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闪而逝的无助感让魏持恒的心无端地被刺了一下,盯着那双泪光涌现的眼眸,他的语调不自觉地放软,“如果你愿意信任我,我很乐意当个听众。”
从来,他就不是个喜探别人隐私之人,但此刻,他却真的想了解她的一切。
似乎很讶异对方突出此语,范凝素抬起一双眸子睇着对方,想分辨他话中的真假。
“部长,我并不想得到别人的同情或可怜。”
“你放心,我似乎也不是个容易同情别人之人。”魏持恒立即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幽默地挑挑眉。
这个俏皮的举动又让她讶异不已,她突然发现,这位同仁口中严肃不苟的部长,私底下并不如他们表面上所看到的。
慢慢地,她心头的防备卸了下来,轻叹一声后,她幽幽地把尘封在内心深处的伤痛,以一种平铺直述的淡漠方式说了出来,就像说的是别人的伤痛一般。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表面上,魏持恒的表情看似无任何变化,但事实上,他却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
在那平静的外表下,她曾独自承受了多少的伤痛啊!一个在大都会中载浮载沉的女孩;一双单薄削瘦的肩膀,背后的挣扎与血泪……这种种让他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境里。
直到她已停止了叙述,他仍怔怔地陷在自己的情绪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久久不去……
“我说过,我并不想引起别人的同情。”她又轻叹一声。
她的叹息,将魏持恒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悄悄地吸了口气,逼自己自那个情境中脱离。
“你放心,我不会同情你。不过,我也不能否认,你的故事让我似乎不得不破例。”再次望着那双翦眸,他发现,前后面对时的心情似乎已然不同。
最后那一句话,让范凝素迅速地抬起眼。
“谢谢,真的,谢谢!”她眼中的感激尽在不言中。
她的感谢——魏持恒并没有回应,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沉迷在那句感谢里。
???
范凝素没有配合加班的举动,果然引起了业务部同仁更多恶毒不平的流言。虽然,这一次是由部长亲自批准,但所有的炮火还是指向钟道松,因为,同仁一致认为是他暗中护短循私,部长才会一时“不察”批准了范凝素的要求。
这几日来,范凝素的情绪一直处在谷底。除了更加伤人的流言、以及同仁们眼中愈来愈深的敌意之外,这莫名其妙、每天一大束的满天星也困扰了她。
去东音银行汇款后的隔天起,一连三天,一大早,一大束捆着白色彩带的满天星就由专人送到了她面前。这众目睽睽下签收的举动,无形中更为甚嚣尘上的流言加了料。
不过,同仁的传言错了,送花者当然不是钟副理,而是另一个让她百思不解、又饱受困扰的人——徐中曦。
本来,她对徐中曦的认识,仅止于见面两次的印象;但今早,无意瞥见的影艺版头条新闻——当红玉女偶像萧颖与徐氏少东恋情降温的消息,让她更深入了解了一层。
虽然这种八卦报导不足采信,但其中的着墨让她知道,原来他竟然是大企业家徐志北的儿子……
不过,知道他的身份对她而言并无不同,她并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虽然,他送花的目的在卡片上已说得很清楚,但,为表达歉意,送一束也该够了,又何必每天一束大费周章地由专人送到她面前,他到底有何居心?
原想对这样的行为置之不理,但一连七天之后,她再也受不了了,这一早,在花店小弟又将一大束满天星送到她面前时——
“可不可以请你们以后不要再送了,这些花……真的让我很困扰。”她忍不住要求对方。
“范小姐,很抱歉,我们也只是拿人钱财,忠人之事。”送花小弟只向她无奈地摊摊手。
是以,在忍无可忍之下,当天中午,她又来到了东音银行,找到了上次那个周姓经理,表明了想见徐中曦,请他代为引见。
见到她,周姓经理似乎一点也不讶异,好像早就算准她会再度上门似的,立即用专用电梯将她送上五楼。和上次一样,替她开了门之后,周姓经理又礼貌性地离开。
人生际遇实在很奇怪,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再度踏上这里,不过,上一次来到这儿,是被动与迟疑的,但这一次,她却是义无反顾地踏进里头。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还未出声,窗前的徐中曦举杯的手先朝她抬了抬,随即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后,朝她走来。
从他身上飘散出的酒味,立即让范凝素嫌恶地皱起眉头,但徐中曦似乎视而不见,转身拿起桌上的酒,又将杯子注满。
“徐先生,我来——是想请你停止送花这种无聊的举动。”她强忍着浓厚的酒气,冷冷地道。
但,她的冷漠却淹没在对方略为迷蒙又狂野的眼眸中。只见他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原本不羁的眼眸在酒精的烘托下变得大胆邪恶。
“为什么?女孩子不都喜欢花吗?还是你不喜欢满天星,我可以……”
“不是花的问题,而是你送花的举动让我很困扰。”她烦躁地打断他的话。
困扰……徐中曦邪气地一笑,仰头又将手中的酒一扫而空,之后,偏着头流气地盯着她,半带戏谑半带挑逗地道:“老实说,让你感到困扰的……是花本身……还是我这个人?”
