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很想要这个球,但他还是把它放下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摩根娜知道他在想什么。“由你来猜吧。”
“如果你愿意,”她拿起那个球递给塞巴斯蒂安,她对他太了解了,“这个就送给你了。黑曜岩最能辟邪。”
他让小球从掌心滚到指尖再滚回来,“我想,作为一个店主,城里的人你该大都认识吧?”
“差不多。怎么了?”
“你知道萨瑟兰事务调查所吗?”
“调查所?”她皱起眉头思考着,“是一家侦探所吧?”
“是的。”
“我想,我……蔓蒂,你男朋友不是曾经找过萨瑟兰事务调查所吗?”
蔓蒂正在记一笔账,她只是将头稍微扬了扬:“哪一个男朋友?”
“那个看上去挺有学问的,留着背头,做保险的。”
“噢,你说的是加里。”蔓蒂对顾客满脸堆笑,“希望您喜欢它。欢迎下次再来。加里是我以前的男友。”她补充道,“他占有欲太强。萨瑟兰为他工作的那家保险公司做了不少事,加里说她是他们公司最好的合作伙伴。”
“她?”摩根娜回头看了一眼塞巴斯蒂安,脸上带着一种有所保留的微笑,“噢——”
“没什么可‘噢’的。”他拧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已同意帮助一个人,萨瑟兰也卷进去了。” “哼,她漂亮吗?” “不。”他一本正经地说。 “那么,她很丑?” “不,她……有点与众不同。” “那是最好的。你帮她做什么?” “一宗绑架案,”他眼中没有了开玩笑的意思,“一个小孩。” “噢,”她下意识地用双手盖住了她的肚子,“我不知道是这样。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你知道吗?”
“他还活着,而且没什么事。”
“谢天谢地。”她闭上眼睛,松了一口气,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孩子?是那个被人从婴儿围栏里偷走的孩子吗?从他自己家的后院里?就是一两个月以前?”
“不错。”
她拉住他的手:“你一定要找到他,塞巴斯蒂安,你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他点点头:“我正在做这件事。”
此刻,梅尔正在为安德赖特保险公司打一份诉状,这家公司聘请她当律师,每月给她一定的报酬——这份钱能使她不至于挨饿——她最近几个月另外得到了一些业务津贴。她左肩上有一块伤疤,那是一个男子乘她不备时袭击她留下的。那名男子声称患了腰椎间盘突出症,但他却可以自己更换瘪了气的车胎。梅尔偷拍下了这个镜头,但却被他发现了。
而那个轮胎是梅尔偷偷给放的气。
除了那块伤疤以外,应该说那个星期的工作还是挺顺心的。
要是一切都这么简单就好了。
大卫。她就是忘不了大卫。她很清楚,一旦掺人了个人情感,你就很难保持头脑清醒。现在的事情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她盘问过萝丝的邻居,警察盘问过的那些人她也问过;像警方一样,她得到的关于那辆停在离萝丝家半个街区远的小汽车的描述也有三种。对一个“可疑分子”的描述,也有四种截然不同的说法。
想到“侦探小说”这一词,梅尔笑了。现在的情景太像侦探小说了。在梅尔的心里,生活要比小说乏味的多。在现实世界里,侦探工作就是成堆的文书,一连几个小时坐在小车里极不耐烦地等着什么事情发生,再不就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与那些不愿意谈话的人谈话。也有例外的——但更糟糕——有些人谈起来没完没了,但却毫无价值。
但偶尔,生活中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令人兴奋的事,比如一个带着颈圈的二百磅重的大猩猩把你推来搡去。这种乐趣,就是给一座金山,梅尔也不换的。
可这种生活又有什么好呢?做着自己喜爱的事,谋一份营生,甚至工作得很出色,但如果不能帮助朋友,那又有什么好呢?她生活中并没有太多的朋友,说到朋友她就很自然地想到了萝丝和斯坦,他们两个的存在、他们与她共享大卫带来的欢乐,都让她感受到友情的珍贵。
她情愿赴汤蹈火,只要能把大卫找回。
打完了诉状,她又拿起一份在她桌子上放了两个月的文件。这是关于大卫,梅克里的资料,内容少得可怜。
这里有关于大卫的最主要的东西——他的身高、体重、肤色,他的脚印、手印,他的血型以及他左脸上的那个小酒窝儿。
但文件里并没记载大卫笑时,他的小酒窝儿会变深,变得更加逗人。文件里也没有对大卫的笑声的描述,没有写当大卫用他那柔软潮湿的小嘴亲吻你时你会有什么感受。文件里也没说当你把大卫高高举过头顶玩开飞机游戏时,他那双漂亮的褐色眼睛有多么明亮。
她清楚她内心很是空虚,非常悲痛、恐惧,她也清楚所有她的痛苦加上一千倍,也远不及萝丝每时每刻所经受的折磨。
