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他把这两个字说得很慢,心想这两个字正是她的感受。“你是觉得很有趣,打扮得像个妓女,装腔作势、搔首弄姿,勾引那个一身横肉的家伙。”
她送给他一个泰然的笑,“我总该有权享受一些工作之便吧?你说呢?”
“我想脑壳差点儿被砸开也一定很有趣吧?”
“总归是‘差点’。”梅尔觉得她与塞巴斯蒂安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些,便拍了拍他的胳膊。 “好了,唐纳凡,别求全责备了。我说过你干得不错。”
“我想,这就是你对我救了你的厚脑壳的感谢了。”
“嗨,我可以对付过来波比的。不过你帮了我,我还是很感激的,行了吧?”
“不行。”他两手在梅尔臀部两侧的引擎盖上猛地一拍,“这不行。如果你就这样做生意,那我得跟你订几条规则。”
“我有规则,我自己的规则。”梅尔看到塞巴斯蒂安的眼睛现在成了青灰色,不像他刚才无精打采地看着酒吧天花板时的样子,而是像从劈啪作响烧得正旺的篝火上腾起到夜空中的烟的颜色。“现在,向后退,唐纳凡。”
戏耍我!塞巴斯蒂安很讨厌——不,很憎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梅尔在戏耍他。他不是个孩子,她也不是孩子了。可她却在惹我生气,坐在那儿翘着傲慢的下巴,漂亮的小嘴儿上带着得意的笑。
塞巴斯蒂安右手握成了拳头,他想在她该死的、傲慢的下巴上狠狠来上一拳,也许在她嘴上来上一拳更痛快。但塞巴斯蒂安有了更好的主意来教训她。
他一下子把梅尔从汽车引擎盖上揪下,动作快得让梅尔连反应过来进行回击的机会都没有。梅尔还在疑惑地眨巴着眼睛时,塞巴斯蒂安已伸出双臂抱住了她,一只手五指叉开,顶住她头的后部。
“你究竟想——?”
梅尔的话说到半截儿就停了,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因为塞巴斯蒂安的嘴已紧紧压在了她的嘴上。梅尔没有反抗,也没有向一旁闪身将塞巴斯蒂安从她的肩头扔过去;她没有使用她熟练的防身术将塞巴斯蒂安击得跪倒在地;她只是站在那儿听凭塞巴斯蒂安的双唇将她的大脑吻成一片空白。
而塞巴斯蒂安却因此而十分懊丧,因为梅尔让他背离了他的行为准则。强行施吻绝非塞巴斯蒂安愿意做的事。更使他感到懊丧——懊丧不已的是,吻她的感觉并非像他预料的那样。他原以为一个像梅尔这样的女人应该有一种醋味儿,应该带有酸味儿。
但是,她给人的却是一种甜味儿。
他想,这不是果糖的味道,而是蜜,是让你尝过之后禁不住月舔嘴唇的味道醇厚的原生蜜,那种他从孩提时代起就抵不住其诱惑的蜂蜜。
及至梅尔放开嘴唇让他去吻,塞巴斯蒂安越吻越深,贪婪地吸吮着。
梅尔最初的反应是塞巴斯蒂安的手并不柔软,事实上很强壮有力,还微微有点儿粗糙。她能感到她脖颈后面的那只的手的压力,感到头后边热辣辣的。
他把她抱得更紧,两人的身子在地上投成了一条长长的影子。梅尔的情绪被煽起,她用双臂环抱着他,应和着他的亲吻。
梅尔的感觉与最初大不相同了。她好像听到他诅咒着改变了吻的角度,牙齿在她嘴唇上轻轻刮擦着,一阵难以名状的快感让她差点叫出声来。她的心怦怦跳着,越跳越快,从心口跳到大脑,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就像一列在穿过隧道时不断加速的火车。
两个人本会永远这样亲吻下去,穿越黑夜,穿越白天,直至她——
“嘿!”
这喊声两人都没注意到,隐约间听到的只是塞巴斯蒂安在喊梅尔的名字和他发出的一声咒骂。
“嘿!”
这一次塞巴斯蒂安听到了喊声,也听到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他回头盯着一个戴着棒球帽脸色发灰的家伙,一只胳膊搂着梅尔的腰,一只手还紧紧压在梅尔的脖子上。
“滚开!”他几乎是咆哮着对那人命令道。“滚得远远的!”
“听着,小伙子,我只是想问一下这家酒吧怎么关门了。”
“他们的伏特加酒卖完了。”他感到梅尔已挣脱了他的胳膊。
“妈的,我只不过想要一瓶能喝的啤酒。”棒球帽搅了一场戏,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他的轻型货车上开车走了。
梅尔两臂交叉放在胸前,两手捂住两肘,好像在躲避一阵干冷的风。
“玛丽·爱伦……”塞巴斯蒂安开口道。
“不要这样叫我。”梅尔一转身,有点站立不稳,迈步朝她的车走去。
她的嘴唇在颤动。她想用手按住不让它颤动,但她没敢。她的脉搏很快,喉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她也希望它别再跳、跳慢些、恢复正常。
上帝!我的上帝!自己刚才一直在他怀里,靠在他身上,任凭他抚摸!
