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花千寻已经睁开眼睛了,赫!眼前就是她望着自己的脸在发呆的模样,让他愣了愣。
「不是叫妳别老在我面前发呆的吗?」那样子很蠢,可他却无法说出什么刻薄话,心情在昨夜之后开始稍稍转变了,快得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公子,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在这里?」他环视四周一眼,「不用了,待在这里只会让我的病情加重。」
「可是……」颜小晴见他想站起身,连忙上前搀扶,「现在出去,万一教那些人追杀怎么办?」
说得也是。
花千寻走了几步,才发觉他的伤势比他想象得还严重,看来,留在这里养伤也是可以考虑的。「好吧!我就留下来。」
「哇!公子,这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去张罗其他东西。」颜小晴跑到门边,又不放心的回过头来叮咛,「公子,待在这里千万别乱闯,否则到时连我都救不了你。」
「哼!」他板着脸没有回答。当他是贼吗?防得这么厉害,不闯就不闯,江湖上传说颜家的人个性极为古怪孤僻,谁知道他的出现会不会掀起轩然大波,所以,在他内伤未愈之前,一动不如一静。
「不说话就当作答应了。」颜小晴自我安慰的笑笑,转身离去了。
花千寻这才躺回木板床上。呼,撑得好辛苦。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可是使尽全力摆出最正常的一面了,可是,疼死他了。
背上的剑伤自己管不到,肩上的刀伤他总看得到吧?他侧头斜睨自己的肩,赫然发现他的白衣教人换成青布衣衫,衣下是白布条裹上的药,他扯开布条,一股清香顿时满溢鼻端,嗯!这药是好药,他扬唇笑了,准是颜小晴偷拿她家的不传秘方。
只不过,他当时已经昏过去了,她是如何为他换衣裹药的?听屋外那丫头的口气,对他的事似乎极为陌生,那……应该就是颜小晴的杰作了。
她一个人是怎么办到的?
没被她整死,果然是个意外。当他这样一想的时候,轻笑顿时变成轰然大笑。哦~~她瞧了他的身体啊!可真是个粗野的女子……
既然他这冰清玉洁的身子教她轻薄去了,她就要负责到底了哟!
***
这天夜里,花千寻运气调息之后,略觉没有大碍,便纵身跃上屋顶。观星也好、乘凉也罢,他就是不想待在那既小又脏乱的柴房。
已经和师门失去联络好些天了,师兄弟们一定急坏了。不过,他可不急着传递消息回去,谁教他们指派这么一个棘手的案子给他,害他这一介贵公子落难至此。
夜风徐徐吹来,唉!若是这时手中有酒就好了,不!此时、此刻弹琴更佳,花千寻已经开始怀念挂在他房里那张前朝名妓留下的古琴了。
倏地,花千寻听到柴房西侧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他发现除了颜小睛的声音外,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心里更好奇了。
他的伤势未愈,施展轻功说不定会教人发现,他只好屏息,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说小弟啊!跟我说说话啦!我都在你面前晃了这么久,你怎么连看都不看我?」颜小晴绕着年轻男子打转,试图引他开口。
月光下,淡淡的晕黄光线照着另一张极似颜小晴的脸,只不过女性化的线条全教英气取代,凝重的神情里有着超龄的成熟。
「小弟,我们难得见上一面,说说话又有什么关系?还是爹又派你功课了?」她的眉尖蹙得更紧了。突然,她不顾一切的上前抱住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弟弟,怜惜不已的把脸贴在他的面颊上。「你别怕,我去跟爹说去,要他别这样逼你。」她这个做姊姊的虽然没用,却也不能让他这般痛苦下去。
年轻男子冰冷的唇泛起淡淡的笑意,「姊,妳快搂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啊!对不起。」
「无妨。」年轻男子阖上书本,白皙得几乎不见一丝血色的指尖轻轻抚过红黑色的书皮,诡异得教人心惊。
「你已在练……」
「嘘!姊,这是外人不能得知的秘密。」他笑着阻止她。
「可我是你姊啊!」颜小晴气得跳脚。
「所以我没有瞒妳,不过下回可千万别跟爹说去。」年轻男子的声音依旧温柔,只是没有温度。
「小弟,你……」颜小晴咬着下唇,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就不用说了,这么多年了,难道我还看不出妳的领悟力远高于我,但妳却因为不想跟我争,自愿放弃的吗?」他幽幽的叹息。
「我也知道你后来后悔了啊!」
「后悔也无济于事。」年轻男子沉默的笑了笑,轻缓扬起眉,「别谈我的事,说说妳吧!在外头转了一大圈,还带外人进来,妳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此话让颜小晴大为吃惊,「你都知道了?」她明明很小心的啊!
