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上齐,酒下肚,顾扬对未来女婿的好感已经升到了顶端。当然啦,现下还是顾扬一厢情愿,不过按照他一贯自许的推波肋澜能耐,想必也是水到渠成。反正他尽打算得变好,自那天在屋顶见到此人,便大有好感,要擦一个配得上宝贝女儿的男人可不容易,大好机会岂可错过?镇南大将军有的是眼线,何况裘鹤的相貌太引人注目,见过的人无不印象深刻,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不过,有两句要紧话,得先问清楚。
“裘公子可曾娶亲啊?”
“不曾。”
“可曾订亲?”
“也不曾。”
“好好好——”顾扬一副未来岳父的神情看着裘鹤,并拍拍未来女婿的眉,“这酒我请了!呃……是酒,不是饭菜。”
“多谢多谢!”女婿看来心领神会,欢天喜地,只差没有直呼岳父六人,“看来往下的几手三角猫功夫还人得了顾将军法眼?”
“啊?啊,哈哈哈。”岳父干笑,“你跟我何必客气?小女你也曾见过,不知是否中意?”
问得虽然客气,眼神里却满是“若你敢说个不字,就不用想活着定下十单香楼”的讯息。
“她正是我要娶的女子。”裘鹤这一句话答得相当郑重。
“但……”裘鹤话风一转,“她是大燕太后,住在深宫……”
说起这个,当初自己劝老七人宫:虽说找的理由是荒唐些,但他心里有的念头,仍是这样好的女子,应该为皇上珍而重之呀,谁知先皇竟如此不够意思,新婚之夜落跑大吉。
而照老七那个脾气,好像当虚名小寡妇还当得不亦乐乎,要是当爹的不为她考虑考虑,只怕她当一辈子也乐此不疲。
“你放心!”顾扬大权包揽,“这事儿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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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
宫城中,顾紫衣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她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爹出卖,正与慕容幸为了回家给顾扬祝贺五十大寿的事情谈判。
“一个时辰怎么够?起码五个。”
“开玩笑,最多一个半。”开天杀价,落地还钱。
“四个半!”
“两个!”
“四个,不能再少了!”
“两个半,不能再多了!”
“唉!”最后定三个半时辰,在慕容幸看来是自己输了,“但你要答应,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偷偷溜出去。”
不讲理也好,他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心情。
“好。”她低声地回答,却又一次回避了他深沉的注视。
心事越来越清晰,回避越来越困难,她不知自己到何时才必得要面对真相,只是本能地做着最后的逃避。
两日后——
慕容幸派出的这支护卫太后队伍,实在有点儿夸张。不过有了上次的前车之监,连侍卫们也觉得有必要将顾府围个插翅难飞,毕竟,谁也不愿意在鬼门关溜哒。
只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却防不住顾家主人暗渡陈仓。
“来来采,女儿啊,我给你们引见……”
话还没说完,因为那两个人似乎已经对上了眼,只不过在裘鹤这一边看起来还像样,顾七小姐的眼神却怎么看怎么像斗鸡。
老爹却不知道,一贯忘恩负义的顾紫衣早把救她脱难那点“小恩”抛到脑后,而将他曾指责过某人的“深仇”牢记在心。
裘鹤也想不起来他们俩几时结下了梁子,正打算按部就班地问候问候,叙叙旧情,却已被顾紫衣开门见山地打断:
“你哪国人?”
上次平静之后,回想他的话,越想越不对,他说话的口音都不是大燕人会有的口气。
“东突厥。”
“他是你大姐的老乡哎。”老爹抢着插话。
“是大姐夫啦。”顾家大小姐红衣在东突厥快快乐乐地当着可贺教(皇后)。
“女儿嘛,出嫁从夫。”老爹自动革除老大的京城籍贯,把她蹋入东突厥人行列。不过也是,她嫁了十年,只回过家两次,分明是有了老公忘了爹。
“那你到我们大燕来做什么?”大燕太后戒备森严,一副把他当作探于的表情。
“来玩嘛。”老爹又抢着回答。
被做女儿的自动忽略,一双眼睛仍望着裘鹤。
裘鹤浅笑,“来找一个大燕女子。”
“找到了吗!”
“算是……找到了吧。”
咦?他的眼神怎么如此奇怪?莫非他是在说……
“女儿啊,”顾扬不失时机地再次插入,“园子里的荷花开了,你们去赏花吧!”
一手推一个将两人推进花园,然后自己偷偷藏起。
小荷才露尖尖角,也确是一番好景致。不过,只有一朵小荷的话……
被顾扬设计独处的两人,这会儿就大眼小眼一起瞪着那唯一的一朵荷花。
“我来大燕已经一年多,也算走遍了大江南北。”沉默良久,终于挑起一个话头。
“感想如何?”听起来还是有点儿挑衅的语气。
裘鹤默然片刻,笑了笑,“也许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为什么?”