他现在倒是没抚摸她,但他看上去还会的。她本该马上走开,但她没有,而是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随时准备阻挡可能会有的下一次袭击。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很想凝神揣摩一下她到底在想什么,以便能和自己的感觉比较一下,但他最总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刚才那样已经对她不公平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很好,但最好别再有什么事。”塞巴斯蒂安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她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她问自己。她是不是想听他说他抵制不住她的魅力?想听他说是一时冲动?她抬起下巴:
“我可以忍受工作时别人占便宜摸我,但其他时候不行。明白吗?”
他两眼一翻,以一种她意想不到的克制,举起双手,掌心向前。“明白,”他说,“不许动。”
“那好吧,”她一边伸手去挎包里掏车钥匙,一边想着刚才的事全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他们两个来讲都没什么意义。“我得回去了,要打几个电话。”
塞巴斯蒂安跨前一步。梅尔吓得立刻抬起头来,就像一头小鹿嗅到了饿狼的气味儿。
“我只是给你打开车门。”塞巴斯蒂安说,看到梅尔那受惊吓的样子,他心里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谢谢。”梅尔上了车,自己关了车门,清清喉咙,确信自己的声音轻松自然,“上来吧,唐纳凡。我有地方要去。”
“请问,”塞巴斯蒂安坐到她身旁问道,“你吃饭吗?”
“我一般都是饿了时吃饭。怎么了?”
梅尔眼里有一种疲惫,塞巴斯蒂安很是喜欢。“考虑到从上午到现在我吃的尽是些酒吧里的花生,我想现在就吃些什么,就算早些吃晚餐了。找个地方停一下好不好?我给你买个汉堡包。”
梅尔皱了会儿眉头,想着这是不是什么圈套。“我可以来个汉堡包,”她说,“不过我们各人付各人的钱。”
他笑了笑,往后背上一靠,“随你的便,萨瑟兰。”
第四章
梅尔整个上午差不多都在挨家挨户地询问萝丝的邻居,手里拿着塞巴斯蒂安画的速写。到了下午她的收获只是:三个人对她拿的速写表示肯定,四个人用咖啡招待了她,一个人对她说了些下流的话。
作出肯定指认的其中的一个还对那辆车作了与塞巴斯蒂安相一致的描述,谈到了车门的凹痕。这让梅尔很不舒服。
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她继续调查下去。梅尔的调查对象名单上有一个人一直让她放不下,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住在317号公寓的奥戴尔夫人,没有把她知道的全说出来。
那天,梅尔第二次去敲奥戴尔夫人家那扇灰褐色的房门。她把鞋在门口碧绿的地垫上蹭了蹭,等人来开门。门边放了一盆白色雏菊,屋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啼声以及电视节目里响亮的掌声。
像早些时一样,门先开了几英寸宽,露出一张上面沾着巧克力的小男孩的脸。“你好。你妈妈在家吗?”
“她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
“好吧,也许你能把她叫来。”
小男孩蹑手蹑脚地往后退,碰到了门柱上,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我要是有一把枪,就能打死你。”
“那看来我今天还算运气不错了。”梅尔往下蹲蹲身,一直蹲到她与小男孩一样高,“吃的巧克力布丁,对吗?”她问道,看着男孩嘴角四周的巧克力,“你是不是等你妈妈做好了以后舔了勺子?”
“是啊,”男孩往前移了两步看着她,对她有了更多的兴趣。“你怎么知道的?”
“太简单了,亲爱的小圆脸儿,你脸上的巧克力渣是新鲜的,而现在离午饭时间这么近,你妈妈不可能让你吃一大碗的。”
“也许是我偷吃的。”
“也许,”梅尔点点头,“但如果你偷吃了,而又不把证据擦掉,那可太傻了。”
男孩咧嘴笑了笑。这时,他母亲从他身后快步走来,“比利!不是告诉你不要开门吗?”她一只手把男孩拽回去,另一只胳膊抱着一个泪眼朦朦、很不安生地扭动着的小女孩。奥戴尔夫人极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梅尔,“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
“您对我很有帮助,奥戴尔夫人,全是我不好,我想把事情搞得更清楚一些,”梅尔边说边溜进了有些凌乱的客厅。“我不愿意再打扰您,特别是您以前帮了我许多忙。”
梅尔说到这儿差一点噎住,因为奥戴尔夫人前些时一直对她存有戒心,态度很不友好,甚至很无礼,就像现在这个样子。梅尔边想边强挤出一个微笑表示道歉。
“我看了你拿来的画像,”奥戴尔夫人往上抱一抱小女孩,“我知道的我全告诉你了,跟我告诉警方的一样。”
“我知道。我也很清楚,您这么忙我还一再打扰,给您带来了很多不便。”梅尔从一排刚才被玩具消防车打败了的玩具兵身上跨过去。“不过,您看您客厅的窗户正对着我们认为罪犯停车的地方。”
奥戴尔夫人把女儿放下,屁股下垫着尿布的小女孩趔趔趄趄地走到电视机前坐了下来。“那又怎么样?”
