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幸用针锋相对的微笑回应:“很遗憾,但你的愿望恐怕永远不能实现。”
裘鹤了然地看着他眉宇问尚未褪尽的焦虑,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从容呢!
“我也该跟你告别了。”裘鹤望一望天际的浮云,“尊贵的大蒸天子,感谢你和你的臣民殷勤地款待,可惜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家乡,我们后会有期吧。”
“真的不再多留一阵了?尊贵的雅里可汗!”
突厥语清晰报出的名字,顿住了离去的身形。裘鹤慢慢地转回身:“你在叫我?”
“贺六茹,下次也许你应该给自己起一个难猜一点的名字。”
裘鹤眼波流转:“受教。但,你是何时知道的?”
“如果朕连东突厌大可汗乌蓝的亲弟弟,雅里部可汗离开了草原,来到大燕作客一年多都毫不知情的话,朕这个大燕天子,岂不是太失职了?”
裘鹤怔了一会,哈哈大笑:“大燕天子,你比我想像的还要难缠,幸好我们暂时不会为敌。”
慕容幸慢吞吞地重复:“暂时?”
“谁也不能保证永久的和平,无论是我们的大可汗、可贺教,还是你或我,都不能保证。也许未来终有一天,我们将兵戎相见。”
“我们是朋友。”
“朋友?不错!”裘鹤爽朗地笑,“我愿意我们永远是朋友——这是真心话。”
慕容幸微笑,“至少我们可以试试看。”
“好啊。”
两个男人的手掌,在空中重重地相击,各自退后了一步——仍是不相上下。
“作为朋友,我给你一个忠告。”裘鹤稍敛笑容,“你虽然采撷了最明亮的珍珠,可是你们面前还有很大的难关。”.
话题一转到太后身上,大燕皇帝的口气里就带上了火药味:“这是我们大燕皇族的家事,不劳你挂心。”
“哎?”裘鹤一怔,随即笑道:“不是说这个,我根本没有往那里想——在我们草原上,这根本不算一回事,只有你们大燕人会定下这种自找麻烦的规柜。我想告诉你,有人要与你为敌,也许你已经觉察到了吧?”
“哦?”慕容幸不置可否。
“不久之前,有人联络了我的部族,要以拥立我为大可汗为条件,得到我雅里部的出兵支援。”
“哦?”这一声相当郑重。
“这也是我必须尽快回去的原因之一。当然,这一次你可以放心,我不会答应这个条件。但别人是否也这样想,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你繁华富饶的上地和城池,熠熠生辉的宫殿和宝座,永远都有着莫大的诱惑力。”
“多谢提醒。”默然片刻,慕容幸平静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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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重逢的情形应该是怎样的?
慕容幸望着顾紫衣一脸灿烂如花的笑容,只觉后颈一阵阵发凉”他们两人也有四个月不曾这样面对面,一日三秋,马马虎虎也好算三百来年了。就算没有飞奔相拥的热切,缺乏泪眼相执的感动,将就平淡,也至少该有一段无语的凝视,好倾尽相思吧?为什么现下的情形,看起来如此诡异呢?
“母……呃……后……”他试探地冲着顾紫衣谄笑?
“你不想这样叫就不要叫好了,这里又没有外人。”顾紫衣的态度出奇地和蔼可视。
藕容幸开始冒冷汗,可是,从种种迹象来看,她不是应该已经解开心结来吗?哪里又不对了呢?
“那,”他的谄笑夸张成了傻笑,“我叫你名字可不可以?”
“可以呀。”她依旧笑得完美。
“雪衣……,他小心翼翼,“我们回宫去,好不好?”
顾紫衣笑吟吟,“不好。”
果然。“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回宫去?”
这需要解释吗?“你是太后……”
“你还希望我做太后吗?”
”当然不……”
“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回宫?”
“可是……可是……”慕容幸头大了不少,“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也许觉得对方的茫然让她觉得无趣,顾紫衣决定慷慨地给予提示。“我在想……”她满脸神往的笑,“大草原上,此刻的景色一定很不错吧?”
这是什么意思?慕容幸不仅头大,还开始头皮发麻。
“裘公子应该还没有去远,要是追上去和他一起走,还来得及吧?”顾紫衣自得地说着,从眼角里瞥着慕容幸越来越青的脸色。
“哗啦啦!”桌案上的东西掉了一地。
顾紫衣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一花,高大的身影遮住一切的景致,朝自己压了下来。
“呀!”不自觉地低呼,瞬间便被一双炽热的唇封得密密实实。
辗转、深沉绵长。他的舌尖轻轻挑开她的齿隙,由浅而深,将他阳刚的气息呼人她的口中。一切的神志都已远去,眩晕的感觉柔软了全身,她不自觉地迎合……
突然,他放开她,隔着一尺的距离,碍视她的眼眸,就像此刻的天空高远清澈、“方才你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明白,现在你可以重新说一遍给我听。”
她用一根手指戳苦他的胸口,无限委屈:“你很过分。”
“我哪里过分?”真的,太莫名其妙了。
“你想把我推给裘鹤了事——”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冤枉,你这是欲加之罪。”
“哼。”她撇嘴,“你找他来见我,要是我真的跟他去了呢?”