“你不能指望从我这里听到十分中肯的评价,我毕竟是个在草原上长大的突厥人。我相信如果你去了突厌,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有十分好的印象。除了从小的感情之外,还有习惯,生活的习惯、思维的习惯,一旦与习惯不同,很容易产生反感。”
很奇怪地,虽然话里暗示着,顾紫衣心里的芥蒂反倒解开了些。
“或许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也有例外,我大姐头一年从突厌回来,就满口夸赞。”
襄鹌微笑,“可贺教是爱屋及乌吧!”
“你认识我大姐?”
裘鹤沉默了一会,缓缓地回答:“草原上没有人不知道仙子般的可贺教。”
顾紫衣因为这话心情大好,“那么我们大燕至少有一样绝好的东西。”
裘鹤哈哈大笑,“大燕的好处可不止一样,更少,还有一个我梦寐以求的女子。”
咦?那个眼神又来了……
顾紫衣本能地低下头,这情形落在刚迈人月洞门的慕容幸眼里,正是一个脉脉含情,一个含羞带怯。
难怪在宫中坐着,右眼皮老是跳!
一霎时,慕容幸的脸色有如泼上了一缸墨汁。
靠着自幼培养出的气度,费尽力气才强行按捺住直接冲过去的冲动,却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花丛后面正打算偷偷开溜的顾扬。
“顾爱卿。”
皇上的嘴角高高挑起,看起来倒是像在笑,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季节倒退了六个月,又回到寒冬腊月。
顾扬只得硬着头皮,过来给一身便装的皇上请安。
“老臣见过皇上。”
特地加个“老”字,以便提醒皇上,自己已经“上了年纪”,千万莫要拿自己当做出气筒。从皇上的眼神来看,这可不是多虑。
“顾爱卿,那不是你家亲戚吧!”皇上的牙关还没松开。
“呃,是亲戚。”反正“一表三千里,硬要找肯定能找出来,也不算欺君。
“哪门亲戚?”皇上的牙关好像咬得更紧了。
“这个嘛……”顾扬头上开始冒污了,“是我家大女婿的亲戚。”
事关两国邦交,皇上应该不会跑过去砍人吧?
“那么,太后为何与一个外男单独在一起?”皇上把“外男”两个字咬得格外重,眼睛像是要将那个“外男”一口吞掉。
到这时候,顾扬再迟钝也听出皇上语气里那股直冲脑门的酸意了、可是,皇上怎么能为了太后吃醋?
“啊,皇儿——”
偶尔回头的太后,发出了一声抓住救星般的欢喜叫声。
“母后!”皇上总算松开了牙关,脸朝着太后走过去,眼睛却毫不客气地盯着“外男”。
“这是东突噘采的裘鹤。”顾紫衣一口气介绍完,顺便往旁边挪开一步,好让那两人直接针尖对麦芒。
“远方来的客人;欢迎你。”皇上嘴角含笑说,眼眸里可是一丝笑意也没有。
裘鹤手按胸口躬身:“尊贵韵大燕可汗,你好!“
皇上身边的小太监说:“这是大燕天子。”暗示他应该跪拜。
裘鹤傲然道:“草原上的鹰,不对任何人屈膝。”
皇上浅笑,“草原上的鹰,不必拘礼,请尽情享受大燕人的款待。”
这句话是用突厌语说的,顾紫衣忙低声问:“你说的什么鸟浯?”却同时遭到两个男人眼含笑意的一瞥。
不过只是瞬间啦,针尖继续对麦芒、要用一个词儿来形容这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战,就是——“杀气腾腾”。
若论两人的气势,实在是不相上下的,不过慕容幸毕竟占有地利,可以使用旁门伎俩:“母后,儿臣特来迎母后回宫。”
“哎!你答应过我的……”
此一时彼一时,慕容幸现在只想把人拐回安全地带。
“宫中有急事,欠你的朕下回一定补上,顾爱卿也是打扰了你的寿筵,朕一定加倍补偿:远方的客人,请在这里慢慢享用。”
不由分说,使个眼色给小太监,搀起太后,跑路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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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皇上……”阿福战战兢兢地开口。.“做什么?”这一声很像从火山口传出来的。
“奏……奏摺……”阿祯小心翼翼地比划。
“怎么了?”岩浆温度又升高了。
“皇上不觉得这奏摺……看起来别扭?”
是啊,这该死的奏摺看起来怎么这么别扭?跟鬼画符一样!……嗅,拿反了。
慕容幸恶狠狠地倒过奏摺,然而并不顺眼多少,文字虽然映人眼帘,大脑却拒绝将之转换为对应的具体含义。
放弃努力,奏摺被甩在御案一角。
“传——,慕容幸的表情只能形容为咬牙切齿,“镇南大将军!”
他忍无可忍了!耐性,那是什么?好吧,他可以对顾紫衣耐心,他可以慢慢地等待她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多长时间都可以。但,如果有顾大将军掺和在中间的话……无比高涨的危机感,让慕容幸不定决心,首先要解决这个麻烦!
