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拂一拂衣上的微尘,齐先生仰首一;叹,“自家的书坊,却让一小女子掌控,岂不是令祖上蒙羞?还是大丈夫亲为较好。”
“对,对。”阿棋也叹笑。
“故这书坊,说收,还真收得回来。”这样一来,滚出书坊的会是哪一个呢?
“所言不假哟!”可他们再怎样精明算计,却忘了还有她这么一位拦路虎。
这书坊是她这几年来辛辛苦苦撑起来的,里面饱含她的心血,不是他们想拿走,便可轻易拿走的!
“好了,该说的齐某都说了,棋姑娘不妨静下心来好好思量一番。姑娘也快过了适嫁之龄,这么不清不楚地待在三公子身边,也不是办法。
二老爷虽年纪大一点,但出身高贵,肯点头娶姑娘为继室,算是姑娘三生修来的福气。”
“是啊,阿棋的‘腐’气哟!”要嫁,还有尉迟闻儒呢!三百年也轮不到那个四十岁的酸老头!
“姑娘明白就好。”一番苦心总算没白费,“棋姑娘其实是明白人,三公子虽待姑娘如同家人,但奴才终究是奴才,本分不是说忘便忘的。”
“阿棋该奸好谢一谢齐先生的好心。”
“那倒不必。”齐先生一摆手,宛如佛祖普渡众生一般,“这社会便是这般。上便是上,下就是下,上下贵贱之分是打不破的。”不要抱持什么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念头为好!
“阿棋谨记先生今日所说。”她一定会牢牢记住,然後打破这上下贵贱主仆之分,给他们瞧上一瞧!
方形青砖,朱漆大门,高耸门楼,雄壮白狮。
从外貌看,尉迟主府还是四年前的老样子,并没有因家道的中落而衰落不已。
只是,踏入府门,眼光所及之处,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致,倒真给她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了。
成片清雅的兰花不再,珍稀墨菊也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招摇的俗丽牡丹、诱人的浓香金桂——当然,时节尚属於冬嘛!一路行过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乱蓬映入眼中,倒是别有一番风景——大煞风景啦!
就说了,她不想来这尉迟主府啦!再也寻不出一丝幼时在这清雅别致的府中赏玩的记忆,只给她更加厌恶的理由。
简直浪费她休眠的大好时间!
难得今日是晴天耶!
啊……好想睡。
“阿棋。”
真的……睁不开眼了。
“阿棋。”
能不能稍微眯一眯?
“阿棋”
呃?耳边的雷霆爆吼,一下子惊跑了她的睡意,迷蒙的双眸瞪得滴溜溜 圆,清亮亮地映出一张铁青的俊脸。
“尉、尉迟?”好像不妙哟!
“给我有精神一点!”恶狠狠兼咬牙切齿地贴上她的耳,飞快地低吼一声,尉迟闻儒真的真的很不爽。
“好哇好哇。”她立即从善如流地笑咪咪,眨眨圆圆的杏眸。
“好什么呀?”被打败地竖起一指,将对著自己一脸讨好的笑脸,转向前,无奈地一笑,“还不给大哥二哥问声好?”
“拜见大公子、二公子,奴婢给两位公子请安了。”够礼貌了吧?
“你不要再对著我傻笑了。”无力地一叹,尉迟闻儒极具耐心地又将那张小脸转向前方,“大哥问你话呢!”
“啊?真的吗?”阿棋立即眯眸笑嘻嘻地,一副感激涕零的滑稽样子,一原来大公子还记得奴婢啊!奴婢简直太感动了!呜,我哭一哭好了!奴婢真是太高兴了!”哼哼,几年前,这两位公子可是从没正眼瞧过她哟!
“呃。阿、阿棋,你长成大姑娘了。”已显中年福态的尉迟望儒勉强地一笑,对眼前小姑娘的伶牙俐齿很不习惯。
其实也怪不得他,年龄毕竟有一段差距。当年尉迟老太爷是老来又得一子,尉迟闻儒与两位兄长整整相差了两轮呢!
