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喜欢漂亮女人。”那男的说着,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推着大卫走了过去。
梅尔站在原地没动,她看到大卫伸长了脖子扭回头看她,看到大卫撅起了嘴,听到他很不满的嚎了一声,那个女的赶忙俯下身去低声哼唱着去哄他。
“他认出我了,”梅尔小声说,“他还记得我。”
“是的,他还记得。爱是难以忘记的。”梅尔往前冲了一步,塞巴斯蒂安一把抓住了她。“现在不行。梅尔,我们去给德弗罗打电话。”
“他认出我了。”梅尔发现自己趴在塞巴斯蒂安的怀里。“我没事了。”她说,但并不想从塞巴斯蒂安怀里挣脱出去。
“我知道。”塞巴斯蒂安吻一下梅尔的鬓角,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等她慢慢冷静下来。
站在收养大卫那对夫妇家前面的人行道上,梅尔感到这是她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刻。德弗罗和一个女特工就在她面前的房子里,她看着他们进的门。开门的是那个肤色浅黑的女人,仍穿着早上出门前的衣服,眼里掠过一丝恐惧,弯腰捡起了一份晨报。
梅尔能够听到女人伤心的哭泣,悲恸的哭声,她本想硬起心肠不为之所动,但她做不到。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梅尔把手插进口袋,在人行道上来回踱着。时间太长了!由于德弗罗一定要等到早上再行动,梅尔昨夜在旅馆几乎一夜没睡。他们进去已经一个小时了!
“为什么不到车里坐会儿?”塞巴斯蒂安向她建议。
“我坐不住。”
“他们还不会让我们把他带走。德弗罗说过要怎么做。验血以及照片等的查证核实工作要花几个小时。”
“他们会让我跟大卫呆在一起。他们必须让我跟大卫在一起。大卫不能跟陌生人在一起。”她停了一下接着说,“请你告诉我这对夫妇的情况。”
塞巴斯蒂安早等着她问这个问题。他不再看着房子,而是转向梅尔。“她是个教师,大卫一来她就辞职了。”她想尽可能跟大卫呆在一起。她丈夫是一位工程师。他们结婚已经八年了,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他们是好人,彼此很相爱,一心想要个孩子。他们也是受害者,梅尔。”
塞巴斯蒂安能从梅尔脸上看得出来,她既同情这对夫妇,又非常气愤,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对是错。“我为他们感到难过。,’她低声说,“想不到竟然有人从这种爱和需要中谋利,我恨透了给尤辜者带来不幸的家伙。,’
“生活并不总是美好的。”
“生活并不常是美好的。”她纠正道。
梅尔又来回踱起步来,时不时焦急万分地朝那扇大窗望一眼。门一开,她便想要冲上去。德弗罗朝她大步走过来。
“这孩子认识你?”
“是的。我告诉过你,昨天他看到我时就认出我了。”
他点点头。 “他现在烦躁不安,大哭不止,都快哭出病了。我们已让弗罗斯特太太冷静下来。正像我告诉你的那样,我们要等把一切查证清楚、手续办完后才能把孩子交给你。如果你喜欢他,你可以和巴克特工开车一道走,这样也许更好些。”
“太好了。”梅尔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唐纳凡,你呢?”
“我跟你去。”
梅尔走进房子里,尽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卧室里传来的无助的哭泣。她走进门厅,从一个塑料玩具摇马上跨过去,进了育婴室。
育婴室的四壁涂成了天蓝色,上面还画着些帆船。婴儿睡床就放在窗边,上边有一个塑料的身体许多部位都能动的玩具娃娃。
一切都像塞巴斯蒂安说的那样。梅尔心想,惊得嘴大张着。完全如塞巴斯蒂安所言。
她把这一切都从脑子里挥去,赶紧去抱在床上哭泣的大卫。
“噢,宝贝,”梅尔的脸紧贴着大卫的脸,用她的脸颊给大卫擦干脸上的泪。“大卫,小乖乖。”她哄着孩子,把孩子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拨到后边。
谢天谢地!跟她一块儿的特工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眼里泪水在打转。
“嗨,大小伙儿,”梅尔亲吻着大卫颤抖的嘴唇。大卫抽噎着,用小拳头擦着眼睛,然后精疲力尽地长出一口气,将头俯在梅尔的肩膀上。“我的孩子,咱们回家,好不好?咱们回家去见爸爸妈妈。”
第七章
“你的恩情我永远报答不完。”萝丝站在那儿,从厨房窗口向外望去。院子的那头,丈夫和儿子正一同坐在灿烂的阳光下,滚动着一个橘黄色小球。“只要看着他们父子俩,我就会——”
“我知道。”梅尔一只胳膊搂住萝丝的肩膀。她们二人默默望着窗外,听着大卫的欢笑声,萝丝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梅尔的手。他们看上去真幸福,你说是吗?”
“幸福极了。”萝丝拿纸巾擦擦眼睛叹了口气,“真是太幸福了。每次一想到我会再也见不到儿子,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
“那就不要想。大卫不是又回到家了吗?”
