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塞巴斯蒂安坐了起来,梅尔也醒了。“怎么了?怎么了?”
“接着睡吧。”他说,伸手去拿衬衣。
“你上哪儿去?”
“普绪珂要产仔了。我要到马厩去。”
“噢,”她想都没想就爬起来去找衣服。“我和你一起去。要不要叫兽医?”
“安娜会来的。”
“噢,”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扣扣子。“要我给她打电话吗?”
“安娜会来的。”他又说了一遍,就先走了。
梅尔赶紧跟上,边跑边穿靴子。“我是不是,比如说烧点开水或是别的什么?”
塞巴斯蒂安已下到楼梯的一半。他停了下来吻了吻她。“弄点咖啡。谢谢。”
“人们一般都烧开水。”她嘴里咕哝着进了厨房。等到屋子里飘满咖啡的香味时,她听到了汽车的声音。“煮三杯咖啡。”梅尔心想。安娜怎么知道来呢?但她转而又想问也无用。
两个表兄妹在马厩里。安娜跪在母马身边,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身边有两个皮袋子和一卷布。
“她没事儿吧?”梅尔问,“我是说,她还健康吧?”
“是的,”安娜抚摸着普绪珂的脖子,“她很好,没一点儿事儿。”她声音轻柔得像沙漠里的一缕凉风。母马平静地叫了一声算是回应。“时间不会长的,放心好了,塞巴斯蒂安。这不是世界上产下的第一头小马驹。”
“对她来说是第一头。”他走到一边,感觉有点傻。他知道肯定没事的。他本可以告诉她们即将出生的小马驹的性别。但这并不能减轻他等待的心焦,他心爱的普绪珂正经历分娩的痛苦。
梅尔递给他一杯咖啡。“喝点咖啡吧,亲爱的。你可以与厄洛斯呆在一起。” “你可以让厄洛斯保持镇静,塞巴斯蒂安。”安娜回过头来说,“这儿有我呢。”
“好吧。”
“喝咖啡吗?”梅尔又递给安娜一杯。
“好的,来一点儿。”她跪在那儿喝了一小口。
“对不起,”梅尔看到安娜的眼睁大了。“我习惯于把咖啡煮得较浓。” “没关系。我这几个星期都不会困的。”她打开一个皮袋子,往手里抖了些树叶和干花瓣。
“这是什么?”
“一些草药。”安娜边说边把草药喂给母马。“它可以帮她子宫收缩。”她又从另一只皮袋子里挑了三个水晶球,放到浑身颤抖的母马肚上,用盖尔语喃喃地说着什么。梅尔心想:引力作用会让它们滑下来的,这是最基本的物理常识。但是,尽管马在不停地颤抖,几个水晶球却放得很稳。
“你的手很细腻,”安娜说,“抚摸一下她的头。”
梅尔照办。“我对生育实在是一窍不通。我当警察时曾学过一些基本常识,但我从来……也许我应该……”
“抚摸她的头就行。”安娜轻轻重复一句。“剩下的就不用管了,都是世上最自然的事。”
他们三人与母马一起为小马驹的出生而辛苦时,梅尔心想,也许这是最自然的,但它也是一个奇迹。她和马的身上都是汗,有喝了咖啡的兴奋,也有帮助生命降生的兴奋。
他们忙活的几个小时里,梅尔有十几次观察到安娜眼睛的变化,从沉着冷静的灰色到烟灰色,从关切到愉悦又到深深的同情。梅尔自己的眼睛也在作着相应的变化。
有一会儿,梅尔在安娜眼里看到了痛苦,剧烈的痛苦,这痛苦只在塞巴斯蒂安对她厉声说了句什么后才慢慢退去。
“只是减缓一下她的痛苦。”安娜说。塞巴斯蒂安摇摇头。
这之后不久,小马驹就降生了。梅尔赶忙走过去。
看到母马生产的一幕,梅尔禁不住大声感叹。 “噢,天哪!真不敢相信!生下来了,生下来了!”
“新生命的每一次降临都那么神奇。”安娜拿起她的皮袋子和接生用医疗器械。“普绪珂很正常。”她把那些器械装进她接生前穿到身上的大褂的口袋里。“小马驹也很正常。过了今夜我再找时间来看一次。母马和她的儿子都很好。”
“谢谢你,安娜。”塞巴斯蒂安拥抱一下她。
“不用谢。你第一次接生做得非常好,梅尔。”
“令人难以置信。”
“好了,我洗一下就回家,我想明天我要睡到中午。”安娜吻一下塞巴斯蒂安的脸,又轻轻吻一下梅尔的脸。“祝贺你们。”
“这一夜过得可真不寻常。”梅尔喃喃着,将头靠在塞巴斯蒂安肩上。
“你能在这儿我很高兴。”
“我也是。我从来没见过生什么,它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她长长打了个哈欠,“也让人非常劳累。但愿我能睡到中午。”
“为什么不呢?”他扭头吻一下她。“我们完全可以。”
“我还有事。既然我要离开事务所几个星期,有一些杂务也需处理一下。”
“你在这儿也有一件需处理的事。”
“是吗?”