梅尔打开了文件夹,从中抽出大卫六个月时在照相馆拍摄的正面像,这是他被绑架仅一周前的照片。照片上,他对着相机微笑着,胖乎乎的脸上显出了几道细纹,手里抓着他从医院回家时她给他买的小玩具熊,头发正开始长多,一种近乎即将成熟的草莓的颜色。
“我们会找到你的,宝贝。我们会找到你并很快就带你回家的,我发誓。”
她把照片重新放回,不敢再多看,因为如果她想保持一种沉着冷静的职业态度,她就必须这样做。对着大卫的照片出神于事无补,就像去雇一个长着海盗嘴幽灵眼的巫师一样无用。
那个家伙真让她气愤,让她从头到脚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冒火,他脸上的那种表情,他挂在嘴角的那种不阴不阳的笑,让她直想揍他一拳。
他说话的声音倒是很圆润,但他低沉的爱尔兰口音听起来很不舒服。他的声音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盛气,但他跟萝丝讲话时却不是这样,而是十分亲切温柔,非常有耐心。
他只不过是想要萝丝振作起来,梅尔心想。她从一堆电话簿上迈过,走到放在门口的一个冰箱那儿,冰箱里有好多饮料,全都是含咖啡因的饮料。他只不过想要使萝丝振作起来,自以为是地要给萝丝以希望。
大卫会找到的,但那要靠警方严谨而符合逻辑的侦破,而不是靠一个穿着六百美元一双皮靴的幻想狂,靠他的什么遥视。
就在她气呼呼喝着冷饮时,门外传来了那双皮靴的声音。
她没问是谁,仍旧在门口靠墙站着,挺在嘴边的瓶子冒着一丝青冷的气,眼里冒着一丝刺人的光。塞巴斯蒂安随手关上身后写着“萨瑟兰事务调查所”的房门,漫不经心地环顾着屋内四周。
他到过的办公室多了,有比这好的,当然也有比这更糟的。梅尔的办公桌是从出售军用剩余物资商店买来的灰色的铁桌,很实用,也很结实,但一点也谈不上美观。
两个金属文件柜靠墙放着,上面连油漆都没刷。屋里有两把椅子,一把是紫红色,另一把已经褪色,说不上是什么颜色了,两把椅子分放在一个很单薄的桌子两头,桌子上有些不知是何年何月的旧杂志,桌面上有不少香烟烧过的痕迹。
文件柜和桌子后面的墙上,是一张美丽的蒙特雷海湾水彩画,与整个房间不协调得就像一个站在游泳池边的姿态优美的少女。整个房间不知怎的散发着一种春天草地的气味。
他瞥了一眼梅尔身后,发现那是一个小厨房,里面杂乱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感到难以忍受。
把手插到口袋里,塞巴斯蒂安对梅尔笑了笑:“一些古玩。”
她又喝了一口饮料,用两只手夹住瓶口,让瓶子摇摆着:“找我有事吗?唐纳凡。”
“还有一瓶饮料吗?”
她迟疑片刻,耸了耸肩,又过去拿出一瓶饮料来:“我想你从山上下来,不是到这儿喝饮料的吧?”
“但有饮料喝我很少拒绝。”他接过瓶子,拧开口,迅速将梅尔打量一番:紧身牛仔裤,有划痕的皮靴。他的目光又回到上边:上翘的下巴,下巴中间那个迷人的小窝儿,充满怀疑的碧绿的眼睛。“今天上午你看上去的确迷人,玛丽·爱伦。”
“不要这样叫我。”尽管她只想稍微严厉一些,但话说出来却是咬牙切齿。
“多么好听又老式的名字。”他则歪着头跟她开玩笑,“不过,我想你叫梅尔更合适。”
“你究竟要干什么?唐纳凡。”
他一本正经地说:“寻找大卫,梅里克。”
她差点相信了他。他说得很真诚,很真诚。她几乎被感动了。但她突然间想到这根本不可能,便坐在屋子一侧的椅子上,两眼盯着塞巴斯蒂安。
“伙计,这儿只有你我两人,我们可以有什么说什么。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之所以陪萝丝去找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服她,因为这可以让她暂时得到些安慰。但你那套东西我知道,也许你伪装得很巧妙,让人难以识破你的骗局。说什么给我二十美元我就能改变你的命运,出很小一笔钱我就能帮你挣大钱、帮你得到权力和你想要的人。”
她拿着瓶子的手挥了一挥,又喝了一口。“你不属于骗人小钱的那一类,你的胃口更大,总想欺世盗名。你爱看各种犯罪现场、爱提供这样那样的线索,并以此为乐。但是,你休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萝丝和斯坦的痛苦之上,我不允许你拿他们的孩子来满足你的个人私欲。”
塞巴斯蒂安只是表露出些许愤慨,心想自己并不在乎这个颇有些口才的碧眼女人怎么看自己,最终结果还要看能不能找到大卫,梅里克。
虽说他气愤得拿瓶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但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却是非常温和。
“把我看透也说完了?萨瑟兰。”
“我知道你是啥样的人。”她坐在那儿神气傲然。“我们也不要相互浪费对方的时间了。如果你觉得萝丝讲了她的事,占用了你的时间,你该得到些报酬,你就开个价,我会一分不少地付给你的。”