“谢谢你和唐纳凡先生。”萝丝离开了窗口,但仍不时回过头来注视着院子里的父子俩。梅尔也不知道到底要多久萝丝才会不看大卫也感到心里踏实。“你能告诉我收养大卫的那家人的情况吗?联邦调查局的人十分富有同情心,很善良,但是——”
“口风很紧。”梅尔替萝丝把话说完。“他们都是好人,萝丝。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他们错误地相信了那些他们不该相信的人,但是他们对大卫照顾得很周到。”
“大卫也长高了,而且都要学走路了。”萝丝的声音里透着酸涩,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一种对三个月宝贵的时间没能跟大卫在一起而产生的痛苦。她同时也为另一个城市里的另外一个母亲而感到难过,因为现在那个母亲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空空的童床。“我知道他们爱大卫,也知道他们将会十分痛苦和恐惧。他们的情况甚至比我更糟糕,因为他们明白大卫将永远不会再回到他们的身旁。”萝丝把紧握着的拳头放在了厨台上:“梅尔,这些是谁干的?是谁给我们带来这么多的痛苦?”
“我也不清楚,但我正在查找。”
“你会和唐纳凡一块干吗?我知道他对此事非常关心。”
“你是说塞巴斯蒂安?”
“他来我家时,我们就此问题交谈了一会儿。”
“噢,是吗?”梅尔尽量显得漠不关心,“他来过了?”
萝丝的脸又变得生动了。她看上去几乎和大卫被拐卖前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的她一样。“他带来了大卫的玩具熊和一只非常漂亮的蓝色帆船。”
一只帆船?梅尔停了一会儿没说话。是的,他会想到的。“那他真是太好了。”
“他似乎对我们以及收养大卫的那对夫妇都能理解,你知迢吗?他能体会我和斯坦曾经遭受的痛苦,也能体会亚特兰大的那对夫妇正在忍受着什么样的折磨。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世上有那些对他人漠不关心的人,他们对孩子、母亲及其他家庭冷酷无情;他们惟一想到的是从他们身上榨取钱财。”萝丝抑制住双唇的颤抖。“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唐纳凡先生决计不收我们一分钱。”
“他没要你们的钱?”梅尔问道,故意显得对此没太大兴趣。
“是的,他一分没要。”萝丝想起自己还正在准备晚餐,赶忙打开烤箱看看面包是否已经焙好。“他说斯坦和我应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给某个无家可归儿童收养所送些东西。”
“我明白了。”
“他还说他将考虑对这个案件作进一步跟踪调查。”
“大卫这个案件?”
“他说……婴儿被人从护栏中偷走,又像小狗一样被卖掉,这样的事不该发生。有些界限必须划清。”
“是的,是这样。”梅尔一把拎起手提包说, “我得走了,萝丝。”
萝丝感到很吃惊,她关上了烤箱说:“你不能留下来吃晚饭吗?”
“我真的不能留下。”梅尔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自己很少有过的动作,做得有点不自然。她吻了一下萝丝的脸。“我还有别的事要干。”
梅尔心想早该去找塞巴斯蒂安了。但是他们回到蒙特雷才两三天。梅尔开车上了山,穿过一片低垂在半山腰的云朵。梅尔想塞巴斯蒂安从家里出来好像并不是为了她。他顺便去了萝丝的公寓,但却没有开车到自己的住所,而自己住的地方离萝丝家只有几个街区。
显然,塞巴斯蒂安在亚特兰大跟她说的那些话,什么他觉得她很迷人啦,他很想得到她啦,说她的眼睛像什么,头发、皮肤又像什么,这些全都是疯话,都不是他心里的话。梅尔手指敲击着变速杆。如果他真那么想,那他现在该有所行动才是。梅尔内心倒真希望塞巴斯蒂安有所行动。他没有任何行动,梅尔也无法断定自己会不会拒绝。
梅尔需要找他,需要对他表示感谢,说明一些事情,问一些问题。
梅尔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把车拐上了通向塞巴斯蒂安住所的坎坷不平的小路。车到半路时,她刹了一下闸,看到车前一人一马闪电般飞驰而去,黑色的骏马威武雄壮,马上骑士英姿飒爽,漆黑的头发在空中飞扬,梅尔被这眼前一幕带回到了英雄屠龙的远古年代,那充满神秘的远古时代。
看着马和骑士呼啸着冲上山去,转眼消失在云雾里,眼前又是万道阳光,梅尔惊叹不已!
等到马蹄的回声渐渐消逝,梅尔才又驱车前行。她提醒自己她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中。马达发出低沉的隆隆声,只怨坡太陡,又咳又喘,终于开到了目的地。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塞巴斯蒂安正在围场上给他的马擦身。他虽已下马,但看上去仍然神采奕奕,浑身上下荡漾着青春的朝气,生命的活力,策马飞奔的兴奋还写在脸上,印在眼里。肩背和臂膀上隆起的肌肉仍在昭示着力量。
梅尔心想,如果她现在触摸一下塞巴斯蒂安的话,她的手会被烫伤的。
“在这样的好天骑骑马感觉不错吧?”