年轻男子温柔的一笑,「妳以为妳真的瞒得过所有的人吗?光瞧妳整天往柴房跑,就不难知道有麻烦了。」
颜小晴呆了半晌,「你可千万别跟爹说。」
「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年轻男子忽然凝神倾听了下,眼里浮现一丝趣味,「爹平日虽然对妳不闻不问,不过妳总是他的女儿,他对妳还是很关心的。」
「算了吧!从小时候开始,爹的眼中一直只有你,我做什么,他都不关心的。」颜小晴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清朗,没有半丝埋怨与不甘。
「妳打算怎么办?」他突然转移话题。
「呃?」什么怎么办?
「那柴房里的男人是谁?」
「这个……」
「妳喜欢他?」
赫!颜小晴倒抽一口冷气,还往后退了好几大步,一张小嘴开开阖阖的嗫嚅了好一会儿,就是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
年轻男子笑了,很温柔的轻叹,「这样很好啊!他的人看起来虽然不太可靠,可是如果妳喜欢,那也没办法。」比他身不由己好多了,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喂!」铁青着一张俊脸的花千寻老大不爽的从藏身处露脸,「你为什么说我不可靠?」乍见到两个颜小晴,他先是一怔,而后恍然。「你们……」
「是双生姊弟。」年轻男子洋溢着淡淡的笑意,颜小晴则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你为什么跑出来?」
「我睡不着,想赏月看星星,总之,就是公子我高兴。」花千寻给她答案。
「可是……」她瞧瞧弟弟,再看看他。
「什么事这么怕我知道?」
「哪有……」她摇摇头。
「还是妳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才没……」
「那就好好说啊!」
「我是……」
「嗯!我已经准备好了,妳说吧!」言谈中,花千寻已经挑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好整以暇的坐在上头准备看戏听笑话了,而颜小晴兀自被逼得直跳脚,一句话光起个头,就花了好长的时间。
年轻男子不忍见到姊姊的窘状,上前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抚的一笑,而后才转身对住花千寻。「颜家的事向来不为外人知,姊姊确有许多难言之隐。」
「哦?你想为她出头?」花千寻的眼眸微瞇,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是我姊姊。」
「可是你们有人把她当成颜家的大小姐吗?」藏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嗄?」颜小晴惊愕的仰起头,怎么会提到她?
「你一定还有下文,就直说吧!」年轻男子倒很镇定。
「你大概不知道,你姊姊卖身在我逍遥门为奴,目的就是为了养你这一大家子,还有,她十五岁就会偷鸡,为的,当然还是要养你们家。」花千寻冷笑连连,越说越为她不值,「据江湖上传言,神秘幽都的颜家行事怪到不能再怪,其中最怪的一项就是传女不传子,如果她是你姊姊,试问她又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这番话听得颜家两姊弟一怔,颜小晴开始觉得心乱乱的,他的口气怎么好象……在为她打抱不平似的?
年轻男子一听就明白了。「颜家的事向来不对外人言,你也不需要管太多。」
「哼!我也懒得管。」花千寻对颜小晴伸出手。「小晴,过来。」
「呃?」她还在发呆。
「我叫妳过来,没听到吗?」
「哦!」干嘛这么凶?人家在感动嘛!
「这里是她的家。」年轻男子在放手之刻,淡漠的提醒道。
「待在这里还不如跟我的好。」花千寻一把拉住颜小晴的手,将她拉到身后,「有一个连自己女儿带个男人回家都不知道的父亲,还有一个感情淡到教人沮丧的兄弟,难怪她这么聒噪,却又什么事都拚命去做,她最想要的,是你们的关心啊!」
难怪她热情外放,行为虽然笨拙,却又善良得教人怜惜,花千寻在看过她的亲人之后,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想回家的原因。
「这个……」颜小晴拉拉他的衣袖,试图为家人辩护。「也没那么糟,那些事都是我心甘情愿……」
「猪啊!妳还有没有脑袋?人家都欺负妳欺负得这么彻底,妳还替他们说什么好话?」真是蠢女孩。
「可是……」
「别再啰啰唆唆的,我决定的事就这样了。」
「啊?」决定了什么?她为什么还是有听没有懂?