“顾将军今日五十大寿,皇上准了假……”
皇上眼里的熊熊烈焰及时转向,让不识相的小太监咽下后半句话,明哲保身地闭口不言。
“告诉他,朕有特别的贺礼,要当面颁赐给他。”皇上说这话时的龇牙咧嘴,可以理解为冷笑吗?
总之,顾大将军好像把皇上惹恼了,看来要倒楣罗!
所以,顾扬一路走来,接收到的都是充满同情的目光、自求多福的美好祝福。:
“哎呀,顾爱卿——”
如果不是牙咬得紧了点儿,皇上这一声呼唤倒也显得和如春风、君臣情重:
“又打扰了你的寿筵吧?可是这朕的贺礼,只能当面给你,所以只好请你过来了。哈哈哈。”
“皇上哪里的话?皇上之请是臣的最大荣幸。”装傻乃顾氏第一绝技。
“那就好。”皇上向两旁吩咐,“你们都出去,让朕与顾爱卿好好地谈谈心。”
“顾爱卿啊……”只剩下两人的殿内,皇上的声音听来似乎非常……沉痛?“我慕容皇家对不起你们顾家。”
“皇上何出此言??”怎么觉得背后发凉……
“父皇有亏于你的爱女。”老爹,事情毕竟是你干的,背后让我说几句坏话也不过分吧?
“太后青春年华,就在寂寞深宫中虚度,实在叫人扼腕。顾爱卿,如果有机会,一定很想让太后再嫁,重享人间天伦吧?”
终于说到正题了。
”朕其实很赞同啊!”
哈?尚来想出答对的顾扬,被这一句弄得糊涂了。
”朕也不忍心,看太后年华虚度,真的!所以……”慕容幸特地停顿一下,好让下面的话听起来效果更十足,“朕决定娶她。”
哗啦!顾扬下巴连带眼珠一起掉在地上。
“顾爱卿,别掏耳朵了,你听得一点错也没有。”慕容幸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又重复了一遍:“朕要娶你的女儿顾雪衣。”
叫阿……呃……可是……这个……”
难得,真是太难得了,顾扬居然被噎得没话说。
“国舅大人,”未经许可,慕容幸已经以女婿自居,“你只要答应这门婚事就行,剩下的朕来想办法。”
“但、但、但是……,’被突然一句话惊到,顾扬还是没有恢复语言功能。
“国舅大人,莫非是对联这个女婿不满意?”慕容幸笑容像弥勒佛,眼神却如夜叉一一显然,皇上不容反驳。
“臣不敢。”’顾扬总算顺利说出话来,语气难得地郑重,“但请皇上体谅臣的爱女之心,臣恳请皇上明媒正娶!”
他把堂堂大燕天子想成什么人了?“顾爱卿何须如此担心?朕当然会明媒正娶,”
“那么恕臣愚昧,请皇上开导臣,如何能叫宰相们答应此事?”
皇上要迎娶太后,这样的事情,三省长宫不可能答应,就算皇上真的写下立后诏书,也一定会被退回。
“名不虚传啊,顾爱卿,”顾大将军的口舌果然厉书,但他慕容幸的人生字典里没有“知难而退”四个字,“朕说过了,只要你答应婚事,其他的事情朕自会想办法。”
“皇上不能说一句空话来搪塞。”顾扬顶得针锋相对。
慕容幸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神情间倒多几分真心的敬重,到此刻他才窥见传闻中的镇南大将军风采之一二。
“那么,你想要朕怎样?”
“给臣一个期限,过了这个期限,臣要自己想办法。”
“一年之内。”慕容幸答得斩钉截铁。
“君无戏言?”
“这是大燕天子的承诺……”
“好!”
“但是,你也要答应,在这一年之内,你不能……”
“皇上请放心,”顾扬心领神会,“一年之内,臣绝不再过问小女的婚事。”不过人家自己要追,就下关他的事罗。
“成交。”
呼……
老命保住喽,“死里逃生”的顾扬擦擦汗,表现得脚底发软。小太监一面扶住他,一面看脚下,顺带喜滋滋地宣布:“顾大将军的影子还在,是人不是鬼!”
“噢噢噢——”顾扬人缘甚好,周遭顿时一片欢呼。
“哎呀1”欢天喜地中,只有顾扬满脸沮丧。
“顾将军,怎么啦?”
忘了,居然忘了!本来大可以要胁皇上退回那半年的俸禄,另外既然他决心要娶顾家女儿,再提前付点礼金也是应该的。可惜啊,大好机会!顾扬真是后悔莫及,差一点就老泪纵横……
“顾将军。”路遇高瘦的老者,跟他打声招呼。
“尚书令大人。”老者是大燕首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跟顾扬的私交相当好,原因是尚书令家的九千金与顾家最小的一双女儿同年,是很要好的闺中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