“阿棋,虽然你自幼卖到咱们尉迟府上,同三弟一起长大,形如一家,但该有的主仆之分,你还是要记得才行。”尉迟念儒不悦地板著脸,十分看不惯这小丫鬟的无礼样子。
“是,二公子教训得是,阿棋是尉迟家的奴才,这奴才本分一定要守的,奴婢一定记得二公子的敦诲,不给尉迟府丢脸。”嗤!满嘴仁义道德,一脸的自视清高,可肚中不依旧盛了一桶虚伪?
“恩,还算有点样子。”捋一捋颔下的长须,很有读书人清然之貌的尉迟老二,一双细眸暗暗绕阿棋几圈,算计的精光不泄半分。
人虽长相普通,但懂帐会经营,要了她也不算吃亏。
“二公子,您不认识奴婢啦?这眼光怎总打量奴婢呢?”阿棋心中已恼。但因尉迟闻儒在场,不好发作。
“四年没见,阿棋却没什么变化,我怎会认不出你。”尉迟念儒乾笑几声,立即收回围绕阿棋打转的视线,转而面朝亲弟,热切地一笑,“三弟,咱们兄弟三人许久不见,去聊上一聊可好?”
“小弟自当领命。”尉迟闻儒凤眼漾笑,“两位兄长请。”
“好,去书房一叙如何?”
“乐意至极。”
“阿棋,你许久不曾回府来了,既然今日回来了,去找你旧日夥伴叙旧。”“谢大公子恩典。”她笑咪咪地行礼,“那奴婢先告退啦!”
笑咪咪地,阿棋转身行往仆房院落。
啧!若她料得不错,接下来三兄弟闲“聊”的,一定与书坊有关!
既然跟来了,她岂有不听上一听的道理?
暗中早巳打好了主意,只等寻个空——去偷听一番喽!
第六章
“书坊与阿棋?”
“正是,二选一罢了。”
“此话何解呢,大哥?”
尉迟闻儒细长的凤眼垂下,手捧香茗细细品赏的淡然模样,似乎并末听到一母同胞的兄长说了些什么。
“呃,三弟,我和你二哥商量了一番。”尉迟望儒力持平静以对。
“四年前爹娘不幸仙逝,留下咱们兄弟三人相依为命,共撑家门。当初心疼三弟年幼,又要研究棋艺,所以不忍三弟同我们一样为家操劳,以免耽误了三弟。”
“是啊,为了寻个藉口让三弟认真钻研棋术,我和大哥才忍痛请三弟离府独居,并将五问书坊划在三弟名下。”尉迟念儒迅速接话,谆谆诱导。
“而今三弟已成年了,咱们三兄弟也该好好议一议咱们尉迟家的产业,认真分担一回了。”
“咱家虽说不是什么大贵之家,但总算也可称之为小康之门,只留几间小书坊给三弟,为兄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尉迟望儒讲得颇为沉重。
“那依两位兄长的意思呢?”他虽沉於棋艺,但并非是不闻世事,关於近年来两位哥哥的经济状况,他多少也有耳闻。
记得爹爹在世之时,曾私下对他讲:“这尉迟家业怕是要败在你大哥二哥手中了。等我死後,你便搬出府独居吧!免得被他二人牵连了。一也是因此,他才在爹娘不幸仙逝後,便顺了两名兄长之意,只带了江氏母子与阿棋搬出主府,对於兄长偏心地收拢了尉迟家大部分产业,只将五间小小的书坊分到了他的名下之事,毫无异议。
他年纪虽幼,但长年有围棋相伴,对於什么富贵荣华其实看得极淡,只要能平安度日、不愁温饱便奸,大富大贵於他并无诱惑之力。
於是,四年来,他守著五间小书坊,伴著阿棋也过得舒心、幸福。
可而今来看,一切似平又要变了。
“三、三弟?”为什么笑而不语?