塞巴斯蒂安笑了笑。“当然。很抱歉我没跟你打招呼,不过我实在不愿我的马在飞跑时停下。”
“没关系,”梅尔倒自感庆幸,她相信,如果塞巴斯蒂安在马上跟她打招呼的话,那她肯定不知说什么好的。“我来这儿只是要看看你有没有一点时间,我们好把还需要说的事情说一下。”
“我想没问题。”他拍拍他坐骑的左肋,将马的小腿放到自己的膝上,开始擦刷马蹄。“你见过萝丝了?”
“是的,我刚从她那儿过来。她说你去过了,还给大卫带了一个玩具帆船。”
塞巴斯蒂安抬一抬眼,又去刷另一只马蹄。“我想这可以帮她消除困惑,这段时间她熟悉的东西最好不要突然消失。” “你还真是……好心肠。” 塞巴斯蒂安站起来,又去刷马的前蹄。 “我也有光辉的一刻。”
梅尔将一只脚又放到围栏最下边的一根横杆上。“萝丝说你不肯收费。”
“我记得我以前就说过我不需要钱。”
“我知道。”梅尔靠在围栏上,抚摸着马的脖子。没什么神秘,她想,只是一匹雄壮的马,很像它年富力强的主人。“我查网了一下。你做的生意还挺多的,唐纳凡。”
“也可以这么说吧。”
“我想多做几样生意更容易赚钱。”
他检查最后一只马蹄。“是的,但它同样更容易赔钱。”
“你说得有理。”看到他又站了起来,梅尔侧过头说,“在芝加哥的那桩生意可实在不易。”她看到塞巴斯蒂安脸上的变化,后悔自己提起芝加哥的事儿。那段经历不是寻常往事,不是一两天就能轻易忘掉的。“非常困难,真的,一次失败。”
“但你成功了,帮他们找到了罪犯。”
“丢了五条人命还能叫成功吗?”他拍一下马的臀部让它跑走了。“为什么不到屋里坐一下呢?走吧。”
“塞巴斯蒂安。”
他知道这是梅尔第一次这么叫他,他吃惊地停了下来,一只手放到围栏上,支撑着要跳过去。
“五个人死了,”梅尔声音平静,眼中流露出理解,“但是你知道你救了多少人吗?”
“不知道。”塞巴斯蒂安跳过围栏,轻轻落在梅尔面前。“我不知道。但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他抓住梅尔的一只胳膊,手从肩膀滑到了肘弯,又从肘弯滑到手腕。“到屋里去吧。”
她喜欢呆在外边,因为外边有较大的活动空间,这十分必要。但是,如果她不进去,那就显得愚蠢和胆怯。
“我想跟你谈点儿事。”
“我知道。吃过饭了吗?”
“没有。”
“好。我们边吃边谈。”
他们从侧门进去,上了一个红木铺地的露天平台,平台上几盆凤仙花开得正艳。然后,他们穿过一个大玻璃门,便来到了厨房。厨房四壁是蓝色和白色,豪华整洁得犹如高档精美杂志上的一幅画。塞巴斯蒂安径直走到一台玻璃门小冰箱前,拿出一瓶冰镇葡萄酒。
“请坐。”贴着瓷砖的灶台旁边有一张凳子,塞巴斯蒂安示意梅尔坐下。“我需要先洗一下。”他把酒放到梅尔前面的厨台上。“请不要客气。”
“好的。”
塞巴斯蒂安一出去,梅尔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不认为这是粗野无礼,这是她固有的好奇心的驱使。了解一个人内心的最好办法,莫过于看一下他的个人空间。而梅尔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塞巴斯蒂安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厨房整洁得一尘不染,每个地方都干干净净,玻璃门橱柜里的杯盘依大小放置得井然有序。这儿没有洗涤剂或消毒剂的味道,而是有一种……梅尔想了一下,是一种淡淡的草药的清新。
洗涤槽上方的玻璃窗前,倒挂了几丛草药。梅尔凑近闻一下,觉得它们气味芳香怡人,而且还透着些许神秘。
她随意打开一个抽屉,发现里面放的都是炊具,再打开一个,里面是更多的摆放整齐的厨房用具。
那些凌乱的东西都在哪儿?她皱着眉头四下寻找。
在塞巴斯蒂安返回的前两分钟,她又回到她原先坐的凳子上,拿起了酒杯。她不是因为没找到要找的东西而灰心丧气,而是想尝尝塞巴斯蒂安的酒怎么样。
塞巴斯蒂安穿了一身黑衣服——煤黑色的紧身牛仔裤,袖子挽到肘弯的黑色衬衣,脚上什么也没穿。当他拿起酒杯给自己斟酒时,梅尔想,他看上去可真是名副其实——一个男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