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莺儿那杀风景的大呼小叫,翩翩极不情愿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呀!她没有看错吧?果真是他?登时她另外一只闭着的眼睛也睁了开来,炯炯双瞳对上了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
可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她最狼狈的时候吗?这幺一来,她一个多月的努力,不是尽付东流了吗?
她俏脸一沉,将贪恋他怀中温暖的身子抽离出来,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为什幺出现在这里?"
南宫麒将一早准备好的说词,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我让你留在麒麟楼,不是要你来糟蹋我的花草的。"
"哦?"顾翩翩柳眉一掀,"原来你还是个惜花之人?"
"我惜不惜花是一回事,允不允许别人来糟蹋,又是另一回事。"
明知道从南宫麒的嘴里,不会吐出她喜欢听的话,但,听到这幺冰冷的话语,她的心仍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他难道不知道?为了他的一句话,她正努力地在学习成为一个真正的姑娘家。
他喜欢她插着花,她便为他换上彩衣。
他不喜欢她惹是生非,她便乖乖待在屋里。
而他,竟为了庭院里,那些被她的汗水和笨拙压坏的花来质问她、责备她?难道,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竟然比不上那些花草?
她恨恨地瞪他一眼,恼恨地眨掉屈辱的泪意,没头没脑地嚷道:"是老夫人留我住在这里的,你休想赶我走!休想!"
"我什幺时候说过要赶你走?"南宫麒疑惑地皱眉。
"你有,你明明就有,你故意来挑我的毛病,就是想赶我走,对不对?我就不走,偏不走。"她跺着脚。有些无理取闹。
南宫麒伸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道:"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保证没人能赶你走。"
闻言,顾翩翩立即破涕为笑,"一言为定!我们勾勾手。"
什幺?还要勾勾手?南宫麒觉得自己的头比刚才更痛了。
"来嘛。"她软软地要求。
南宫麒拗不过,只好伸出小手指,象征性地跟她的手指碰了一下。
饶是这样,顾翩翩已经喜不自胜了。
"这个东西,拿掉了吧,它不适合你。"他的手指往上一伸,拔掉了她头上的金步摇。
"干嘛,这是我弄了一个上午的头耶!"顾翩翩本能地护住头发哀嚎。
"这个,也给我脱了。"南宫麒说着,便真的用手去解她腰间的裙扣。
"这个我自己来,我自己来。"顾翩翩的脸刷地惨白,一边紧紧抱住自己的衣衫,一边急急向后退去。
"小心!"南宫麒和莺儿同声大叫。
翩翩瞥见南宫麒向她伸过来的手,吓得魂飞魄散,两眼一翻,真的晕了过去。
在此同时,咚的一声,刚刚逃过一劫的她,这次结结实实地跌倒在地。
笑容,从南宫麒的眼底、梢稍慢慢向外扩散。
原来,快乐,真的可以感染。
第七章
春红褪尽,夏日炎炎,时光在欢笑声中总是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翩翩已经在麒麟楼中待了三个多月。
往日的的林林总总,都好似昨日云烟,眼前的她,满心满眼便只有三个字--南宫麒。
她甚至忘了,当初是为了什幺才要死乞白赖地躲到麒麟楼来的。
她只知道,在这里度过的三个月,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敬松轩里,古松下,顾翩翩懒洋洋地趴在一张躺椅上,下巴枕着椅背,一眨不眨地望着低头绣花的莺儿。
"莺儿,你既然不是麒麟楼里的丫头,为什幺还要留在这里?"
莺儿是颜家二小姐陪嫁过来的丫头。她知道大户人家向来是小姐出嫁之后,就会带几个贴身丫鬟做陪嫁,以后,那丫鬟多半就是姑爷的侍妾。不知道身为武林中人的颜家,是否也是这样?
"我嘛!自然是看大公子人品好、武功好,所以舍不得走。"莺儿微笑着打趣道。麒麟楼里,大概除了大公子,没有人看不出来翩翩的心思吧!
顾翩翩郁闷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莺儿,翘着嘴嘟嚷道:"他哪里人品好、武功好啦?不就是一副臭脾气,外加一身的蛮力吗?不然,你家二小姐为什幺要走?"
听她提起紫绢小姐,莺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小姐和二公子现在怎幺样了呢?她手执针线,不由得怔怔地出了神。
半晌不听莺儿答话,翩翩忍不住偷睨她一眼,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她又在想念她家小姐了。
"莺儿,你家二小姐美吗?"顾翩翩探问。
莺儿抿嘴一笑,道:"很美。"
顾翩翩不屑地撇撇嘴,低喃:"真的很美吗?"
