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牵着走的感觉的确不好受,天浚为自己对冬儿乏于了解有深深的无力感。不单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沛浠,就连他的爸爸和二哥对冬儿的了解都比他深,他暗暗发誓,往后的日子,他要关心冬儿的一切,比任何人知道得更多,不让遗憾发生。
“欢迎各位莅临今晚的慈善舞会,我代表所有受惠者向各位致上至诚的感谢。”台上,沛浠接过主持人的工作,体面得宜,博得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
随后,沛浠更发挥她另一方面的专长,幽默又不失大方的言谈为沉闷的舞会带来一片新气象,既然是慈善舞会,筹款当然是最重要的一环,一件又一件由各界名人捐出的物品拍卖完毕后,沛浠终于向大家出卖,不,是拍卖她认为最有价值的“商品”。
“对天龙集团会计部主管齐凌冬的大名,相信在座各位不会感到陌生,不过,我相信没有多少人知道Chris除了‘精打细算’外,还有另一项惊为天人的技能呢!”沛浠略带神秘的话,将全场焦点集中在冬儿身上。
“今日我为了大家,在此‘出卖’我们天龙集团的机密,不知各位会给予多少的支持呢?”
收到台上的暗示,龙天宏首先慷慨解囊,接下来,台下更不断传来支持,最后,冬儿以合计一百万的价钱被“卖”了。
冬儿轻轻摇头,她哪会不知道沛浠在想什么,事实上她已有差不多五年没碰过她心爱的钢琴,看着在舞台灯下黑得发亮的钢琴,她沉寂了多年的雄心不知不觉被重新燃起,她一直都希望成为像她母亲一样出色的钢琴家,而她亦具备这样的条件,要不是屡遭不幸,她可能早已完梦,在世界音乐舞台上站稳一席。
“我们就请Chris为我们表演贝多芬的名作月光奏鸣曲。”考虑到在场人仕的音乐修养,沛浠为冬儿选了广为人知的曲目,接着便将舞台留给这位天生的钢琴家。
“不用担心,小冬有世界级水平的琴艺。”龙天宏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对天浚说。
由专儿被拉上台的一刻起,他就留意到天浚的不安,见他一脸忧虑焦急,龙天宏实感不忍。
近在咫尺的距离,却隔着厚厚的高墙,他甚至连冬儿懂得弹钢琴也不知道,她究竟把他当成什么?
是失望?还是失落?天浚不知道,他只感到距离在拉远。
他一心只想把冬儿缚在身边,从未想过她和他一样都有梦想,他太自私了吗?
他想保护她、留住她,是在慢性毁灭她吗?
他想代替齐可风成为她的支柱,全心全意去无友她又是在逼迫她吗?
他从未想过要除去齐可风在她心中的影子,即使他妒忌他比他更早认识冬儿,他明白过去是一种回忆,冬儿有她和齐可风之间的回忆,将来他们的一点一滴也会成为宝贵的回忆,在未来的日子一直让甜蜜延续下去。
此刻的他却被慌乱绕着,害怕抓不紧会失去,更害怕捉得太紧会粉碎。
面对再大的难题也不曾乱了阵脚的天浚,脑海只剩一片混乱,眼睁睁的看着冬儿走上舞台的前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杜逸凡、穆佑岚和严君宇则等着看戏。
相处数载,成为推心置腹的好友,小冬竟然敢事事瞒着他们,今晚过后他是死定了!
完全靠着本能,冬儿在一片掌声与欢呼声的催促下,坐到微软的琴椅上。
多熟识又是多陌生的,像回到属于她的世界,不再为任何人而活,仿佛以前的她复活了。
指尖轻触琴键的一刻,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抖,激起心中的暖流,皮肤的冰冷渐渐被内心那股洪流取代。
是的,她还活着,她还有心。
以为可风死后,她的心亦已长埋黄土中,自从碰上天浚后,一切都在变。
不,不是改变,只是回到和可风死前一样,但感觉上又多了一点什么,她不能肯定那究竟是什么。
没有琴谱的谱架显得空荡,冬儿的目光一直飘向台下,直到对上那双充满惶惑的倦眼。
他已累了吗?他对她的迷恋也随之而逝吗?冬儿从天浚眼中读到困倦。
血液在瞬间凝住,看到他欠缺生命力的眼神,失落感油然而生,手指的关节也失去活力。
隔着人群,天浚依然感受到冬儿的异样,他提起精神,站在远远的一角轻拍着手。
虽然他拍得很轻,在这样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听到掌声,但冬儿却得到了最深最真的鼓励。
纤细修长的手指滑过琴键,奏出一段又一段扣人心弦的乐章,就连平日对古典音乐缺乏耐心和兴趣的人,都被她的音乐牵动着,每一颗心都随着她奏出的旋律律动。
先是充满幻想、不安,带有点点阴沉的第一乐章,令人想像到月亮被层层的乌云盖住,内心充斥着阴森的预感;接下来的第二乐章略带宁静的心情,就如一道反照的月光,微弱却满载生活力,重燃已暗淡的希望之火;最后是绝望、嫉妒呼号的第三乐章,暴风雨般的强烈情感像在控诉世间种种不平,更像在抒发内心无法控制的激情和澎湃的愤怒。
戏剧性的狂潮,在一个铿锵有力的和弦下结束,像是对渴望寻求出路的肯定。
场内鸦雀无声,就连所有人的呼吸也像最后一个音符敲响的一刹那完全停止。
冬儿阖上疲累的双眸,此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停了下来,迷茫中她的泪不知何时滑到脸上,沾湿黑白分明的琴键。
如果这世上只有黑与白,对与错,她是否能走出困局,得到答案呢?
