会这般坚持,情字难道真的如此令人神魂颠倒?
回宫复命之后,他回到睽违多日的镇南王府,心里却仍存着疑问。
此刻,风玄练完剑,闲步在练武场前的小径上,想起风玄炜反驳他的话,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真心的,不要说我年轻,也不要跟我谈迷惑,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我的心已经告诉了我。你没有爱过人,所以你不明白!
充满感情的嘶喊犹在耳际,当中没有深刻的大道理,只是一些心里的话,他却无从辩驳,只能折服于风玄炜的固执。
他的心中向来只有国事,对于儿女私情未曾投注片刻的注意,那时看到风玄炜激动的模样,是他头一次感受到情字的魔力。
即使如此,他依旧不能明白。或许,就像堂弟说的,他没爱过人,所以不明白。
无所谓,他需要的并不是儿女私情,而是全心专注于国事上,?国尽一份心力。但是,为何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蠢动,一直记挂着堂弟的话?
也许,他是羡慕他吧,羡慕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心里的话、羡慕他的不顾一切、羡慕他的固执……冥想中,风玄信步走上了回廊,转过两个弯,在走廊一角的凉亭里停住了脚步,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结了冰的小湖,有个轻盈的身影正在湖面飞舞,银铃般的笑声随之飘扬,驱走了寂静。
原本紧抿着的唇线不由自主地轻扬,他眉头舒展,双眼染上了笑意,凝望着那蝶般的身影。
「沅儿。」风玄轻轻唤了一声,就见到上官沅喜孜孜地朝他跑来,看来天气虽然寒冷,仍是冻不住她的活力。
「哥哥!」她笑开了娇?,小脸上满是兴奋,轻快地奔向他。
风玄步下亭子,举步朝她走去,微笑叮咛道:「慢点,别滑倒了。」
她丝毫不在意,一边跑,一边笑道:「才不会呢!」
话刚说完,上官沅一个不小心就要滑倒,风玄赶紧抢上前几步,及时扶住了她。
「还说不会呢!」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半是指责,半是呵疼。
她偷偷吐舌头,挽着他的手,「哥哥,人家很久没看到你了,所以才会跑这么快嘛!」柔柔软软的嗓音带着撒娇的意味。
「这时节总是积雪结冰,走路要小心点。」他轻敲了下她的额,微笑着。
「喔。」她乖乖点头,眨眨眼,好奇地问,哥哥,你之前在忙什么?怎么仗都打完了,还是见不到你?」
「有些事要处理。」他轻描淡写的带过,转移话题道:「这些日子你还习惯吗?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怠慢了你?」
「没有,大家都对我很照顾。」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怎为了?」风玄疑惑地看着她。
「没事,只是大家太有礼貌了,好不习惯。」她昂起头,大海般澄澈的蓝眸有着不解,轻声问道:「哥哥,为什么王府有这么多规矩呢?我想找人陪我晃荡,他们都说不行。」
「所以你只好一个人在这里玩?」
「嗯。」她又叹了口气,「王府很大很漂亮没错,可是好无聊喔,好多事不能做。」
听上官沅说得无奈,风玄忍不住笑了出来。
「哥哥!」她娇嗔跺脚。
他微笑着拍拍她的头。
看着风玄的笑容,上官沅的心跳又突然变快,脸颊好热好热,忍不住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她的脑中净是疑问,却想不出答案。她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喜欢看他笑,因为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就像……像……正想着该如何形容他的笑容,她突然听到一声含着怒气的尖叫,抬起头,只见一道湖绿色的身影如旋风般冲了过来,直扑向他们,她不由得往旁边退了两步。
「你太可恶了!坏人!坏人!」
那人边冲边喊,待她停下,上官沅才看清楚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女。
只见她扑进风玄怀里,忿忿地捶打他,口中直嚷,「讨厌!讨厌!讨厌!我最讨厌你了!」
风玄面露苦笑,不住地赔不是,「是,是我可恶,都是我不好。乖乖的,别生气了好不好?」他该庆幸的,至少她还没气到不愿理他。
少女并不理会风玄的道歉,仍自顾自地打他。
上官沅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状况,好半天才开得了口。
「喂!你不认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打人很过分吗?」她是谁?为什么泽哥哥如此宠她,被打了还要赔不是?
少女这时才发现上官沅的存在,她偏头对上官沅扮了个鬼脸,吐吐舌,「你管我!我高兴打就打,不用你管!哼,不只打,我还咬呢!」说完,她拉起风玄的手,作势要咬他的食指。
上官沅大吃一惊,情急之下,伸指迅速地往少女身上的穴道戳去。
「你做什么?」风玄出手格开上官沅的攻势,一掌将她逼退了两步,微有怒色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头查看少女的反应,关心地问,「你有没有怎样?」
少女摇摇头,偎入他怀中,似乎是有点被吓到了。
上官沅也被吓到了,她无法开口,只觉得胸中有一种她无法了解的情绪在翻腾,既酸又涩。然后,眼前两人相偎的模样开始变得模糊。
风玄抬起头,却望见一双凄迷的泪眼,原本上官沅蓝海般澄澈的眸子,如今转?黯淡,承载着一股他不明白的情绪。
他的心中一震,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默然无语地凝望着她。
好半晌,上官沅重重地跺了下脚,转身跑开,正好与汤劭平错身而过。
风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蓦地,地上几点闪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放开少女,缓缓地走到上官沅刚才站的地方,这才看清那几点闪光其实是地上的几颗冰珠反射阳光的缘故。
像着魔似地,风玄拾起地上那一颗颗晶莹的冰珠,但那些冰珠在他掌中化?清水,从他的指缝滑落,再度凝结。
他觉得心中隐隐有些疼痛感,像是被什么揪住了。
「哥?」风净漓不解地望着他。
疑惑的轻唤让风玄回过神,为了掩饰心底纷乱的情绪,他淡淡地吩咐汤劭平跟着上官沅,当汤劭平领命离开,才将注意力转到风净漓身上。
她张着大眼,问道:「哥,她没事吧?」怎么动手的人反倒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呢?
风玄摇头不语,仍想着上官沅离开前的伤心模样。
眼看兄长心神不定,又想起刚才莫名其妙哭着跑掉的姑娘,风净漓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原本嗔怪兄长明知晋王要造反却不告诉她,还不顾她的意愿,硬将她送到扬州去,让她只能在后方对战事干着急,无法尽一份心力。如今被这件事分去了注意力,原先的气便消了,她决定要弄清这一切。
但在这之前,还有件事也很重要。
风净漓挽着兄长的手,露出甜甜的笑靥,腻声道:「哥,人家离开长安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今晚一定要陪人家吃饭,不可以躲在书房里忙东忙西的。」
风玄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点头答应。
「真的?」她眨眨大眼,伸出右手小指,「那我们打勾勾,不可以食言喔!」
他微微一笑,伸指与她打勾勾。
「就知道哥哥最好了。」她笑瞇了眼,紧偎着他。
眼看风净漓开心的模样,风玄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只因他平日无暇和她好好聊几句,就连说好要陪她,也屡次食言。
「回房去吧,不然十二巧会担心。」他料想妹妹必定又甩掉了贴身的十二名侍女,不然不会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