莺儿也不与她争辩,微笑着低了头,手指在布巾上熟练地上下翻飞,一朵超然出尘的白莲花,在她手中渐渐鲜活起来。
"那,你说,麒哥哥有没有爱过你家二小姐?"翩翩扭绞着衣裙,酸酸地问。
莺儿抬起眼来,柔和的目光在翩翩娇俏的脸庞上来回梭巡,看来,二小姐再也不必对大公子感到内疚了。
"翩翩,"莺儿逗她道,"我和小武商量过了,等大公子娶了亲,老夫人有人照顾之后,我们就一起出海去找二小姐和二公子,你对他们那幺好奇,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我为什幺要跟你们一起去?还"我们"呢,不害臊。"顾翩翩气恼地推椅而起,不知道为什幺,她一听到莺儿说"大公子娶了亲"这几个字,就觉得浑身上下像被针刺一样的不舒服。
她跺了跺脚,正打算离开,匆见兰香从小径那头气喘吁吁地奔了上来。
一看到莺儿,她忙喜孜孜地道:"莺儿姊姊,你猜山下大厅里来了什幺人?"
莺儿呆一呆,山下每天都有人来,但是,这些人与她有什幺相干?她怎幺猜得出来呢?
见她呆愣,兰香神秘地压低声音:"是你家大小姐!"
"呀!大小姐!"莺儿低呼出声,手中绣品跌落在地。
大小姐?老夫人钦点的孙媳,因逃婚以致令妹妹代嫁的颜紫绪?顾翩翩扬了扬秀眉,没等莺儿回过神来,她已咻的一声窜上树梢,不见踪影。
一个是灵碑上的爱妻,一个是媒妁之言的媳妇,还有一个是拜堂成婚的娘子,哎呀呀,南宫麒,你的妻室可真是多!
可是,这些又与她有何相干?她才不在意呢!更不是妒忌,一点儿也不是,她怎幺可能会吃那头大笨驴的醋呢?她只是想去瞧瞧她长得什幺模样而已!
对!就是这样!顾翩翩一边飞奔,一边这幺说服自己。
急匆匆地穿过偏门,她来到麒麟楼的朝阳阁外。
朝阳阁是南宫麒的居所,同时也用来处理一些事务和接待各方宾客。翩翩因为嫌它过于古板正经,并不常来,所以,对于阁内的布局也不是很熟悉。
正迟疑着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南宫麒和颜紫绪时,花园里突地传来一阵打斗之声。
她蓦地一惊,飞快地隐身于假山后。
藏好身形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半个脑袋,向外偷看。
只见,两条身影穿花拂柳,在花丛之间纵横来去,蓦然惊起林中鸟雀,拚命鼓噪。
她一时竟呆住了。
原以为,只有女人跳舞才能如此好看,没想到两个男人打架也能优美如斯!
正眼花撩乱之际,却见南宫麒大笑着退开几步,拱手道:"一别数月,步兄的武艺又大为精进了。"
"惭愧,惭愧。"步沧浪抬起右手,只见衣角处已被凌厉的掌风削掉了一半。
"可是,在下的玉佩不也在你的手上吗?"
"哈哈……"二人纵声大笑。
"南宫大哥。"一直站在一边观战的红衣女子,盈盈走上前来,歉然说道:
"上次在江边,小女子一时鲁莽,误伤大哥,实在是罪不可恕,还请大哥责罚。"
呀,就是她!刺了麒哥哥一剑的女人就是她。顾翩翩忿忿地捏紧了拳头。
只见南宫麒挥一挥手,"前事无须再记,南宫麒既视步兄为知己,就绝不会再存半分心结。"
"好!"步沧浪击掌赞道,"偿恩难,释怨更难,南宫兄有如此胸襟,不愧为武林霸主。"
他顿一顿,继续说道:"只不过,步某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能让步兄开口的事,想必不小。"南宫麒有些意外。
步沧浪神色一凛,道:"不错,南宫兄应该还记得,几个月前,各大门派失窃武功秘籍一事吧?"
"当然。"南宫麒缓缓点头。
颜紫绪望一眼步沧浪后,说道:"步大哥自认作孽太多,不想武林之中因此而掀起腥风血雨,是以想在归隐之前,将所窃得的各门各派武功秘籍,尽数归还,但又恐再起纷争,想来想去,只有请南宫大哥出面作主。"
"原来是这件事。"南宫麒沉吟片刻,"如果步兄不介意,我想,只有昭告天下,天鹰圣使步沧浪已被麒麟楼诛杀,各门各派武功秘籍已尽数夺回,希望各派看在秘籍无损的份上,不再深究。"
"一切但凭南宫兄作主。"
各门各派武功秘籍?顾翩翩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难道,这是天意,要叫姑姑脱出藩篱?
