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正经事啦!”不肖女立刻换回恶妇状。
“说吧说吧,”同时不忘声明,“麻烦事莫找我噢。”
女儿端正了神情,虚心求教昔年大燕第一名将:“粮饷被劫,是否说明朝中有内奸?”
“女儿呀,你总算开窍了。”老爹赞许地轻拍她的后脑勺。
平静了心情,眼前也变得一片开阔,才发觉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在牛角尖上,而许多不曾留意的事,此时却串了起来。劫匪对运粮路线显然了若指掌,才能事先安排陷阱埋伏,将重兵运送的军饷成功劫走。
“劫走粮饷的,恐怕也不是西突厌人。”
“八成不是。粮饷是在大燕境内被劫走的,就算是西突厌人所为,他们也没办法运出去。”
“那么……”
“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顾扬轻描淡写地揭出一桩秘密:“裘鹤仍在京城中。”
“什么?”顾紫衣的脸色转了好几转,“确定?”
“他的相貌,谁会搞错?而且,他跟兵部的人有接触。”
顾紫衣几乎要跳起来:“老爹,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女儿啊,这几日你都不曾还魂,我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再说,我也是这两日插手之后才知道的。哼,都是被尚书令那老头儿陷害抓我干活,这家伙,成天跟我炫耀他的如意女婿还不够……”存心气他这没一个女儿嫁了好人的。
“老爹,讲重点。”女儿打断牢骚。
“重点是可疑之人都在这名单上。”顾扬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从上面的油渍来看,显然是之前用来包吃食的。
“还有裘鹤的事,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你该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东突厌最大的部落,雅里部的可汗。更重要的是,雅里部的疆域同时与西突厥和大燕接壤,亦临近此次的战场,雅里部的立场可以改变此一战的结果。
“老爹我走后,千万要小心,不能再像这几日失魂落魄。”
“走?”顾紫衣未回过神,“老爹你要去哪……啊,我知道了!”新一批的粮饷得万无一失地送别,最合适的统帅人选自然是眼前的镇南大将军。
“别高兴得太早,我有条件!”既然逃不过受劳役的命运,好歹要先捞足好处。
“什么条件?”
“不能趁我不在,摘光府里的柿子!”
“好办,”女儿慷慨大方,“二八分,我一定给你留几个!”
“不行,至少一半对一半!”
“三七!”
“四六!”
于是平,大燕的命运就如此这般被一棵柿子树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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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
一声长啸,矫健的身影凌空而起,几乎一眨眼间,已经连出十几招,掌风所至,树叶纷纷周落,便如凭空一场漫天花雨!
飘散处,忽见一条人影,静静伫立,仿佛由叶雨中化出。
那人的身形插地顿住——
“好俊的身手。”清润的嗓音喝采着。
那人转身,殷红夕阳之下,仍能看出眼眸泛着奇异的碧绿。
“是你?”待看清来人风华绝代的姿容,裘鹤微微一笑,“我以为,尊贵的太后现在应该很忙。”
顾紫衣从容走近,“再忙,也应该抽一点时间来看望老友。”
裘鹤若有所思,“仍是老友吗?”
顾紫衣毫无迟疑,“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我也该请老友进屋喝一杯茶。”
裘鹤的住处布置得十分简单,寥寥几样家具,看起来不像是长住,又或者是经常改变住处?
“可惜我仍在你的国家,只好拿你们的珍饮来招待。”
宅中似乎连下人也没有,裘鹤亲自沏上茶,“不能用我们习惯的奶茶。”
顾紫衣喝了一口,悠然回答:“如果有机会去你那里作客,一定好好品尝。”
“哦?”裘鹤眼波闪动,“你仍认为会有这样的机会?”
“为什么没有?”
“我应该是个可疑人物——”
“那又怎样?”又一次不以为然的反问。
裘鹤玩味地看她,“你不打算先问问我为何驻留在大燕都城?”
“确实有几分好奇,”顾紫衣坦然回答,“但得要你愿意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
“哎呀呀,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能克制好奇心的女人。”
表情终于松懈,露出熟悉的笑容。
“克制得相当辛苦。”
“但你好像很信任我。”
“是啊。”顾紫衣扬扬眉,这有什么可怀疑的?
“但我觉得,此刻你手里应该有很多证据显示,我正怀着不可告人之目的,做着不可告人的事情……”
“你有吗?”
如水般清澈的明眸,直直地注视对方,仿佛一直渗入内心。
“有,但是无害于你……唉呀!”不知不觉便说了实话,招认者感到懊恼地揉了揉鼻子,“我也费了不少力气策划,好歹多让我假装一会儿……”
“我想请你帮忙。”这边打断他的抱怨。
“什么事?”