「笨蛋,跟我回逍遥门啊!」
「咦?」她的眼陡地圆睁,他的意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花千寻睨了她一眼,「妳不信啊?告诉妳,我决定的事就不会再更改了,我已经要妳当我的贴身小婢,就会要妳当到底,妳要是有种,就给我反对一声看看。」
「嗄?」她没想到他真的当她是小婢了,一时喜极而泣,扑进他怀里紧紧拥着他。
「喂!没必要哭得这么惨吧?」花千寻慌了。
「公子,以后可千万别说不要小晴喔!」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他猛翻白眼。「拜托,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能待在公子身边,又可以赚钱,当然很高兴哪!」
「够了,真是麻烦。」
「公子,以后可不能反悔了喔!」颜小晴再次提醒。
「我现在就想反悔了。」
「啊……」她更紧的抱着他了。
年轻男子见他们紧紧相拥的画面,心里很为他们高兴,淡淡的笑还挂在嘴边,人已经走远了。
「喂!你别走啊!我还有事要问……喂!你不能一走了之啊……这颜家的秘密这么多,我就不信我一个都问不出来!颜小晴,他不说,妳来说。」
「这个……说来话长……」
「我给妳一夜的时间说。」
「可是我……想睡觉了啊!」她打了一个大呵欠。
他轻敲她的头一记。「不许睡!」
「呜……虐待人家。」她边说边偎近他,找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入睡。
「喂喂喂……」
第七章
漆黑诡谲的夜笼罩着大地,神秘的幽都当然也不例外。年轻男子进入丹房之前,清逸的脸庞还有着一丝紧绷,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门。
触目所及是一片的黑,他却无视于黑暗带来的视觉障碍,径自走向练功用的坐榻,眼一抬,却见到榻上坐着一个人,他怔住了,「爹。」
不见弹指,一根蜡烛已经燃起,登时照亮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脸上不悦的表情。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不练功,跟晴儿厮混做什么?这就是你答应我你会做的事?」
「为母亲的枉死讨回公道,我答应过的事,一直没有忘。」年轻男子低垂下头,敛去眼眸中的情绪。
「你记得最好,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说你可以办到,我才把颜家的武学全部教给你。」
年轻男子淡淡的扯了下嘴角,他怎么会忘呢?那夜,就有如今晚的黑,当一身是血的娘亲躺在几欲发狂的爹爹怀里,他就明白颜家迟早有一天会重出江湖讨回这笔血债。为了让该死的人付出代价,原本不会武功的爹开始练武,而原本是家里下任继承人的颜小晴一夜之间被收回继承权,因为他们父子都不愿意容貌、性情均酷似母亲的颜小晴落入相同的下场,为了莫须有的争名夺利而死于非命。
江湖这条不归路,本就不适合女人走。
颜小晴对当年的事仅有相当模糊的概念,她只知道娘在一次决斗中吃了暗亏,而后不幸的逝世了。她爹自娘死后就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下令封闭幽都,不许外人擅自闯入,还整天逼着她的孪生弟弟练武,对她却不闻不问了。
因为颜小晴太像娘了,所以爹无法面对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替自己的爱妻报仇。
爹的这些心情,他都明白,也都能体会。
但颜小晴却认为爹已经不再爱她了,自从她不是继承人后,爹的重心就全摆在小弟身上。然而,她还是很想护着她仅存的家人,在两个男人皆无意担负家计之时,她毅然决然的为颜家挑起张罗生计的重担,想尽办法的要守住这个家,即使是卖身为奴、即使要偷鸡摸狗,她都愿意承受。
「我不会让爹失望的。」
「那就好。自明天起,我要闭关半个月,其他的事就交给你了。」对手太强,苦思更上层的武功绝学,已是他现在生存的唯一目的。
「爹不去看一下姊姊?」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中年男子顿了会。「不用了。」
「她这回一离开,很有可能就不会回来了。」颜小晴的心思向来易懂,他明白她已经真的恋上花千寻了,身为同胞弟弟的他,既为她高兴,又有些许感伤。
屋里两人一阵静默。
许久之后,中年男人幽幽开了口,「我还是不见她了,每多见一回,我就心软一回,总觉得她就像你娘,如果瑄儿还在,她一定不希望我为她报仇。」
「爹,你舍得看她走?」年轻男子不禁埋怨。
「若舍不得,当初就不会让她私自离家了。」卖身为奴?这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爹一直都知道?」
「当然,她终究是我的女儿。」中年男子久不见日的脸色有些苍白,「何况,她竟然漠视我禁止外人进来的家规,我现在出面,岂不让她难堪?」
话虽说得潇洒,但他还是悄悄地跑去柴房瞧了那小子一眼,长相是不错,只是心高气傲,再加上出身名门正派,怕是会瞧他女儿不起。可是,从他们相处的情形瞧来,那小子对她很好,一看就知道是会爱她很久很久的样子,把小晴交给他,可以放心了。
年轻男子大为震动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爹的心已死,对所有事物都不在意了。「爹……」
「感动什么?我不是叫你清心寡欲、少情少爱的吗?」
「对不起,我忘形了。」
「哼!去跟她说,我没原谅她擅自带人进来,叫她和逍遥门那小子尽快离开这里,省得我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