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幼幼身后拉出一道纤细黑影,十七岁的高中女生,背着沉重书包,走进市区。
这里是屏东垦丁,九月份的太阳像凶猛的老虎,晒得人们汗水淋漓。
对瘦小的幼幼来讲,背上的书包实在太大,她的纤细肩膀几乎承受不来那沉甸甸的重量,被汗水濡湿的及肩头发贴盖住她的右半脸,青春气息没在她身上显露痕迹。
远远的,她停下步履,左眼视线停留在街头女人身上。
那是她的母亲。
她穿著清凉小衣,短裙被风一吹,露出性感内裤,五吋高跟鞋、鲜红耳环,三十几岁的成熟女人对路过男人频频挥手招呼。
不久,一个肥壮男子搭上她肩膀,淫魅笑容扬起,一对陌生男女彼此相依走入巷内。
比起父亲,其实她更痛恨母亲!
幼幼只露出半边脸庞对人,淡淡的嘲讽浮上她左脸。严格来说,她并不美艳动人,充其量不过算是清丽而已,但她有一双大眼睛,闪动着智能灵气,总是这双大眼睛吸引人们注意,也总是这双大眼睛流露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重神情。
「我恨妳!」轻轻地,她对女人背影说。
转身,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二十分钟后,她将回到家里,至于那个家……哼!
走进小巷,饭香、菜香阵阵传来,晚餐时间将近,家家户户开始做饭,那才是家的温馨,不像她的家,只有处处可见的空酒瓶。
「幼幼,下课了?」
「嗯。」
透过小小纱窗,她看见苏妈妈正在炒菜。
苏妈妈一家在五年前搬进村里,听说苏爸爸原本是大老板,后来为朋友作保受到拖累,朋友跑了,苏家工厂、家产因此全被银行拍卖。
破产后,苏爸爸精神状态不稳定,时好时坏,情况好的时候常坐在门口晒太阳,拉着过路人猛说话;情况不好的时后,骂人、打人,动不动就对苏妈妈拳脚相向。幼幼常见村里大人出手帮忙,合力用绳子将苏爸爸捆绑。
前年农历春节,家家户户在围炉,苏妈妈和女儿却拿着手电筒挨家挨户寻人。苏爸爸失踪了!全村总动员,遍寻各个角落,还是找不到他!
大年初二,警察上苏家敲门,告诉她们苏爸爸找到了,他的尸体被海水冲回岸边,死亡日期大约两天。
丧事办妥后,苏妈妈便和女儿相依为命。苏妈妈在饭店里找到厨房的工作;女儿也在高职毕业后,顺利进入飞云牧场。
两份薪水支撑,家庭不再艰辛,她们多了余力帮助别人,幼幼就是她们经常相助的对象。每每幼幼父亲把薪水赌光,下一餐没着落时,苏妈妈的女儿琇玟就会邀幼幼回家吃饭。
「幼幼,可不可以帮我跑一趟杂货店,酱油用完了。」
「好,我放下书包就去。」
「来,苏妈妈拿钱给妳。」
「不用,昨天爸爸有给我生活费。」
虽只是少少的五百块钱,但她是个懂得回馈的女孩子,了解食人三分要还人五分的道理。
「那点小钱妳留着吧!肚子饿了就买点东西吃,瞧妳瘦伶伶的,哪像个十七岁少女?」
「没关系,苏妈妈,妳等等,我马上回来。」语毕,她先回家放下书包,小跑步跑进杂货店。
「阿枝婶,我要一瓶酱油。」甫进杂货店,幼幼向人打招呼。
「替阿倌来买酱油是不是?」阿倌是苏妈妈的名字,村里的人都这样唤她。
「是啦!阿枝婶快一点,菜在鼎底了。」幼幼笑着催促。
「好啦!」