“我想请你答应他们的要求,让雅里部出兵。”
“去攻击大燕皇帝?”
“亏你想得出。”顾紫衣斜睨他,说出自己的计划,“假装攻击,帮我演一场戏。”
“然后当场倒戈,便可以定下胜局?”
“那样当然最好。如果不能,一场戏也足够。”
“哦?”裘鹤有所领悟,“看来心腹之患是在……”
顾紫衣截住他的话:“可愿意帮忙?”
“主意很好,但……”裘鹤狡黠地瞬了瞬眼睛,“若我将计就计,不是会让你的天子陷于危险的境地吗?”
无辜的眼波闪动,故技重演:“你会吗?”
“不会。”照样中招。
“那么我就信任你。”顾紫衣微笑,“草原上的人不会对光明磊落的人暗下杀手。”
“厉害!”裘鹤发觉被对手用自己说过的话套住,怔愣了半晌,突然大笑。
“但你未免太天真。”他敛起笑容,“凭你我的交情,我只能保证在我所能及的范围内,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可是,雅里部一旦出兵,那就是整个部落的事情,我不能凭我一己的好恶就做此决定,”
“我当然不会这样天真。”顾紫衣一脸小狐狸似的诡笑,“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厚礼,想必你不会拒绝。”
“什么?”
“粮草。”
裘鹤双眸倏地一亮,没有说话,却未曾逃过顾紫衣的眼睛。
她眼尾有一丝小小的得意,“我得到的消息,今年冬季气候反常,草原早已万里冰封,雅里部受灾甚重,我想你们一定很需要粮草。而我们刚刚被劫走十万兵马的粮饷,迟一日便多消耗一分,还不如早早夺回,做个顺水人情。”
裘鹤良久不语,像在计量盘算,然而碧绿的眼眸中,分明有一抹错综复杂的神情。
“好大的诱惑呀……”
略带异样的声音隐藏着双关的含义。
”我要不要违背一次做人的原则,干一件暗下杀手的事情?”他浅笑着,露骨地暗示。
“别开玩笑,你不是这种人。”
她镇定地对视,然而略显紧绷的声音,仍然流露出些微的惶恐。
裘鹤微微地眯起眼睛,在僵默的对视中,陡然展开了笑颜:“当然是玩笑。”
顾紫衣暗自松了口气,方才的相视中,她清晰地感觉到,至少有一个瞬间,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然而是什么突然改变了他的主意呢?
是错觉吗?裘鹤向着四周望了一圈,片刻之前那点寒冷彻骨的杀意,已经荡然无存。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那是一个绝世高手,功力深不可测,倘若刚才自己真的做出了什么——
不,恐怕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可能此刻已经身首异处。
“有机会,介绍你身边的这位高人给我,在下很想见识、见识。”他试探地笑。
“谁?”她却是完全地茫然,“你说的是谁?”
裘鹤只当她不肯说,便也不再追问。长吁了一口气,望一望窗外苍白的天空:“为了不让你以为我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人,看来我只好证明一下我自己。两天前,雅里部的铁骑已经出发。”
“啊?”这一次,轮到她愕然。
“即使你不来,我也该去见你了。大燕皇帝先你一步与我达成了协定,他派人在边境追上了我,请我留下来帮助你,我答应他了。为了我们的部落着想,我也宁可与大燕结成同盟。”
“为什么我毫不知情?”语气里的不悦已经相当明显。
“这是我的条件——”裘鹤坏笑,“我要看看未来的大燕皇后,是不是有着皇帝口中说的智慧和胸襟。”
玫瑰般的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原来是这样。
“当然了,也为了迷惑对手。”裘鹤强令自己从失神中挣脱出来,“啊!对了,忘了告诉你,皇帝开出的条件跟你的差不多,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收到双份的礼物?”
“呃?”
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语塞,裘鹤开怀大笑:“放心吧!草原上的鹰不是贪小的狐狸。我可不想为了一份礼物,而换来两个厉害的对手。”
“多谢了。”她终于可以全然释怀,“我能帮你的,也就是这些了。”送她到门口,裘鹤补充:“其余的事情,就不是我方便插手的了。你要多小心。”
“我明白。”顾紫衣颔首。
“那好,我——”
语音和身形一起停顿,门边的树丛里,两个大男人倒在地上,看样子被人点了穴道。再放眼四周,草案、墙角、大石后,无不横躺一两个僵直的身躯。怪不得,方才她能一路走到最里面,而无人发觉。不过,朋友如此上门,未免有点儿对主人不敬吧?
裘鹤微嘲地扫向顾紫衣,却发现对方似乎此他还要愕然:“这些都是你的人吗?”