这轻佻的态度让她冷漠的表情变得更加凛冽,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水晶厅外出言侮辱她的徐中曦,背脊不自觉地弓起。
“徐先生,如果你想表达歉意,你已经达到目的,请你停止这种没意义的举动。”她故意忽视他眼中的那一抹轻佻,再次义正辞严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但,徐中曦却仍将她的要求忽略,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带笑的眼角更加轻狂地盯着她:“如果我的目的不只是想表达歉意而已,那又如何?”
“你想做什么?”感受到他的逼近,她立刻警觉地向后退。
“你认为呢?”
“徐先生,请你自重。”原想用冰冷的眼神将他逼退,却发现自己却先被逼入死角,背顶住墙的她已无路可退。
徐中曦毫不客气地将手撑在墙上,将她整个人霸气地包覆在自己的气息内。他眯起眼,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老天,你真美!”他情不自禁地用手中的酒杯轻触她的面颊,却被她用力扫开,酒杯被扫落,碎了一地。
范凝素就趁着他呆怔的空档,快速往门口跑去,但徐中曦却比她更快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原位,只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两只手撑在墙上,将她牢牢地、完全地固定在自己的气息内。
“你怕我?不然为什么要跑?”
他黑色瞳孔所散发出的一股魔光,让她心底涌出一股凉意,她开始不安地挣扎。
“徐中曦,你放开我!你无权这么对待我!”无奈,所有的挣扎徒然地消散在他那双有力的双臂下。
他用一只手将她的双手固定在头顶,无视于她眼底的惧意,像在玩弄猎物一般地用中指勾起她的小脸,凑近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我想要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你应该不是傻瓜才对。”说完,他的头俯下来,迅速地攫住她的唇。
这恶意的侵犯让范凝素死命地挣扎,但在手、脸均被扣住之下,挣扎一点也无助于她处境的改善。最后,仿佛累了般,她不再动,串串晶莹的泪珠沿着一双空洞木然的眼角缓缓滑下。
良久,仿佛已得到了满足,闭着眼的他带着一道邪气又玩味的笑离开她的唇。而察觉到嘴角的湿咸,他立即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串串泪珠让他顿地一怔,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他的手一松,她立刻用尽生平的力气推开他,并甩出一个清脆的巴掌。
“徐中曦,你这个下流胚子,你无权这么对我!”用力吼出一句之后,胸中愈见扩大的屈辱让她夺门而出。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徐中曦脸色阴沉地呆立在原地。但一会儿,他阴郁的脸色化开,换上了原有的不羁与狂狷。
“下流胚子……骂得好!哈哈哈!”狂笑几声后,他抓起桌上那瓶末倒完的酒,对着嘴,仰头狠狠地灌了下去。
???
带着一身的屈辱,范凝素一秒也未浪费地奔出了银行,奔向公司所在的那栋大楼。
一路上,她极力想忍住眼中屈辱的泪水,不让它落下来。
他凭什么这样对待她!凭什么!她握紧了拳头,不断地抹着被侵犯过的唇,似乎想抹去那一抹被污蔑的印记。
但,愈抹,她的泪却涌得愈多,终于,无助的泪水还是随着胸中的激愤落了下来。她停住了奔跑的步子,隐靠在一株行道树旁,独自饮泣着。
突然,一部黑色的宾士轿车毫无预警地停在她身旁。
“嗨!要不要送你一程——”魏持恒带着一抹浅笑自车中探出头来。乍见到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他一怔,笑容迅速隐没,之后,他迅速下了车。
“范凝素,发生了什么事?”他来到她的面前。
范凝素快速地别过脸,不让他看见眼角的泪光。
她胡乱地抹着泪水,想隐藏自己那双脆弱的双眸,却似乎无法成功,眼中的泪水就像是断线风筝一样,不断地滑出。
魏持恒当机立断地揽过她的肩头,将她带上了自己的车子。
“尽情地哭吧!把心中所有的委屈全都哭出来!”虽不知因果,但魏持恒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以一种饱含着关心与了解的眼神看着她。
但,他低沉的声音却像一个引爆器,将她这些年来只敢隐藏在心灵深处的压力与委屈全释放出来,她更加泣不成声。
过程中,他并未去惊扰她,只用一双深思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让她尽情地发泄。此刻的她,不再是个戴上坚强面具的上班族,而是一个令人怜惜、极需被保护的小女人!