“绝对是。”他把她抱了起来,也不管她裙子有多脏,手有多脏。“几个小时前我躺在你身边时,我在想是该进到你做的某个梦里呢,还是把你叫醒。”
“进到我的某个梦里?”她帮塞巴斯蒂安推开门。“你能吗?”
“噢,萨瑟兰,请相信我,没一点问题。”他抱着她穿过厨房进到客厅。“但我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情就被打搅了。所以,在你去处理那边的事之前,必须先处理一下这件事。”
“你这想法真有趣。但也许你没注意到我们两个身上都脏得不成样子了。”
“我知道,”他穿过卧室走进浴室。“我们先冲个澡。”
“好主意。我想——塞巴斯蒂安。”
梅尔尖声大笑着,塞巴斯蒂安走进淋浴间,衣服也没脱就拧开了水龙头。
“白痴。我还穿着靴子呢。”
他咧嘴一笑。“你一会儿就脱了。”
第十章
梅尔也说不清假扮成唐纳凡·瑞安夫人是一种什么感受。但在她看来,玛丽,爱伦·瑞安——她扮演的这个角色,无疑应是一个相当无聊的人;此人除了喜欢赶时髦、修指甲一类的事情,没什么正经事可做。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巧安排。真是太棒了,她边想边迈步走到了露天平台上仔细欣赏着月光下泛着银辉的塔霍湖。 房子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这是一幢两层楼房,设计新颖,风格独特,舒适美观,极富现代气息。房屋装潢很有品位,醒目的色调显示出了其主人的个性。 玛丽·爱伦·瑞安和唐纳凡·瑞安——一对来自西雅图的新潮夫妇——到这儿来只有一个目的。 他们最想要的只是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孩。
前天一到这儿,梅尔就觉得这幢房子很不一般。她从未想讨联邦调查局会如此迅速地给他们提供如此舒适的住宅。那天塞巴斯蒂安很随意地提到这幢房子是他的一份财产——是他六个月前一时高兴买下来的。
是巧合还是巫术?梅尔这样想着,感觉挺有趣。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宝贝,准备好在这个城镇过夜了吗?”
梅尔转过身去,阴沉着脸对塞巴斯蒂安说:“不要以为我们假扮成了夫妻,你就可以用那种肉麻的字眼称呼我。”
“罪过!罪过!”塞巴斯蒂安边说边来到了平台上,站在那儿观赏着夜景。梅尔不得不承认,身着黑色晚装的他确实是个美男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塞巴斯蒂安说。
“我把买的新衣服都换上了。”她说道,尽量不露出埋怨的口气,“一切遵照你的设计,从头到脚。”
“你真是一个善于合作的好伙伴。”听了这句轻描淡写而不带恶意的嘲讽,梅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笑了笑。他抓住她的双手让她来了一个360度的旋转。不错,塞巴斯蒂安想,红色的晚装裤无疑是最佳选择,配上合体的银白色夹克衫,还有她耳朵上的红宝石耳环,从上到下,十分协调。“你看上去美极了,不过言行要尽量与你现在的身份一致。”
“我讨厌穿高跟鞋。另外,你知道理发馆的人是怎么摆弄我的头的吗?”
他抿嘴一笑,打了个响指。新做的头发十分光滑地梳向脑后,再蓬松地分向两侧。“做得棒极了!”
“你说得倒轻巧。你没遭受那份罪:几个带着法国口音的、疯疯颠颠的女人往你的头发上喷上一层黏糊糊的东西。鬼晓得是些什么东西,然后把你的头发又是削又是烫的,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程序直到你忍无可忍甚至想大喊大叫。”
“这一天一定很难熬吧?”
“这还没完呢!我还得去修染指甲。你简直难以想象——那些人拿着指甲剪、指甲锉以及散发着一种怪味儿的小瓶指甲油朝你走来。她们跟你大谈她们男朋友的事情,问及你诸如性生活一类的私事,你还得做出一种乐此不疲的样子。她们简直非要让我去做面部美容才罢。”她耸耸肩,一脸的苦相:“要不是我找借口说我得回家准备晚餐的话,真不知道她们还会怎样摆布我。”
“总算是死里逃生。”
“如果今后我必须每周去一次美容院,我想我宁愿现在就了断自己。”
“振作起来,萨瑟兰。”
“对!”她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好了一些:“当然,给她们编造谎言,四下传播说自己如何找了个能干的好丈夫,如何拥有了这么大的一幢豪华住宅以及夫妇二人辛苦了多年只为想要一个孩子却总是事与愿违等等这些并不难办。她们特别容易轻信诸如此类的事情。我不厌其烦地跟她们说我们夫妇四处求医问药,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生育检查,吃了多少种帮助怀孕的药,结果却一无所获。我们想去收养所领养一个孩子,但收养所想领养孩子的夫妇名单已列出了一长串。她们听到后都深表同情。”
“干得着实漂亮!”