“啊,大哥,对不住,小弟一时闪神,没听到大哥叫唤。”尉迟闻儒抬眸,扫了一眼各怀心思的哥哥们,淡淡一笑,“大哥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就、就是那五间书坊,我们想、想……”他结结巴巴,在亲弟如常的微笑下,怎么也说不出早想好的话来。
“想重新收回主府?”尉迟闻儒挑眉,替大哥讲出来,“是不是?”
“是,不、不,不是——我是说、说……”
“大哥,我替你说了吧。”尉迟闻儒垂下双眸,细细把玩著掌中瓷杯,讲得极其平淡,似在讲别人的事。
“大哥,你当初接手了家中的八百顷良田,单是每年的田租,已足够你以及两个儿子吃喝不尽了,对吧?”
“是、是……”一张胖脸顿时羞得通红。
“可是呢,你大儿为求取功名,逼迫你卖了五百顷田地,拿地金去疏官路,却不料是蛋打鸡飞,白白损失了五百顷良田。”他轻嗤一声,继续道:“这还没什么,至少你还剩三百顷,也够你吃喝一辈子了。可坏就坏在你二儿整日与一帮狐朋狗友相伴,一掷千金,没两年,三百顷田地也全被他弄了个一乾二净!而今除了这座宅子,大哥是一无所有了吧?”
“三、三弟,你、你——”怎知晓得这般清楚?“啊!还有二哥,我也顺便替你说一说吧!”转头瞥了一旁垂头不语的二哥一眼,尉迟闻儒继续道:“二哥,二嫂因你纳小妾一事跳井自杀过世後,二嫂娘家要你赔了不少银子吧?那几间很赚钱的绸缎铺子呢?现在还能撑多久?”
“还、还不错。”七间绸缎铺因他的经营不善已倒了六间,只剩一间还在苦苦支撑,但离倒闭之期也不远了。
“不错?”他笑著反问一声,“不错到原先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几间小书坊,如今也成了救命稻草?”
“也不是……”
“不是什么?这次要我回府,说是为祭拜爹娘,其实是要我交回书坊经营之权吧?”他早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所以才从不费心去经营书坊,任阿棋当作游戏去玩,“这书坊本就是咱们兄弟三人共有的,什么叫作让你交回经营之权?”
尉迟望儒嘀咕一句,不敢太过大声。
“那家中的千顷良田呢?依大哥说法,也是咱三兄弟共有的,可大哥将它们尽悉卖出,可曾问过我一句意见?”
“那、那是——”
“三弟,书上有言,长兄如父。大哥终究是你大哥,是尉迟府一家之主,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尉迟念儒讷讷而言。
“是啊,是啊。”尉迟望儒附言,处置府中产业,他是有权的!
“哦?二哥,这么说来,无论什么事都不需咱们一起商讨一番喽?”欺他还不懂事吗?
“这不是在同你商讨了吗?”何时话少的三弟开始长大了?
“那么,就请大哥、二哥讲出你们心中所想吧!”绕来绕去,还不是为了那五间书坊?
“就是、就是请三弟让出书坊,由咱们共同接手,好好经营。”擦一擦额上细汗,尉迟念儒终於吐出实话来。
共同经营?嗤!
“是啊是啊,三弟你一心钻研围棋,无心经营、不善管理。我和你二哥终究在商场中待了十几年,虽算不上什么好手,但经营书坊还是绰绰有余的。”尉迟望儒胖胖的脸挤满了祈盼。
“所以呢?”细长的凤眼一挑。
“所以、所以三弟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经营好书坊,你只管在家中等著分红便好。”说到激动处,他略显白花的长须一翘一翘的。
“大哥、二哥早就合计好了啊!”他可真是他们的亲弟吗?
“是……不不,我们这不是在同三弟商讨吗?”
