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真的是开了眼界,据说那个可能不爱女人的段爷竟然光天化日之下与一名女子如此亲昵行走,怎不教人疑问!
“我觉得你在敷衍我。”
“哪有?是放慢脚步,才比较容易成功。”她反驳。
“这工作毋需放慢,只要狠心、准确就够了,至于对其他,就不必深入了解。”
“我也试过不少法子,你自己也知道,但成功没?没有,对不?所以,依照我的想法,要慢慢来。”锦瑟自有一套解释。
听见他们交谈的人,还以为他们做的是一件大买卖,没人清楚真相是另一回事。
“锦瑟,我收回先前对你的评价。你或许还不太懂做人的道理,可是却很能融入其中,你现在就比较像个人了。”锦瑟嘴上说不太明白,但她实际做的事却与一般人无异,只除了某些观念无法纠正外。
锦瑟笑了。“我就说嘛!我很聪明的,一学就会。”
“既然你最近想了解何谓人,我有个方式,不知锦瑟姑娘可愿意?”段凤鸣提议。
“段公子但说无妨。”
每当他们另有心机时,这样敬称俨然成为他俩的默契。
“帮我凑合凤扬和唐妙云,如何?”
“报酬呢?”
× × ×
绫罗绸缎、珍奇异宝,每一样都价值千金,看的人咋舌,买的人却一点也不心疼,而被赠与的人竞没有一丝开心。
锦瑟也的确不开心。
明明一开始她要的就是这些东西,但为何实质到了面前,什么感觉也没有?难道是段凤鸣说得有理,得不到,才是最好?
难得见段爷大方对个姑娘赠礼,段府上下都以为是要有婚礼时,当事者之一锦瑟正在花园凉亭内哀声叹气。
是不是自己答应过快?或是她要求的东西实在俗气,以至于她没有半丝满足的感觉?反倒是压力沉重,她果然太小看这人间了。
有时候眼见不能为凭,以为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偏偏碍着了她。
好吧,既然答应要凑合主子和唐妙云,就不可食言。
连问两个仆人,锦瑟得知这时候唐妙云多半在帐房。她由窗棂看进去,唐妙云很认真地审理帐册,锦瑟便坐在台阶上等候。
直至日落西山,唐妙云才跨出帐房,瞧见锦瑟。“小锦,你在这做什么?”
“等你。”
唐妙云即使贵为管事,也没有架子,她撩起裙摆,就坐在锦瑟身旁。
“怎么了?”
拐弯抹角不是她的本事,直来直往才好办事,她握住唐妙云的手,顺便“了解”一番。“妙云,你喜欢大哥吧?”
唐妙云眨眨眼,没料到锦瑟竟会问得如此直接,她也不否认。“是的,我是喜欢二少爷。”
“那犹豫什么?”嗯,原来唐妙云是因为自己的会克死亲人的厄运,才不愿与大哥在一起。
“小锦,我瞧你对二少爷很关心,是喜欢他吗?”如此单纯美丽的女孩才适合段风扬。
锦瑟大约了解之后,才放开唐妙云。“是敬重多些。大哥之于我,犹如父母一般,我对他仅有尊敬、感谢。既然你喜欢大哥,就该好好把握,而不是踌躇,如此只会白白错失机会。运可改、命也可改,那不是注定的。”
“小锦,你尚年轻。还有许多事情不能体会,人啊,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二少爷有美好的前程,我不过是个管事,只会碍着他,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不是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就是对的,二少爷快乐,我也快乐。”
.锦瑟拧眉,没来由地冒出怒火,强硬道:“喜欢一个人当然要把他留在身边,要不,那还能称做喜欢吗?在一旁嘴里说‘祝福’的人,那根本就不是喜欢,只是不想付出行动的借口罢了。想就去做,思考那么多也无济于事!你愈在意自己的厄运,只会令两人都不愉快而已。”
话方出口,注意到唐妙云惊讶的表情,锦瑟就知道自己完了。
果然是承袭残月那滴血的缘故,她的想法才会与残月有所雷同,表面乍看平静无波,其实骨子里仍有些偏激,无怪乎十烨会想离开残月,她终于明白了。
有了这层认知,锦瑟随即垂下头,带点丧气。
她跟在十烨与残月身旁,两者的气息皆有沾上边,原以为比较倾向十烨,现在才彻底了解自己外表如十烨,内在却是十足的残月。
“小锦,既然你晓得,我也不必再解释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晓得你是为我好,但我只想谨守本分即可,多谢美意。”语毕,唐妙云款款离开。
锦瑟唤不回她,只因自己也受挫。
自从来到段府后,没有一件事情能令她愉快,以往就算在山上,简陋的环境,她倒还能自由自在,为何如今什么都不缺,偏偏她的心仿怫很沉重?
那时,无忧觉得平淡无聊;如今,有趣却是一团糟。
她的心也变得郁闷,好似有口闷气积压在胸口里,无处可宣泄。
想学残月狂吼……天哪!她真的愈来愈像残月,悲哀。
“妹子。”
锦瑟抬头,远远走来的不正是主子吗?她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抱住他的腰。
“主子、主子,锦瑟好可怜!好可怜!”