而她又究竟想要怎么样的答案呢?
似过了半个世纪,终于有人打破沉寂,掌声响彻会场,久久未有间断,听众不能自已地高呼着,冬儿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痕,昂然走到舞台中心,向报以热烈支持的听众鞠躬致谢。
站在台上的她就像发光体一样,吸引住所有人,没有任何人物能掩盖她的光芒。她知道自己属于舞台的,她一直都知道,当她以为她可以为心爱的人放弃一切时,她才发觉自己的心并未枯死,只要这点点的灌溉,便足以救活沉睡的心灵。
泪再次不由自主的泉涌而出,她听不到台下的欢呼,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一直在台下默默支持她的天浚,在这一刻,顾不得台下千百双眼,走到台上,温暖的大手绕到她的脑后,让她的泪滴在他的衣襟上,在她耳边低喃,“我就是你的答案,你以后不会再失去。”
原本已能勉强控制泪水的,听到他的话,冬儿的眼眶再度发红,掩着泪痕交错的脸,匆匆走到台下,冲开掌声不断的人群,离开会场的范围。
天浚并未紧贴着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留给她喘息的空间,静待她平复心情。
他并没有离弃她,他就在她身边,无论她如何抗拒,他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紧紧守在她身旁;即使她会任性,会想独自远飞,他依然透过他的明眸给予她支持。
此刻,谁也阻止不了她心底对他爱的呼唤,她无言地转身,凝视着那双情深的眼眸,不知哪来的勇气,令她扑向他的怀抱,狠狠地哭,把多年来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你不会离开我吗?不,你不会离开我的。”冬儿哽咽地道,语气仍有点不肯定。
强壮又温暖的手,给了她最好的答案,他的拥抱不会太紧,不致令她喘不过气,更不会太松,令她充满安全感。
他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在为她创伤的心治疗,引领她离开晦暗,也许他就是她的太阳,要靠他火红炽热的光芒才能亚亮月光。
无视路人的目光,天浚紧紧的拥着冬儿。
这是第一次他感到自己真的抱着冬儿,抱住了她的人,也抱住了她的心。
她从不向他索求承诺,像烟一样似是存在,却又虚无缥缈。
不单是冬儿,就连他,心也着不了地,悬在半空中。直到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活着的真实。
之前的忧虑和苦痛再也不要紧,由这一刻起,他们只属于对方。
从黑暗的角落间来一道一道的镁光灯,他们更是浑然不觉。
第九章
如雷的掌声,很久很久才慢慢消去。
台下的人无不为齐凌冬精湛的琴艺喝采,最感讶异的,莫过于一直和她共事的好友,短短的十数分钟的表演,己为他们带来千百个疑问。
纵使不熟悉古典音乐,他们仍能分别出纯粹靠技巧敲响琴键,和将感情融入每个音阶内的差异,而他们所听到的确实属后者。
既然小冬拥有如此高深的造诣,他为何会屈就在天龙集团,当一个小小的会计部主管呢?
相信以他的能力,要在国际舞台上争一席位并非不可能的事。
他为什么要放弃呢?