他气得有一阵子说不出话来。平生第一次他想掐断一个女人的脖子。他想象着自己的手卡住了梅尔晒成褐色的长长的脖子,就要把她掐死。
“真佩服你,肩上扛了一个无用的脑袋走路也不摇晃。”他把喝了一半的瓶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将梅尔办公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翻腾,找到了一支铅笔和一张纸。
“你要干什么?”看到他在桌上腾出一小片地方开始画起来,梅尔问道。
“给你画张图。你大概是那种没有图片资料就无法办案的人。”
她皱皱眉,看着他在纸上龙飞凤舞地画着,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一向嫉妒那些轻而易举就能画出一张图的人。梅尔又喝了一口饮料,极力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她又止不住地想要看他画出的那张脸。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嗅到一种马和皮革的味道。皮毛油光发亮的马,油腻的皮革。她注意到了他手上,紫蓝色的宝石,目光停留在它上面,宝石散发出的奇异的光,对她仿佛有一种催眠作用。
一双艺术家的手。坚强有力、灵巧优雅,也许还十分柔软,打开香槟或是解开女人的衣扣都十分老道。
“这两件事情我经常同时做。”
“什么?”她心里一惊,抬头看到塞巴斯蒂安已画好了,紧挨着她站在那儿看着,她没注意到他俩站得这么近。
“没什么,”他抿一下嘴唇,对自己探听她的心声很是生气。他刚才只是对梅尔盯着她的手看感到好奇。“有时候最好不要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想法。”她还在回味着他的话的意思时,塞巴斯蒂安把他的速写画递给了她。“带走大卫的就是这个人。”
她想把这幅速写画扔掉,把这个艺术家赶走,但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感到很神奇。她一句话没说,走到办公桌边,打开存放大卫资料的文件夹,里面有四幅从警方那儿得到的速写。她挑出一幅,与塞巴斯蒂安的画比较着。
的确,他画得更详细,目击者没有注意到那人右眼下方的月牙形疤痕,也没有注意到那人掉了一颗门牙。警方画速写的也没能抓住那人面部惊恐的表情。但最重要的是,这两幅画画的是同一个人——脸形、眼睛、稀疏蓬起的头发。
这样看来,他是有点神秘。梅尔心想,尽力放松绷紧的神经。塞巴斯蒂安拿起四幅速写中的一幅,修改了几笔。
她又仔细看了看塞巴斯蒂安的速写,坐回到椅子里。当她身体向后靠时,椅子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 “为什么是这一个人?”
“因为我看到的就是他。他开着一辆棕黄色墨丘利车,83年或84年产的。车身内部是米黄色,后排座位的左边已开裂。他喜欢乡村音乐,至少他带着孩子开车逃走时车上的收音机里正放着乡村音乐。车子朝东边开走了。”他嘴里喃喃着,眼睛眯成一条线,这样子只有心跳一下这么一瞬间,“是东南方向。”
是有一个目击者声称看到了一辆棕黄色小轿车,没有详细描述,只是觉得以前没见过,车就停在离萝丝家不远处。
梅尔忽然想起塞巴斯蒂安有可能也是从警方得到的这些情况,只是因她揭了他的老底,现在在拿这些东西蒙她。
但如果不是这样呢?万一……
“一张脸外加一辆车,”她努力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声音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无名无姓,也没有车牌号?”
“别再装了,萨瑟兰。”他想如果不是他看出、感觉得出她有多么焦虑不安,他会讨厌她的,他肯定会,如果按他一贯的行为准则来说。
“一个孩子生死未卜。”
“他没事,”塞巴斯蒂安说,“平安无事,只是有点困惑不解,比平时哭的次数多了。但没人伤害他。”
她感到呼吸都困难了。她想相信这一切,她太想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千万不要跟萝丝讲这些!”她语气坚定地说,“这会让她发疯的。”塞巴斯蒂安不管梅尔说了什么,接着说道:“偷走大卫的这个人很是害怕。我能感觉得到。他把大卫交给了一个女人,地方……东边。这个女人给大卫穿上一件外套,一件有条纹的红色衬衣。大卫在一辆车里坐着,拿一串钥匙在玩耍。他们开车开了一整天,然后在一个汽车旅馆停下了。这个旅馆前边有个恐龙塑像。这个女人给大卫喂食,还给大卫洗了澡。大卫哭闹时,她就抱着他来回走动,哄他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