完全被忽略的段凤鸣,神情有抹怪异之色闪过,然后很快扔话,“你们兄妹好好谈谈,我先离开。”他的胸口因为锦瑟那一扑,而变得相当郁闷。
听见段凤鸣的声音,锦瑟才发觉原来他也在场,可是她眼底只看得见主子,顾不了他。
段凤扬摸摸她的头,关心地问:“妹子,怎么了?”
“我晓得主子喜欢妙云,想凑合你们,可是妙云她……她的想法锦瑟不能理解,喜欢就喜欢,为何不能在一起?死了才不能在一块,不是吗?”
段凤扬欣赏锦瑟的坦率,也明白她的单纯。“锦瑟,你太年轻了,有些事情不是真的想做就能做到。我和妙云的事情,你不必操心,她有她的顾虑,我会耐心等她,终有一天,她会明白我的心意。”
锦瑟仰着头,眸子眨了眨。“万一她一辈子也不明白呢?”人的一辈子能有多长,不懂得把握,真是糟蹋。
段凤扬噙着温柔的浅笑,眼底尽是深情。“大哥此刻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等你爱上一个人后,自然就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会有说了她不明白的答案吗?连主子也小看她。
看出锦瑟不满的眼神,段凤扬又安慰,“别这样,这种事情若没亲身经历,任我说得再动听,你也不会了湃。”
“大哥,人心好难懂。”这倒是她的真心话。
“是啊,做人确实太难了,无忧无虑的生活才是幸福。对了,你待会儿得去哄哄凤鸣大哥。”
“哄他做什么?”
“整个府内部将你们视为一对,当着几个仆人的面,你刚刚却冲上来抱住我,难道没看见大哥脸色都变了吗?”
嘎?是吗?
静下心后,锦瑟觉得段凤鸣是将她生命颠覆的罪魁祸首。
嘴角不自然地扬起,锦瑟笑得很……
“放心,我会好好‘哄’他的。”
那个段凤鸣!
× × ×
晚膳后,段凤鸣留在书房阅读。
锦瑟也进入书房。
当段凤鸣要翻下一页时,她恶意地又将那页翻回,如此来上教十回,段凤鸣终于放弃,遂地合上书本。
“你又怎么了?”段凤鸣逸出无奈。
锦瑟缓缓在他身侧现身,神情充满愤怒。“打开始,你果然就看得见我,是吧?”前两次她大意,要不,早该察觉。
“是。”
“你真是狡诈,还故意装作没看见。”
段凤鸣衔着如狐狸般的微笑,继续捉弄锦瑟。“这样,事情才有趣,不是吗?”对于适才看见锦瑟抱住段凤扬那一幕,他选择遗忘。
既然无法解释让他胸口郁闷的原因,他决定把所见的全部忘却,反正记那么多对他也没好处。
“亏主子老说你是好人,你根本不是人!”
锦瑟无心之语,意外撞进段凤鸣早已缺了心的那块空处。
“这句话才中听,我的确不算是人了。”
明明自己不是这意思,锦瑟也不愿道歉,重重瞪了他一眼,然后抓住他的手。
“做什么?”
“我又想到一个好死法了。”锦瑟话语方落,霎时环境丕变,原本舒适的书房变成辽阔的山岭之处。
风凛凛刮过山壁,发出刺耳又恐怖的回响,两人离崖处很近,稍有不慎,跌下这座山头,难有活命机会。
暗夜下,星空璀璨,一望无际的幽暗,如同会噬人的网,教人万劫不复。
蝉鸣唧唧,树叶悉卒,一点一滴滑入段凤鸣的耳朵里。
“摔死……我记得你没试过。”
段凤鸣点头附和。“是没成功,因为有人阻止我了。”
“那么,这次绝对不会有人来救你,你可以安息。”
由山崖卷起来的风,刺骨、强烈,这样的死法,颇有潇洒的味道,未尝不好。
段凤鸣悠然含笑。
“你又笑什么?”她老是不懂段凤鸣的笑容里究竟藏有什么。一样的笑,却好似有千百种意思,让她弄不清楚。
“原以为平静死去是种美,但壮烈一点也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又吊他胃口了,真是的。
“锦瑟姑娘,你不放手,教我如何死去?”握着她的小手的感觉……真好,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那种握住手心的感受。
他好舍不得放手……
锦瑟盯着两人交集的部分,内心一片怔然。
是啊,她不放手,段凤鸣如何死?
快放手、放手啊……但她的手偏生不听话。
“锦瑟,放手!”段凤鸣的声音低沉地催促。他也舍不得放,但终究“死’’才是他所求,因此他毅然决然松开握住锦瑟的手。
然后等待锦瑟也放开自己。
是啊,放手!她犹豫什么啊?