放下酱油,阿枝低头找钱,把钱交给幼幼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到门口,拉住幼幼,在她耳边小声说:「幼幼,晚上小心一点,听说妳阿爸今天输了不少钱,心情不好。」
「嗯,多谢,妳知道他在哪里吗?」幼幼问。
「听讲伊在阿昆仔的厝,喝酒喝整下午。」
那么,要更小心了。她阿爸不是坏人,然酒和赌彻底改变了他,他变得贪婪猥琐,喝醉酒时,甚至会对人暴力相向,母亲就是这样,被他打出家门的。
十年来,她晓得母亲在哪里,却从不出面相认,对她,幼幼有恨,恨她缺乏母爱、恨她留自己下来。
「我知,多谢阿枝婶。」
从杂货店出来,幼幼快步往家的方向跑去,心中暗自盘算,也许该向苏妈妈拜托,求她收留自己一晚。
揉揉手肘上的瘀青,阿爸上星期打的痕迹仍未褪去,同学的指指点点不断,她不希望旧事一再重演。
转进巷口,一个不注意,幼幼的头发被人用力揪住,她半边头皮发麻,反射性地,她握住抓她的手,一接触到那只手,她立刻明白抓住自己的人是谁。
声音微微颤抖,幼幼哀声说:「阿爸,你不要生气,要打我回家再打,让我先把酱油带去给苏妈妈。」
「哼!真厉害,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竟去帮人家跑腿,妳跟妳阿母一个样子,甘愿便宜外人,也不让妳老子好过。」
「阿爸……」
「不要叫!」文泉扯住幼幼,用力将她往家中拖去,一整天的鸟气,他急需找人发泄。
锵!酱油掉在柏油路上,咖啡色酱汁洒开。
踢开家门,文泉抓起幼幼往地上掼。
她被摔得七荤八素,来不及蜷身保护自己,皮带便抽了上来,每个刷落都是彻心疼痛。含住呻吟,她的经验告诉自己,发出声音会刺激阿爸,教他打得更起劲。
就这样,小小的屋内,气氛诡异。
打红眼的父亲、受虐的女儿,两人均安静无语,只有皮带抽在肉上的声音,刷刷刷,一声比一声刺耳。
护住头脸,幼幼缩趴在水泥地面,像碰到敌害的穿山甲。她的学生裙襬被抽掀开,露出皙白大腿,粉嫩的肌肤刺激了文泉。
他停下皮带,怔怔蹲在地上,大手在幼幼腿上轻轻抚摸。
真美……心痒难耐,他用力抓起幼幼的头发,迫她往后仰,一个用力,他扯掉她胸前扣子。
他要做什么?幼幼让父亲的眼光吓着了。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是野兽!不是阿爸!
推开父亲,她一退再退,退到墙边,背紧抵着泥墙,双手紧抓住前襟。
「真水……」他舔舔下唇,直盯着她的大腿。
幼幼慌地扯下裙襬盖住自己。
「不要动,让阿爸好好看妳。」
挤到幼幼身前,猝不及防,他用力拉开她的手,将它们架在幼幼头顶上,充满欲望的眼光在她胸前梭巡,邪淫笑容在幼幼面前扩大。
「不要!阿爸,我是幼幼,你的亲生女儿,你看清楚!」幼幼急喊。她太瘦小,受控的双手挣不出他的箝制。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妳阿母,是伊甘愿去给别的男人玩,不给我机会!乖,听话,给阿爸亲一下,查某囝仔本来就该替妈妈还债,啧啧……阿爸好久没碰女人了……」
他根本知道她是幼幼,不是藉酒装疯!
幼幼失去最后一丝希望。人伦不在、天道不循,所有卑劣的、骯脏的事情,全发生在他们家中。
文泉的手袭上幼幼的胸,欲念促使他龌龊行动。
「不要!」
幼幼开始反抗。不!她上进、努力,她拚了命想脱离这个家,怎能放任自己被欺凌?