“你不会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啊?!”她低吼,她就是气他这样,一副好像已经吃定她的模样,见面也是,开口就要她回去,凭什么呀?就不!
“我偏要……”
这一次,他没让她把话说出来。唇齿相接的纠缠,厮磨的躯体里涌起越来越高的温度,好像要将两人融化,然后重塑……
“你要干什么?”她挣扎地抓着最后一丝理智。
“把生米煮成熟饭。“他毫无隐瞒企图的打算。
她用手抵住他的胸阶,“可这里是花园。”
他又低下头深深吻她的颈子,“我进来的时候就吩咐过,没有我的话,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来……”
“嗯……”。
呼吸越来越急促,全身快要着火了似的。
“雪衣……”
“唔?”
“跟我回宫。”
“晤……”
“咳哼!”颇具威仪的一声喧嗽不是时候地响起。
滚落在地的两个人动作停顿了片刻,缓缓地分开,站起采各自整理巳凌乱的衣裳。
那个唯一有胆进来破坏好事的“闲杂人等”,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很有捍卫小狮子的老狮子风范,尤其当看见女儿雪白的颈项间清晰的一块紫红色斑,眼光更是直接朝肇事者扫了过夫,即使对方是王尊,那眼神也足够称得上凶很。
问题是肇事者并不因此心怀愧疚,看起来还很有些懊恼,于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情势看来有如斗牛。做女儿选择先照顾老爹的情绪,悄移莲步,逼近慕容幸,轻轻地在他脚趾头上踩了一下——真的很轻,也就刚够他倒吸一口气,然后死命忍下喉间的一声惨叫。
“啊,顾爱卿,你来得正好。”虽然有点儿难看,皇上毕竟裂开了嘴,就扯动的方向判断,确实是笑容无疑,“太后已经答应回宫了。”
“我还没答应呢!”太后抗议。
“你答应了!”慕容幸眼皮也没多眨一下。
”我没答应!”同样没有多眨一下眼皮。
一比一平手,关键掌握在老爹手里。老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个来回,义无反顾地支持女儿:“她说没答应!”
”哎呀,顾爱卿!”皇上这回笑得比较真实,“正好,朕有件要紧事要和你说,”一副亲密的神态揽住了顾扬的肩,把他拉到一边。
眼看老爹的一张锅底脸渐渐松弛,眉飞色舞地加入讨论,顾紫衣隐隐觉得不妙。正偷偷地挨近,打算窃听,两个男人齐齐地回过身,皆是一脸心满意足的笑。
“女儿儿啊,来来,”顾扬不由分说,拽起女儿的胳膊。
“蟹,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我有要紧话跟你说!”
兜兜转转,也不知是到了哪里,顾扬站定,望住女儿:
“爹最后褥.间你一遍,你想好了,是不是?顾紫衣缓缓点头,凝重的神态显得明晰这一颔首的份量。
好!,这一声好也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怅然。
“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如此……,“喂,爹,你要干什么?”顾紫衣蓦然发觉自己已经给塞上了不知打哪里钻出来的马车上。
“女儿啊,既然你已经想好了,也答应皇上回宫去,爹也就不留你了。”顾扬语气沉重,只是眼中隐隐闪动的,似乎是兴奋……
“等等广顾紫衣忽然发觉蹊跷,“刚才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啊?啊哈哈哈哈……”其实没什么,也就是皇上许下了一笔私房钱。
“恭迎太后回宫!”喜滋滋的一群宫女,就像忽然被春风吹开的花,“走罗!回宫罗!”
顾紫衣没机会听见老爹招认出卖自己的事实,便被一路金銮马车给载了回去、看来是,雨过天已晴,阳光洒了满地。
看来是……
第六章
“慕、容、幸!”
什么雨过天晴?分明是阴霾满天。只要听听慈宁宫女主人从牙缝里进出的三个字,也会觉得凄风阵阵,寒霜遍地,冬天突然降临。
该死的,该死的慕容幸!