“锦瑟!”他的声音一次次加重。
锦瑟一张小脸变得很痛苦为难。
段凤鸣为何要死?为何?死究竟好在哪里?
“锦瑟——”
段凤鸣坚决的死意终于教她松开手指,放他高飞——
死——是自由、是解脱、是无奈、是痛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释。
就从字面上解释,“死”绝对不是好事。
对段凤鸣而言,却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
手心一空,锦瑟的心底也跟着顿失所依,这比失去十烨还教她绝望。
放手的刹那,她发誓,她真的看见段风鸣眼底盛着无限的感激。
段凤鸣感激她?!
脸上蓦然一热,锦瑟以指尖触碰,又是那个名为“泪水”的东西。
此时酝酿在她心底的感觉,她不喜欢,好不喜欢!
低首望着崖下的漆黑,显着,锦瑟纵身一跃,跌入无尽深处。
她不要段凤鸣死,绝不要他死!
因为她突然发觉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就算死是他的愿望,她也不想成全了。
再也不想了——
× × ×
月色皎洁如玉盘,星子点点,深夜如漆,美不胜收。
今晚,夜色真美。
可惜,唉,又没死成了。
段凤鸣合上眸子,耳畔听着流水声,草丛沙沙作响,连呼吸都觉得舒畅。
唯一美中不足——他还活着。
算庆幸啊……察觉自己忽然迸出的莫名想法,段凤鸣忽地睁眼。
他在庆幸?!
怎会?每次没死成,他总是十分失望,为何这次竟有“庆幸”的感觉?
是因为……因为锦瑟那双充满不舍的眸子吗?
她在不舍他吗?
想到此,段凤鸣不免微笑起来。锦瑟这小姑娘,在他面前老是藏不住心思,天真可爱,让他会想多逗逗她。
她——喜欢凤扬吗?
可是凤扬喜欢的是唐妙云,他不是凤扬,不能为他作主,只能怪锦瑟慢了一步,可锦瑟同自己一样寿命无尽,也不太适合凤扬。
月色……真的迷人呢。他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这么闲情逸致了,真该感谢锦瑟才对。
望着望着,他的思绪逐渐涣散,有种想睡的念头了。
段凤鸣、段凤鸣!
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声音,是谁……是谁在喊他……等等.这名字是他的吗?他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要人喊他“段爷”,段凤鸣真是他吗?
段凤鸣,你在哪里?
由远而近的呼唤,温柔亲切还有浓浓的担忧。
段凤呜——是这个名字?
好像……好像不是,他的名字不是这个,不是,应该是段…
× × ×
“九弟呢?”
伴着脚步声,男中音开口朝正在扫除的仆人问。
“禀三少爷,主子在庭园。”
段三笑着说:“哎,真是爱树成痴。”他边说边走到庭园,果然见到人。“九弟!”
男子回头,英挺的相貌与伟岸的身形,一手负在背后,显出不凡气势。
“三哥。怎么今日有空来看小弟?”段九走向兄长,嘴角挂着沉稳的笑。
段三视线越过弟弟,看往那棵屹立不摇的老树。“怎么我每次来,都见你在树下沉思,你又不爱园艺,为何偏偏对那棵树情有独钟?”他怎么看都看不出那棵树究竟好在哪,又不名贵,不过是一般树种。
“有缘吧。三哥找我有事?”段九含着浅笑,草草带过。
提到正事,段三的眉纠着不安。“嗯,最近北方盗贼频窜,我想要其他人一块跟我南迁,再者,那些盗贼都知道你有亲人在北方,钱财无法打动你,自然会找上我们来要胁你,我们可不想成了你的绊脚石。”他相当清楚小弟清廉公正,颇受县民爱戴,也无法劝他引退。
段九领着三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也好,这样我处理盗贼才不会多有顾虑。那你们何时起程?”从他当了县令后,自家亲人便聚少离多。
“过几日吧。九弟,三哥知道你有职在身,但三哥希望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老是将自己的命看得不重要,日夜拼命,皇上也看不见你的认真。”段三语重心长地说。
“小弟明白。对了,三哥,柔姐的孩子满月了,可惜我这个舅舅没空闲去探望,就请你帮我跟柔姐说一声。”近日事情过多,他还必须将公事带回府内办理。
“我知道了。”
“主子、主子!张大人来了。”仆人打断两人的交谈。
听见是张刺史,段九神情明显不快。
这三年,张刺史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跟朝廷的关系愈来愈好,但对百姓可一点都不留情,好几次他上奏,却都无消无息,而这事也让张刺史将他视为眼中钉。
听见是张刺史前来,段三也有几分紧张。“尚书大人已告老还乡,九弟,你不能再与张朝史正面冲突了,那个小人不是好惹的。”
“三哥,小弟知道,你先回去。”
送走段三,段九来到偏厅见张刺史。
“段大人,好久未见哪!”
张刺史已出现老迈迹象,大概是纵欲过度的结果,不过脸上的奸诈依然不减。
段九拱手相迎。“下官来迟迎接,请张大人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