不!她不要身体烙上骯脏印记,不要让他的兽欲变成她一辈子抹煞不去的可怕回忆。
幼幼用尽全力踢开父亲,才爬两步,就让父亲给逮回来。
啪啪啪几声巴掌,打得她头昏脑胀,充满酒气的嘴巴贴上她的脸,忍着头昏,意志力不准她妥协。
她反抗、她尖叫,她不介意逆伦、不介意伤害眼前男人。
她向父亲拳打脚踢的后果,是换来更多疼痛,但她不怕,她要保护清清白白的自己。
嘶——衣服被撕开,幼幼裸露的身体让文泉欲火更燃。将女儿压在地板上,他试图拉扯她的底裤。
幼幼拉扯父亲的头发,企图将他扯离自己,但没成功,只换得更多痛击。
啪的一声,木门被打开,苏妈妈睁着眼睛,不敢相信。
「死文泉!你竟然敢做这种代志!」
她抓起满地空酒瓶,和着尖叫声,一个个砸向他身体。
不久,幼幼身上的箝制消失,她扶地坐起,眼睁睁看着父亲落荒而逃。
文泉逃出家门,苏妈妈低身替她整理衣服,安慰道:「别怕别怕,没事了,苏妈妈在这里。」
「我没事……没事……」她喃喃自语,一再说服自己,她没事。
「对,妳没事,这个家不能再住了,那个阿爸……别认了吧!」苏太太心寒,多年邻居,竟是个畜牲不如的烂东西!
「我不认,我没有阿爸,没有阿爸会对女儿做这种事情,他不是。」摇头,寒心,这个家她不要了。
「对,他是禽兽,没有资格当妳阿爸。」
「他是禽兽……没有资格当爸爸……」幼幼重复她的话。
「乖,东西收收,跟苏妈妈回家,从此妳当我的女儿,我照顾妳。」
苏妈妈将幼幼抱进怀里。这女孩乖巧、懂事,那个男人没资格拥有她。
「苏妈妈,告诉我,为什么我有这种爸妈?」她不解。难道真是她前辈子恶事做尽,此生该来还清?
「是老天爷弄错!像幼幼这种好女孩应该有好爸妈。」
「不是我错?是老天爷弄错?」
「嗯。」苏妈妈点头。
抱住苏妈妈,连哭泣她都不敢放任自己。
「是老天爷弄错,是祂的错,我没有做坏事。」幼幼一再地重复。
从这天起,幼幼正式住进苏家。
夜里,她和琇玟共挤一床;日里,除了上学,她打工赚钱,试着还苏家恩情。至于在村里不小心碰上父亲时,她将他当成坏人,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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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阳大学刚毕业,他放弃继续深造,回家接手世新企业。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套句他常说的话——他的基因中有着乖巧与稳定,所以大哥、二哥不爱的企业,只好由他乖乖接手经营。
姜家老大姜冠耘一独立,立即脱离家庭,出发到南部垦丁,实现他开设牧场的梦想;老二姜亚丰是股市之神,他对钱就像狗对毒品一样敏锐,他们两人要的是江山自己打,不想承袭,于是年龄比人家小、投胎比人家晚的季阳,连选择说NO的机会都没。
然事实上,他工作能力超强,领导的开发部门短短几个月便交出亮眼成绩,父母亲看好他,估计他绝对有本事让公司在几年内扩大数十倍,成为国际知名企业之一。
暑假过后,他奉父母命令南下垦丁,准备说服大哥、二哥放弃牧场经营,回台北公司工作。
他认为说服二哥比较容易,他是股市之神,只要有几台计算机,到处能工作,不管是在垦丁或在台北都一样。
想说动大哥可就麻烦了,牧场是他的命,四年的努力工作,让他的牧场成为全台第一,加上最近刚涉足的观光行业,他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带回大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本想说服哥哥的季阳,一下车就让垦丁的太阳说服。