“还有更值得庆贺的事呢!我打听到了两个律师和一个医生的名字。据说那位医生是一位很有名气的妇科专家;两个律师,其中一个是女修指甲师的表兄,另一个据说去年帮助这女人失去生育能力的嫂子抱养了两个罗马尼亚的婴儿。”
塞巴斯蒂安停了一会儿说:“说吧,我听着呢!’
“我想我们应该查清此事。明天我打算到那个健身俱乐部走一遭。当她们摆布我时,我可以再打探打探。”
“没有法律规定说你在健身俱乐部不能享受桑拿浴和按摩。”
梅尔窘得有些手足无措。谢天谢地,她裤子上有两个宽大的口袋,总算找到了可以放手的地方。“这让我感觉……我知道你为这个案件花了不少金钱。”
“我有的是钱!”塞巴斯蒂安用手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梅尔的下巴颏:“如果我不是心甘情愿,我完全可以不这样花钱。我忘不了你带萝丝去找我时,萝丝绝望、期待的眼神,也忘不了弗罗斯特太太。我们都是为了破案。”
“我明白,”梅尔伸手抓住了塞巴斯蒂安的手腕:“我应该感谢你,而不是一味地发牢骚。”
“不过你很会抱怨。”看到梅尔笑了,塞巴斯蒂安吻了她一下。“好了,萨瑟兰。让我们赌上一把,我自感运气不错。我们会赢的。”
银宫是一座带赌场的大型旅馆,但它只是塔霍湖沿岸众多新建成的旅馆中的一座,装修得富丽堂皇,洁白的天鹅在大堂的水池中游来游去,一人多高的花瓶里异国情调的花儿嫣然开放。里面的工作人员身着漂亮整洁的工作套装,打着银白色领结,扎着宽宽的腰带,仪表优雅。
他们二人走过几家环境优美的商店。商店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商品——从价格不菲的珠宝、裘皮大衣到低廉的T恤衫,应有尽有。梅尔想,商店紧挨着赌场,这足以吸引那些赢钱的人把钱都花在旅馆里。
赌场里声音嘈杂。整个大厅回荡着硬币进出吃角子老虎机时发出的叮当声,还有喧嚷的人声,赌盘轮子转动的咔哒声,呛人的烟味儿、酒味儿以及香水味儿。当然,还有金钱的味道。
“声名狼藉的娱乐场所,”梅尔评价道,一边又向没有窗户的一面墙上望去,墙上是骑士和美女画。
“你想玩什么?”
她耸耸肩说:“全都是骗人的把戏。想在这个赌场发财就像划着独木舟逆流而上,你也许会前进一两步,但早晚你会被急流冲垮的。”
他轻轻地拧了一下她的耳朵说:“别太小家子气了,我们是第二次蜜月旅行,记得吗?宝贝。”
“呸,真烦人。”梅尔说着,莞尔一笑,“好吧,咱们去买些炸土豆条吃。”
梅尔选择从玩吃角子老虎机开始。他们决定一边玩一边观察周围的人和事。他们将会在这儿见到杰斯伯,加姆。这个人手中持有帕克兰的借据。梅尔明白,要采取下一步行动还需要好多天的时间。
她不停地输掉手中的钱,偶尔也赢回几美元,接着又把赢回的钱再次投入老虎机中。梅尔发现当她旁边的玩家赢得满堂彩时,老虎机吐出硬币发出的哗啦啦的响声,那人的尖叫声,震耳的铃声,闪烁的灯光,这一切都对她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吸引力。
这真令人身心放松。梅尔想,她扭头对塞巴斯蒂安一笑说:“我想赌场老板不用担心我会赢了他的钱。”
“也许吧,如果你的赌艺不那么高的话。”梅尔用手去抽动老虎机上的控制杆儿,塞巴斯蒂安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突然间灯光一闪,铃声大作。
“噢!”老虎机哗啦啦吐出硬币,梅尔睁大眼睛惊呼道:“噢,噢!我赢了五百美元!”她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下子抱住了塞巴斯蒂安,给了他一个响吻:“我赢了五百美元。”梅尔随后忽然明白了什么,怔怔地看着塞巴斯蒂安:“噢,天哪!唐纳凡,你玩花招。”
“这是什么话?智胜机器不叫耍花招。”
他能感觉到她脸上那种复杂的表情。一方面她觉得应该光明正大地玩,另一方面又因他帮她赢了钱而兴高采烈。“走吧!玩21点时你会把手中的钱输个精光的。” “好吧。玩21点更刺激。” “绝对!” 她大笑起来,开始把硬币捧进老虎机旁边的一只小桶里:“我喜欢赢。”
“我也一样。”他们用目光扫视着那些玩21点的赌桌,小口喝着香槟酒,看上去就像一对感情深厚的情侣在享受夜生活。塞巴斯蒂安时刻在关注着她,时刻伴随着她,而梅尔尽量不把这些当真。
他们是一对“情侣”。是的,但并非真的在相爱。他们相互关心,彼此尊重——但这与幸福一生还相距甚远。她手上的戒指只是一个道具,他们同居的房屋仅是一种掩护,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