她不断颤动的双肩、以及那令人闻之鼻酸的抽噎,勾起了魏持恒心中一种沉睡已久的感觉,那感觉驱动着他内心深处的某根神经,唤起了他男性的保护欲……
良久,似是发泄够了,范凝素的泪水渐渐止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尴尬地垂下眼帘,不敢与他的视线相对。
“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
魏持恒收回了那抹耐人寻味的目光,摇摇头,抿嘴笑道:“舒服些了吗?”见她尴尬的神色让他突然灵机一动地再补了句:“如果不够,我这儿还有块干净的地方可以借你用一用。”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这促狭的话语让她的脸颊倏地一红,更多的尴尬让她手足无措。
她红着脸不安的羞赧样,更加深了他心中那份初兴起的保护欲。
其实,他那句话除了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以外,更有另一种暗示……
“吃过午饭了没?”他体贴地转移了话题。
她摇摇头。
他再次笑道:“根据专家研究,发泄过后的人容易肚子饿,需要补充能量,走吧!我带你去吃午饭。”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令她受宠若惊地抬起眼,“不……不用了,我准备了面包,我想先回公司处理一些急件。”她婉转地拒绝。
“你一双眼睛肿得跟熊猫一样,还能回去上班吗?”他打趣地道。“难道你不怕再引起‘流言’?”
原本,她与钟副理之间的流言,他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自他批准了她不加班的请求之后,他便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她的清白,因为,后续那些离谱的流言无异洗刷了她与钟副理之间的“关系”。
这样的发现,让他莫名的蠢动;今日的偶遇,则更确定了他心中蠢动的根源,他突然有种不想放她回去的念头……
“流言已经够多了,再多添一桩,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苦笑了一下。
她言语中所流露的无奈,阻断了他心中刚兴起的坏念头——
“好吧!既然这样,我先送你回去,毕竟,上司诱拐下属跷班……好像也是件挺奇怪的事。”
虽然“被拒绝”对他来说,是相当罕见的一件事,尤其是在目前的职位上,但他还是很有风度地幽了自己一默之后,放下手煞车。而似乎怕对方再拒绝似的,未等范凝素作出回应,车子已向外滑了出去。
他将车子直接开进了公司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停妥后,他陪着范凝素走到一般电梯前,并替她按了上楼键。
“部长,谢谢你!”她以为他只是体贴地送她到这儿,因为,不远处一部刷卡式的专用电梯,是公司提供给各部门主管免去挤搭电梯的优惠。
谁知,魏持恒却闻风不动地站在原地,只回了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我陪你上去。”
这话让她一怔,之后,才面有忧色地望着他道:“难道你不怕流言?”
“钟副理有家有室都不怕了,更何况是我这个已经离了婚的男人。”他给了她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这样的笑——她不懂,但一丝不安却隐隐浮了上来。
似乎知道她的不安似的,只见他又道:“不要想太多,相信我,在这世界上,你永远不会是最孤独的。”
还来不及对他的话深入细思,电梯“叮”地一声停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往前挪动,却不慎绊到了脚、踉跄了一下。
还好,魏持恒及时扶住了她的肩,“小心!”
不过,她的运气实在有够坏,正当她抬头想说声谢谢之际,她却赫然发现,刚用餐完毕、不知电梯还会到地下一楼的周大姐与赵世珍,正用二双愕然的眼直盯着他们。
???
中午的屈辱,在刻意忙碌的掩饰下,已被压到了心灵的最角落。
忙碌虽可让她的思绪暂时自被羞辱的情境中抽离,但,只要手边的动作一停下来,徐中曦那双魔性的眸子还是会像鬼魅般侵蚀进来,让她的心一阵痉挛。
四点四十五分,已接近下班的时刻。每当这个时刻,同仁们紧绷的神经就会慢慢松懈下来,轻松地进入下班前的最后倒数。
今日,由于必须留下加班,同仁们的心情更加轻松,只见已有人开始打屁聊天;有人开始为同仁张罗晚餐的菜色;更有人明目张胆地握着电话与女朋友调起情来。
由于无法配合加班,范凝素并无法像同仁般那样的轻松,她还是必须与时间竞赛,完成每日自定的进度,不致造成业务的延迟。
她专心地敲着键盘,把握时间把新增的客户资料一一建档,丝毫不受同事谈话声的影响。直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打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