顾紫衣独自坐在屋里咬牙切齿,大概因宫女们都惧于她勃发的怒气,躲得远远。
她早就认清事实,他的每——次表现优良,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不会安什么好心。可是,她居然还是在甜言蜜语面前上了当
“你很聪明,也很有担当,所以一定能够承担一切的。”
慕容幸说这话时认真的神态,和专注的眼神,又浮现脑海。
只是,当时的感动全没有了踪影,统统替换成一腔怒气。
才刚回宫第一晚,皇上出乎意料地亲自送点心到慈宁宫。
“这时间进御膳房,不要紧吗?”四个月未曾尝过了,她老实不客气地享用之余,也满有良心地想起来问一问。
慕容幸眼角含笑:“这是孝敬太后的嘛。”
也对,万事孝为先,御史也不好说些什么。
然后,拣个宫女都被支开的空隙,就有了那句话,可恨哪,可恨自己一时迷惑于那双看似真诚的眼睛,居然也就相信了……
难得一夜安睡到天明,可惜好梦未曾做完,已被叫醒,说是尚书令求见,尚书今一大清早请见太后?不由满腹狐疑。
其实原因很简单——
无良皇帝跷班,离宫出走了。
要说从先皇开始,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朝臣们都镇定得紧,分派朝务,依旧有条不紊。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皇上抓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替身苦力:
“皇上有旨,他不在宫中期间,一切事宜请太后定夺。”
“什么?!”顾紫衣愕然相应。
“既然皇上微服出巡,那么自然该有请太后垂帘。”
“我怎么行?:顾紫衣几近气急败坏,“快去把皇上拽回来呀!”
“已经派人去找了。”尚书令心平气和,“可是恕臣直言,不见得有效。”
这是无数次惨痛教训累积的经验。从先皇开始,在多年与跷班皇帝的捉迷藏游戏中,皇上早已练就出炉火纯青的易容术,想是这些秘诀早已亲传给当今皇上。而且,听说当今皇上身边有个藏踪的绝世高手在,如此,要找出皇上来更难上加难,还不如,等着皇上自己回来比较省心。更何况,皇上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只是深宫礼数的束缚、日理万机的烦闷,对于正值少年的人而言,也确实需要宣拽的途径。
尚书令解释:“如今天下太平,其实每天并没有多少朝务,更没有什么军国大事,所以太后只需要坐朝听一听就可以了。倘若真的有难以决定的事情,自然还由皇上定夺。”
“等等。”顾紫衣听出破绽,“既然找不到他,如何由他定夺?”
“噢;这个嘛,先皇想出一个办法,微服在外时,有一个最亲信之人居中联络,倘若真有大事,便在宫门设一个标志,联络之人看见,自然会去告诉皇上。”
“那么,卿家一定知道这联络标志?””
“那是自然。”
“很好!”顾紫衣下懿旨,“哀家命令你,现在就去设了那个标志!”
“这样不好。”
说话的不是尚书今,而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少年。
“呀!”顾紫衣吓了一跳,“你、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刚刚才进来,可能因为我的脚步很轻,所以你没有注意到。”少年说话直呼“你”,“我”,全不将太后尊荣放在眼里。
“莫非是断肠公子?”尚书令曾听说过皇上身边的这个神秘人物:
“叫我断肠就可以。”少年声音刻板,容颇有如冰雪,不见一丝一毫的表情。
顾紫衣平静下来,“你是什么人?”
“我是主人的奴仆。”回答对认知毫无帮助。
尚书令略为知道其间的关系,推测:“你就是替皇上居中联络的人,是不是?”
“是。”少年眼望顾紫衣,“请你不要随便打标志的主意,是否真的有大事,我会先做一番估量。”
顾紫衣终于摸清状况,“好,不设标志也行。既然你在这里,那就最好,你去带信给皇上,就说是哀家说的,让他马上回来!”
少年淡漠地看她一眼,“抱歉,我只听主人一个人的吩咐。”
顾紫衣哑口无言,眼睁睁看他转身离去。真是……什么样没人品的工人,就有什么样恶形恶状的仆人!
“还请大后辛苦几日。”尚书令锲而不舍,“以大后的聪明才学,确实可应付很难的事情。”
并非很难?也许吧:但,确实很烦!
坐朝听政南一言,顾紫衣已经充分理解为何当皇上的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还老想要跷班出逃。
听听这都是些什么事情啊?
“御史参奏扛陵郡太守招权纳贿,庇恶营私,情节甚多。”
那么就查呗,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已派两名官员主查。查证结果,被参的情节,有实有不实,两名官员查办的结果,也有同有不同。”
呃?这样啊,混乱……“那么,卿家的结论是——”
“臣请旨交部议处。”
早说嘛。“就依卿家所言,交部议处。”
呼……好烦!
虽然几天下来,熟能生巧,慢慢地开始摸清头绪,然而此仇不报枉为人!顾紫衣一面批答奏摺,一面在心里第一千零一遍诅咒,慕容幸,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来,否则,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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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诅咒的对象,此刻正趴在一张手工粗糙的木板桌上,浑身陷于半死不活的疲软状态,嘴里用着有气无力的声音喃喃念着:“真想念御膳房的饭菜,不,哪怕是一碗普通阳春面也好,如果能有新鲜肉丝和竹笋就更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