一整晚的思考,仍无法理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向来寡言的严君宇比平日更沉默,总是笑盈盈的贵公子杜逸凡脸上不再挂着招牌笑容,急惊风的穆佑岚更是难得静下来,凝重的神情令众美女为之却步。
原来只为恶作剧一番的沛浠,在冬儿敲响第一个音符之际已懊恼不已。
明知道冬儿女扮男装为的就是躲开追杀者的耳目,叫她上台表演无形中就是向全世界揭露她的更正身份,Lindsey家族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为了得到冬儿父母的遗产,再恶毒的事他们都会做。
所幸的是这次舞会并没有现场录影,记者的焦点都集中在数件被拍卖的珍品上,在音乐界默默无闻的“齐凌冬”相信不会惹来太大的波澜。沛浠唯有如此自我安慰。
随着舞会的终结,人潮渐渐散去,剩下主办单位的要员,天龙集团的主管级职员。
没有打破静默,龙家父子三人,沛浠和四大主管其中三人在宽敞的会场不同的角落各自思量。
知道内情的人,为冬儿的身份可能被揭穿而忧心,不知事实的人,则尝试将零碎的线索组合,想找出解破谜团的锁匙,当中最焦急的莫过于龙天承。
碍于主办人的身份,龙天承只能睁眼看着冬儿和天浚相相离去,无法加以制止。
他实在无法接受弟弟爱上一个男人的事,以往天浚再胡闹也不至于此,一定是他太放任他了!一向愤于掌控一切的龙天承,尝到事情不在他预计下的惶惑。
* * *
离开会场,已是凌晨两点多,一如杜逸凡所料,严君宇和穆佑岚分别在他踏入家门的五分钟内先后到访。
不用说他也猜到他们的用意,没有多言,性急的穆佑岚已自动跑去替他开动电脑。
要切入公司的机密档案对杜逸凡来说是件可笑的工作,就像叫他开自家门一样,天龙集团所用的软件从策划、设计、到统筹都由他负责,钻入自个儿写的保护系统内,实在有点奇怪。
过了五分钟,他们却再也笑不出来,有关齐凌冬的资料全都是编造的,掩饰得极为完美,只要他们有半点大意,就抓不出那一丝疑点。
要他死心可不易,他可是玩电脑的个中能手,岂会如此轻易双手举白旗。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奋战,从那丝缝隙中,他们找到了线索,原来齐凌冬的资料完全被锁在龙创华的绝密档案中,更被高手设下重重的机关,想深入查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什么人有这个本领可以设下如此完美的防卫系统,外表又掩饰得似有若无呢?如果他反应慢一点,在发现这个隐藏档的同时。他的电脑就要遭到反击提早报销了。
杜逸凡笑了笑,相信能为他带来如此“乐趣”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有能力钻入天龙电脑系统中的骇客Hope,亦即是齐凌冬的儿子。
上次小冬说过他一直被人追杀,如此大费周章地编造背景资料,想必是为了隐藏身份,但始终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小冬当初加入时只是个会计部的小职员,和龙创华应该没有什么牵扯,但那些资料却告诉他们,龙创华早就为他伪造资料。
小冬的升迁却是意外地由天承提出,这样一来,他们早已认识的事就不容易被发现,也是他们要花上那么多时间才有所获的原因。
看到墙上的挂钟,已是上午七时多。要在上午九时前解破那些繁琐的密码,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绝对是痴人说梦。
既然始作俑者已露出狐狸尾巴,他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猜谜上。
稍经梳洗,三人即动身到龙家大宅。
* * *
一道暖热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甜睡人儿的脸上。
轻轻推开盖在身上的丝被,清晨的凉意令人不禁瑟缩。
张开朦胧的睡眼,映入眼内只有和平日无异的素白家具,若非丝被柔滑的质感毫无阻隔地传到她的身上,她大概会以为昨晚的缠绵只是一场春梦。
他到哪里去了?
从未有过的慌乱汹涌来袭,冬儿用丝被里着赤裸的身体,嗓子沙哑的低唤着天浚的名字,在房子里找寻他的身影。
寻遍每一个角落仍无所获,满室的虚空给了她唯一的答案。
他走了,一声不响地走了。
难道只是经过一夜,他已对她生厌?
他的目的只在于得到她的身体?
霎时,冬儿不再感到任何温度,苦笑着,无力的双脚支持不了身体的重量,任由满红布印的娇躯滑到地上,冰冷的瓷砖地面也冻不伤她的身、她的心,一颗失去生命的心。
怎么她恨不了他?可风离开她时,她也在心里怨过、恨过,但如今她却不想怨他。
是的,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不该相信自己还会被爱的,是上天对她不忠的惩罚,让她要独自痛苦。
无意间,眼角瞟向大门前的晨报,就在这个头版里,她找到原因。
天龙集三少爷,情倾商场贵公子,畸恋无法获认同,情苦唯有曲中寄。
看着那帧占去半页头版的照片,冬儿只觉心死。
前一夜,那双有力的壮臂还紧紧地拥抱她,温暖她的身心,拆下她高高的心墙,想不到一切只是她一相情愿,在他眼中她和其他女人根本无异。
原来人心就是如此脆弱,一篇这样荒谬的报导,就足以扼杀所谓的一生不变,至死不渝。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令闻者心酸。
未几,室内只剩下轻悄的嗓泣声,愈来愈轻,渐渐消失于空气中。
直到闹钟响起,冬儿已麻木的躯体本能地拾起散在床边的衣物 ,和平日一样简单梳洗一番,整理仪容。
站在镜前是一个人,却没有了灵魂。
她想一走了之,不想再踏进龙家的地方,但她不能,她还要回去处理最后一件事。
这样的报导被刊出,天龙集团已无她容身之处,这样也好,华叔也没借口留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