在垦丁,晴朗的天空里没有一丝白云。纯朴的风土民情、缓慢的生活步调,才十天,他开始评估装设视讯设备、遥控公司部门的可能性。
拿起照相机,他拍下垦丁居民。榕树下,三三两两悠闲的下棋老人,庙庭前,打瞌睡的香肠摊老板,还有抱着小孩聚在市场前聊天的太太们。
这是一种他未曾接触过的生活,在那个人人汲汲营营于名利的都市里,已消踪匿迹的曾经。
这十天,季阳过得很丰富,他认识牧场里的多数员工,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小书,她的自然漂亮,是都会女子买再多化妆品,都妆点不出的美丽。
还有一个,是他打算列入女朋友名单的女子。
她叫作苏琇玟,长得英气而端丽,大方、不矫揉造作、开朗的性情让身边所有人感到舒服。
若拿她和小书相较,小书是第一个引起他注意力的女孩,但他会选择和平易亲切的琇玟深交。
上个星期,他约琇玟到大鹏湾玩水上摩托车,她大叫大笑,疯得可以,战果是——晒脱一层皮。
今天,他们约好到琇玟家里晚餐,她想看看这些天里他摄取的镜头,他则想了解什么样的家庭会养出她这种开朗的女性。
微微一笑,他转进小巷弄。
一座倾圮的四合院矗立在眼前,琉璃窗缺角,屋顶上的燕尾却仍然昂立,尽管木门上油漆斑驳,曾经鲜丽的门神仍尽忠职守。这曾是有钱人家的庄厝吧!
进门,几个盖着木盖的陶缸横放墙边,经年累月对抗风雨的木匾悬挂于厅门,岁月模糊了字迹。
季阳进入厅堂,风尾随,带起一阵清凉。这是古老建筑的好处,不用冷气机、不需要电风扇,只要一把扇子,慢慢摇,就能摇出一季凉爽。
厅前木桌染满灰尘,几盏残烛倒在桌面,缺脚的雕花木椅靠在墙边。旧时王谢堂前燕,凄凉尽现。
走出厅门,他发现墙边几株瘦伶伶的藤蔓植物,虽乏人照料,却也开出几朵金黄花朵。
季阳趋近看,拨开绿叶,意外地,在里面找到一颗葫芦瓜,很小,小得很可爱,它的身量不到他平日所见的五分之一,轻轻碰,不大的葫芦瓜竟已熟透,摇一摇,里面的种籽带出韵律。
当他考虑要不要拔下来时,一个女孩匆匆闯进来。
乍见季阳,她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地反应过来,双手合掌,她拜托着。
季阳没弄懂她要请托些什么,见她眼光朝四周飞快搜寻一圈,选中墙边的陶缸,身形俐落,她翻进水缸中,抬起木盖往自己头上盖挡。
看不出她两条手臂瘦巴巴,竟抬得动厚重木板!更有趣的是,这个发育不良的小女生让他联想到绿叶下的小小葫芦瓜。
不迟疑了,他低身弯腰,拔下叶间的葫芦。
啪跶啪跶,拖鞋打着后脚跟的声音随着男人的脚步逼近,传进他耳里。
季阳转身,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脏兮兮的白色短衣一半塞在裤内,一半拉出来,撩到膝盖的裤管一高一低,下巴上面满满的胡渣,在在显示他的狼狈邋遢。
他靠近季阳,浓浓酒味从他身上飘散出。
皱眉,季阳敛住笑脸。
「喂,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查某囝仔?」他口气凶恶。
季阳摇头,不愿和他多说话。
文泉以为季阳听不懂台语,改用国语对他说话:「你要素看见她,最好告诉哦,吼则哦会告你诱拐业成年护女。」
浓浓的闽南腔让季阳忍不住发笑。摇摇头,他坚持自己的谎言。反正没被告过,偶尔上上法庭,也是一项特别的经验。
「死查某囝仔,给哦出来,要素让我找到妳,哦一定给妳扒皮。」
文泉朝房里吼两吼,没见动静,他进屋,来来往往前厅、屋居,绕过几圈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