“哇,我注意到您家的窗户非常干净,是这幢楼里最干净的。如果在街上往这儿看,它们亮得就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梅尔的恭维让奥戴尔夫人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我很为我的家自豪。我不喜欢家里乱七八糟的,一般有两个孩子的家里,很容易凌乱不堪,但我不能容忍那样。”
“是呀,夫人。我想您把窗户保持得这么干净,一定得费不少工夫吧?”
“可不是吗!住得离海这么近,窗上经常有些脏东西。”做母亲的总是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孩子,奥戴尔夫人对小男孩喊:“比利,不要让妹妹把肮脏的玩具兵往嘴里放。把你的消防车给她。”
“但是,妈妈……”
“就一会儿。”看到比利很听话,奥戴尔夫人又回头问梅尔:“我说到哪儿了?”
“窗上的脏东西。”梅尔提醒道。
“对。还有路上来往的车辆带来的灰尘和污垢。还有手指印。”她脸上有了点笑容,“就好像我总是在找哪地方有手印,哪儿有指纹。”
不错,梅尔想,我也是这样。
“我知道您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把家收拾得这么干净真不容易。”
“但并非人人都像你这么想。总有人认为,如果你不天天手持公文包,乘公交车去公司上班,你所干的就不是工作。”
“我总觉得把家务料理妥当,能持好家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工作。”
奥戴尔夫人取下挂在她短裤后兜上的抹布,边擦桌边说:“不错,是这样。”
“还有窗户,”梅尔小心地把话题转了过来。“我想知道您经常多久擦一次窗户?”
“每月一次,像时钟一样规律。”
“那想必您一定能清楚地看到你邻居家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时间去偷窥邻居!”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夫人。我是说您无意中会发现什么。”
“当然,我又不是盲人。我跟你说过,我见过那个男人在附近逛来逛去。”
“您确实跟我讲过。不过,我在寻思,如果那天碰巧您在撩窗子,您一定注意到了那个男人就在楼下。我想您擦窗户也得花上个把小时吧。”
“45分钟。”
“唔——那么,如果他在楼下,呆在自己的车里那么久,您一定会感到不正常,不是吗?”
“他还下了车,转悠了一阵子。”
“噢?”梅尔想着自己该不该掏出笔记本。对,最好这会儿接着谈,过后再记下来。
“有两天都是这样。”奥戴尔夫人又接着说。
“有两天?”
“我擦窗户的那天,还有一天我在洗窗帘。当时我也没多想,因为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
“当然,我相信您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我喜欢,梅尔想着,心怦怦乱跳。我确实喜欢,而且我还想知道得更详细些。“您记得那天是几月几号吗?”
“5月1号我擦窗子,每月1号都这样。过了两天,我发现窗帘有点脏,我就取下来去洗。当时,我看到那个人穿过街道,在人行道上走动。”
“大卫·梅里克就是5月4号被人偷走的。”
奥戴尔夫人皱了皱眉头,然后拿眼看了看两个孩子。当她确信孩子们在吵吵闹闹,不会注意到她们的谈话时,她点点头说道:“我明白,而且就像我给你说过的那样,我难过得心都要碎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几乎被人从妈妈的眼皮下偷走!为这事,这一夏天我都没敢让比利独自出门去玩。,’
梅尔把一只手放在她胳膊上,表明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您不必认识萝丝,梅里克,也应该能体会她在遭受什么样的磨难。因为您是母亲。”
这句话感染了她。梅尔看到奥戴尔夫人的眼里噙着泪花。“我希望我能帮你们。可是我看到的只有这些。我现在想的只是邻居们应该平安无事,不应因害怕而不让自己的孩子过街找朋友玩,也不应该整天提心吊胆地想着哪天人贩子会回来偷走他们,带着他们逃之天天。”
“当然不该是这个样子。萝丝和斯坦·梅里克也不应该担心是否还能见到他们的儿子。有人偷走了大卫,奥戴尔夫人!那个贼当时就把车停在您的楼下!也许当时您没留心,但是如果您静下心来,仔细回想的话……您当时很可能注意到了那辆车,注意到了那辆车的一些情况。”
“那辆破烂不堪的旧车?我一点没在意。”
“车是黑色的?或者是红色?”
奥戴尔夫人耸耸肩说:“车子脏兮兮的。可能是棕色的。厚厚的一层污垢,看起来又像是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