商讨?早已合计好,同他只是说一声而已吧?
“若我不愿意呢?”凤眼微微一张,清亮的眸光让人摸不著一丝的心思。
“不、不愿意?”尉迟兄弟一下子瞠大了眼,惊愕及慌乱再也掩饰不住。
五间书坊是他们最後的机会了,若收不回来,怕以後他们要喝西北风了!
“三弟,你在开、开玩笑吧?”尉迟望儒冷汗一颗颗开始滚落颊际。
他抬眸,专注地扫过身前的熟悉人影。何时,哥哥们英挺的身形变得佝凄?何时,他与哥哥们成了陌路之人?
想到此,心中不由一沉。
罢了,若是那几间书坊能为两位哥哥提供一点的依靠,便给了他们吧!
只是,还未开口,便被二哥的一句话生生浇熄了念头。
“三弟,你舍不得书坊,是不是因为这书坊是你那个棋童用身子支撑的原因?你怕被我们知道了这丑事,脸上无光,是不是啊?”尉迟念儒嗤道。
既然好言不想听,便休怪他口吐恶言!
闻言,仿若疾风猛地刮过,狂怒一下子占满了他所有心神。
他们怎能如此污蠛他的阿棋!
“二哥,说话之前最好先用一用脑子,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双拳几要握碎手中的瓷杯。
“没有根据?怎会无根无据?这书坊是阿棋在经营,是吧?”被贪欲蒙蔽的双眼腥红如血。
他原本打算收书坊,顺便收了阿棋那丫头的。找一个懂得经营的女人,不算给祖上蒙羞。可那死丫头实在太不知好歹,枉费他的一番好意!
“二弟,你冷静一些。”一旁的尉迟望儒讷讷开口,不想与亲兄弟闹得太过火。无论如何,闻儒还是他们的同胞兄弟。
“我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忿忿地一甩袖摔开大哥的手,尉迟念儒恨恨咬牙。
“从小爹爹便偏心他!他要什么,爹总是二话不说地便给他什么!他说想要招一个棋童,爹立即花大把银子,在几百名孩子中选一个给他!
可咱们的孩子呢?那也是他的孙儿孙女啊!爹正眼看过他们没有?没有!爹只正眼看他。
他的棋童想读书识字,爹便让那小丫头进书房,随他一同习字。可我的孩子呢?我女儿是一府的小姐,却从来没进过一天学堂,不识得一个字!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阿棋去学什么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卖了一辈子身的奴才而已!”
“二弟……”
“大哥,你不要拦我。”尉迟念儒恨恨啐了几声。
“不管怎么说,那个死丫头也是咱们尉迟府中的奴才,她不顾礼义廉耻在外头抛头露面,同那些男人你来我往、勾三搭四,把咱们的脸都丢光了,这是给祖宗蒙羞啊!”
凭什么她以一介女子之身可以撑起一个书坊?凭什么他一个七尺男儿_却到处碰壁?凭什么一个下女却敢活在男人的世界中?凭什么?
“二哥!”尉迟闻儒紧咬牙关,不敢置信他的亲哥哥竟讲出这般龌龊的记来!
“怎么?你心疼啦?还是因为你的棋童在外招蜂引蝶,你吃醋了?哈哈,三弟,为兄是在为你出气耶!你看你什么表情?是不是戳到你痛处了?”
尉迟念儒嘿嘿直笑,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三、三弟,你别气!”尉迟望儒赶忙打圆场,“有话好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就是他的兄长们吗?
“二选一啊!”尉迟念儒洋洋得意。
莫怪他们,谁让他敬酒不吃偏吃罚酒呢?
“什么意思?”
“阿棋入府时签的卖身契还在我们这里。”耸一耸肩,尉迟念儒笑得好不开心,“她在外面整日与男人们混在一起,太失咱尉迟府的颜面了,所以呢,我们要执行家法,将她囚在柴房,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