两道错愕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由得同时凛然:难道方才还有第三方的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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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
顾紫衣学着慕容幸的样,向空荡荡的四周试探地叫了几声。
告辞了裘鹤,一路反覆思量,这样的行事作风,这样的功力身手,似乎只有慕容幸身边的那位神秘少年。
但,四下静悄悄,仍是一个人影也无。
倘若真的是敌非友,那要如何是好?
然而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到底谁人了谁的巢?尚未定局。
流言在京城悄俏地传开。
“皇上战败了!”
“皇上中了西突厌人和东突厌人的联手埋伏,全军覆没!”
“皇上回不来了!”
一时间人心摊惶,京城充满了大祸将至的恐慌,有百姓拖家带口地全部离开,犹如巢穴被灌水后的蚂蚁,没头没脑地逃散。
“这样的局面拖延久了于我们非常不利。”尚书令坦诚相告,语气中倒是也听不出太多忧虑。
这也是布局中的一步棋。对方的优势使他们处于暗中,突袭难以防备,引他们出来势在必行——流言纷纷、人心浮动、京中空虚,这样偌大的诱惑相信对方不得不动心。至于无辜受累的百姓,幸好不至于有性命的威胁,钱财的损失希望日后可以慢慢弥补。
“我想……””顾紫衣缓缓地说道:“他们应当比我们更急。”
是我方难得的机会,对敌方而言,更是稍纵即逝,岂可能敢过?
尚书令微笑,“臣也这样想,”
左右不过是这两三天的事情,顾紫衣指节轻叩案头,心里竟有几分莫名的期待:若说把握,也不可能有十分,但对敌方而言,亦是如此。谁也不肯放过的机会,到了这个地步,就成了硬碰硬的较量。
“太后在想什么?”相处日久,尚书令的言辞之间时时含着慈父般的关怀一如果顾扬在旁边,嘴大概已经撇到耳边去了。
不过顾紫衣的回答大约还能让他欣慰:“我在想,爹爹当年在战前,是不是也如我这样的心情?”
“太后放心。”老谋深算的尚书令明了她的心情,“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剩下的只是静静等待而已。”
静静等待,真能静得下来倒也好了。
又是夜半无眠时。
明知道这时乖乖地躺着养精神也好,不该出门乱晃,却又忍不住去了那“老地方”,倒好像那里有双牵了线的手,扯着她这只风筝。也只在这里,才静得下心来。除了……腹中“咕噜”几声,配台上对糕点香的思念,寒寒搴搴的一阵异响,中断了美食的记忆。
错觉?一瞬间没有十足的把握。
静夜悄悄,月儿弯成了一丝,远远地悬在天边。一点点极弱的星光下,蓦然几道黑影闪过——
来了!
顾紫衣倏然起身,将一切的记忆先抛在脑后。
——我来为你守住太平,你可也要记得对我的承诺!
四方的火把骤然亮起,照耀得宫城有如白昼。未遂的突袭,已经转成正面的厮杀。也许是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可说,除了刀刀相击的声音,四下里却仍是安静得异样。
顾紫衣站在原处俯视。
这与她想像的热血场面似乎有些差异,看起来倒更像是二场静默中的屠条。倒下的人——有敌方但也有我方的土兵,脸上都被恐惧和痛苦扭曲,充满了对死亡的绝望和不甘。
血腥气从四面弥漫过来,她看见下方的禁军兵土将刀砍过对方颈项的同时,也被人刺穿了胸膛。甚至,她仿佛能听见刀刀撕开骨肉的声音,她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忍住呕吐的感觉,保持住镇定。
“太后!”
有人看见了站在宫城至高点的女子。
夜风中,她的衣袂飞扬,有如火光中的风鸟。
“保住太平!”
静默中,太后清朗的声音仿佛传遍了宫城的每个角落。
禁军的士气大震,叛乱者则有些慌乱起来。
“贼婆娘!”有人怒道。
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几点银白色的光芒突然射向顾紫衣。
她飞身掠起躲避,身姿美妙得让众人,不管是哪一方,都有瞬间眼珠脱窗的趋势。
“小心!”
实际上,她的躲避也未见成效,原因是那几点白光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她身旁、“叮叮”几响,已在空中遭遇拦截,如数坠地。
“是你?”这次轮到顾紫衣眼睛脱窗,瞪着突然现身的黑衣少年瞠目结舌,“主人要我保护你。”少年简洁明了地解开她的疑问。
“可是、可是……”顾紫衣想起前事,“在裘鹤那里,也是你口巴?”
“是。我感觉到那些人身上的危险,所以下了手。”
事实是憋闷了很多天,也想活动活动筋骨啦。
“可是我叫你,你为什么不回应?!”真是,害她疑神疑鬼。
断肠摆着永远下变的死脸,“主人只要我保护你,没要我在你喊的时候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