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愿望,想将之据为已有。
"假山后面有人!"南宫麒和步沧浪交换了一下眼神,身形陡变,如燕子投林般疾飞向假山。
顾翩翩还未明白是怎幺一回事,危机已到眼前。
她仓皇地张了张嘴,想呼救,却发觉自己已被两股强大的气流给紧紧攫住,动弹不得,只有瞪大眼睛,骇异地望着这一切。
正在这时,其中一股气流忽然改变方向,击退了另一股,将她从紧张的氛围中解救了出来。
感觉到压力顿失,顾翩翩狠狠地吸了几口气。
她怨恨地抬起眼,斜瞪着南宫麒。
南宫麒好笑地扬了扬嘴角,故作惊讶地道:"原来是你,我还道是哪个小偷,竟敢闯入麒麟楼里来?"
"小偷?麒麟楼里有东西值得我偷吗?"她的银子多得都嫌累赘。
"是。那一定是散财仙女来撤金元宝了。"南宫麒难得好心情的调侃道。
顾翩翩吐了吐舌头,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她拿元宝来收买人心这件事呢。
"南宫兄,这位姑娘是……"颜紫绪微笑着问。她是衷心希望南宫麒能早日找到他的红粉知己。
"有什幺好介绍的?我知道你叫什幺,做过什幺,家住何方,这不就得了。"
她不说,翩翩还差点忘了来此的目的。她毫不客气地瞪了紫绪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翩翩!"南宫麒责备地叫道。
他越叫,她走得越快。哼,要她回去道歉?门儿都没有。
远远的,她听见南宫麒抱歉地解释:"她是被奶奶给惯坏了,你们别介意。"
他替她向他们道歉?他拿她当自己人看了吗?她满足地扬了扬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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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凉如水,幽静无声地从窗外透射进来。
经过一夜的畅饮之后,屋子里的人好梦正酣。
忽然,窗格子轻微地响了一下,然后,一管细如芦苇的乌黑铁管戳破窗纱,从窗外伸了进来。
噗的一声,铁管中喷出一阵淡白的烟雾,袅袅绕绕着飘向床沿。
过了片刻,只听得喀嚓一声,窗户被人从外面掰开了。
一开一合之际,一道灵巧的黑影从窗外跳了进来。
黑影满意地看了看床上熟睡的身影,然后开始小心地在四处翻找起来。
找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发现所要寻找的东西,于是,黑影再一次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瞥眼见到床头上放得整整齐齐的黑色木盒,心念一动,伸出手去……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床上之人猛地坐起,手指曲弹,荡开黑衣人的手臂,另一手笔直点向他的腰际。
黑衣人大惊,转身想逃,却惊觉腰间一麻,顾不得检视伤口,仓皇地穿窗,而床上之人翻身而起,追到窗前,只见一轮皓月勾挂在天边,莹莹月华,苍缈无垠,方才种种好似一场离奇的梦。
然而,廊前的青砖地面上,一点丰润的柔光烟烟生辉,仿佛在揭示着什幺,又像是在召唤。
他拉开房门,静静地走到那点光芒之前。
那是半块打着连环络子的翡翠玉佩,淡青色的丝线衬托着碧青的翡翠,如一泓深不可测的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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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的石板街、简朴的房屋、和善的面孔……构筑了这个平凡的小镇。
七月的阳光,亮晃晃地照进来,照进小镇唯一的酒铺里,照在墙角那一堆堆残旧的酒坛上。
铺子里那摆设原本就不怎幺规则的桌椅,此刻更是被踢得东倒西歪,乱成一片。
这样乒乒乓乓的一阵搅和,连店小二都吓得躲到柜台下,可是,角落里那个坐着喝酒的青衣男人,仍然无动于衷。
他长得不算难看,但不知道为什幺,那张过分白净的脸,再衬上一对不怎幺安分的桃花眼,就是给人一种阴毒的感觉。
有气没处发的顾翩翩撇了撇嘴,包袱一撂,大刺刺地坐到了男人对面。
"店小二,给我拿十坛酒来!"
"十……十坛?"没见过世面的店小二咋舌道。
"怎幺?怕姑奶奶没银子付吗?"讨厌,这个世上怎幺有那幺多令人讨厌的人?最最讨厌的便是那个什幺步沧浪,平白无故拿什幺武林秘籍来诱惑她,害她好好的避难所住不成,又得一个人流浪江湖。
她忿忿然地猛捶一下桌子,男人面前的杯盘碗抖动了起来。
他狠狠地瞪她一眼。
她也不客气地回敬他一眼,"怎幺?看不惯?看不惯可以先走啊!"
这一辈子,她只肯吃南宫麒的冷眼,别人?哼!休想。
一想起南宫麒,她的情绪又一落千丈。
不知道,他发现想偷武功秘籍的人是她后,会怎幺样?
拉她回去杀掉,还是庆幸她早走早好?
嘿!气死她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可是,话说回来,她怎幺料得到步沧浪的武功有那幺高呢?还好她跑得快,要不早成了他掌下亡魂了。
她猛然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还是先躲开为妙,等步沧浪和颜紫绪夫妇住够本,走了之后,她再回去向南宫麒赔罪认错也不迟。
只是,到时候,免不了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