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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来展鸿可能是长这个样子呀。
尤素然带着小容,小宇前往医院,当她见到病床上的展鸥时,第一个闪过脑里的念头,就是揣测着展鸿的真正长相。过去她不是没在公司里见过展鸥,但那时她只是远观,心中并无其它特别想法,所以也没仔细留意过展鸥的五官。
她不禁在心中为展家两兄弟粗浅地做了比较。展鹏五宫峻削,眼神锐利,一望即知是个对任何事物都雄心勃勃的人物;展鸿目光清澄,明朗中带着几分可亲,较像是个邻家兄长。展鸥面对自己两个孩子时,或许是长久分居两地,也或许是天生冷情,感觉不到特别的亲爱热络,反倒展鸿这个叔叔十分疼爱侄儿、侄女。
没有得到父亲拥抱的小容、小宇显得畏缩及落寞,尤素然拉紧他俩的小手,在掌心里捏捏他们的手指,以示安慰。
病床旁围了几个公司高阶主管及秘书,不停地记录着展鸥的指示。医护人员不时进来表示会客时间已过,但只得到展鹏冷漠不理的回应。
当尤素然听见展鹏交代其中一位秘书,要他安排人将两个小孩立即送回加拿大,交给他们已联络返家的祖母时,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了。
「总经理,今天是平安夜,至少让他们留下来过节吧。」
两个小孩巴望着就是和父亲过节,但这父亲实在太过残忍!她甚至恶毒地想,这两个孩子会知道展鹏是他们的爸爸,全是因为旁人不断地告诉他们他是,久而久之他们才认为他是。
展鹏浓眉一扬,这时才将目光瞥向牵着两个孩子的尤素然,发现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双眼直视着他,话语不是请求,仅是陈述。
「小容、小宇?」他将目光调向两个孩子。
小容、小宇往尤素然身侧缩了缩,朝父亲微微点下头,表示他们想留下来。
「你们想怎么样,要用嘴巴说出来告诉你们爸爸呀。」尤素然低声告诉他们。她不是鼓动小孩反抗父亲,而是教导他们有话、有意见、有要求,就要明白地告诉父亲寻求沟通。
小容抬头望了尤素然一眼,得到一抹微笑,她鼓起勇气嗫嚅地说:「爸……爸爸,我……我想留下来过节……」
「小宇?」展鸥的目光栘向儿子。
「我……我和姊姊一样。」小宇的音量很小,但已足够让展鸥听见。
展鸥将目光移回与尤素然对视,「吴秘书交办你照顾他们的?」他的问话总是很简洁。
「是。」
她敏感地发觉展鹏略过陈经理,直接提到吴秘书。多奇怪啊,总经理为什么记得业务部陈经理的秘书姓「吴」?况且,陈经理的秘书有两位……
「嗯。」展鹏的眼底快速地闪过一丝恍惚,但随即恢复冷峻,他对小容、小宇说:「你们跨年后就回加拿大陪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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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同学,你还不快给我从实招来!」
尤素然一手拿着话筒,眼睛看着和小猫波波玩耍的小宇。
她将小容、小宇带到二哥家同啖火锅大餐,现在大家吃饱了、喝足了,二哥和小容正努力地对战着电动游戏:二嫂和小宇拿着逗猫棒陪着波波玩,而她则打电话给吴悉恬,要她负责解开疑惑。
「同--学--」电话那头的吴悉恬拉长语调,哀哀怜怜,希冀尤素然能对她从轻发落。
「快说!」尤素然硬起心肠催促。
「说来话长……那就改天再说好不好?」吴悉恬使出拖延战术。
「不行。」尤素然不为所动。
「同学--啊,我有电话插播进来,我先接电话了,改天再聊,拜拜!」
「喂?悉恬?喂--可恶。」尤素然将话筒拿到面前瞪着,一时之间,她很想把手伸进电话线里,将吴悉恬的舌头扯裂。
总经理和悉恬之间,分明有蹊跷!
尤素然懊恼地将话筒摆回话机上,正巧迎上她二嫂的目光,听见她二嫂说:「素然,今晚在这里住下吧。」
「好是好,可是他们……」她看看二哥和小容对着电视机激战的大小背影,再看看将不耐烦的波波搂在怀里的小宇。
「当然也一起住下呀!」一直想生孩子的尤二嫂,声音里充满喜悦。
「哦,原来二嫂想留下的人其实不是我啊。」尤素然假装吃味地笑着说。
尤二嫂有点心事被拆穿的羞赧,笑笑地说:「你快打电话告诉你邻居,说他侄子、侄女要在我们家过夜,免得他担心。」
尤素然只告诉二哥、二嫂两个孩子是隔壁邻居的侄儿、侄女,并没有说明他们其实是她公司总经理的子女。
她微微拧眉,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向展鹏报告小容、小宇的行踪,或许,吴同学会告诉展鹏他小孩们的去向呢--她已经先入为主地预设他们有超乎主雇的交情了。但不知会展鸿一声的话,她觉得他一定会担心。
「打电话恐怕通知不到人。」展鸿已被紧急征召到公司,而他的住处似乎还没有安装电话,更别说会有答录机让她留言,但如果打公司电话,她又不知道他办公室位置和分机号码,「我跑一趟告诉他好了。」
见小容、小宇与二哥夫妇相处得挺融洽,所以将他们暂交给二哥夫妇照顾,她很放心。
「那好,我打包些热饭菜让你带去敦亲睦邻。」尤二嫂喜孜孜地站起,快步冲到厨房里。
「啊,敦亲睦邻?」尤素然后悔自己没对二嫂说,她是要到公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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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然小姐,我真的要对你肃然起敬了!」
展鸿接到公司警卫的内线电话时,本来口气恶劣的想破口大骂,可是当他一听到是尤素然到公司来找他,就高兴的冲出办公室在电梯门口迎接她,尤其当他闻到美食气味时,他更是开心得就要跳了起来。
「等等,这是我二嫂要我带给邻居享用的。」尤素然将食物藏到身后,她要先弄清楚展鸿现下在她面前的身分,是上司还是邻居。
「我就是你的邻居!」
展鸿强盗一样抢过她手里的提袋,转头大步地往办公室跑,一副深怕她会抢回去的慌张样。
跟在后头的尤素然抿唇一笑,心想:嗯,他表现的果然是邻居举动。
展鸿以手肘将茶几上的卷宗、纸张全扫到地毯上,迫不及待地打开提袋,将一个个保鲜盒拿出来打开,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江鸟先生,你到底饿了多久?吃相比饿死鬼还可怕。」尤素然将待客沙发上的文件搬到一旁后,才缓缓坐下。
展鸿瞥了她一眼,表示他现在没空回答她,只顾埋头大吃。
她笑叹一声,旋开一只保温瓶倒出香气袭人的热汤,递到他面前,然后才对他解释她的来意。
「唔……你二哥……二嫂……照顾……唔……嗯……」他边吃边听,也边点头,「嗯……放心……」接着,仰头将香浓的热汤一饮而尽。
尤素然见他虽然双眼布满血丝,疲惫不堪,但身上衣物却干净新颖,明白公司里有人替他采买衣物供他更换。她转头打量空间宽大的办公室,发现一角有个不甚明显的暗门,心想那里应该是附有盥洗设备,并可休憩的套房。看来,她想代邻居返家拿取更换衣物的想法,可以免去了。
「好了,小容、小宇的去向你已经知道,」她边说边收拾茶几上的空保鲜盒,「而你也吃饱喝足,那我该回去--」
「不要!」展鸿突然大声地阻止她。
「呃?」尤素然微微怔住,「为什么?」
「为什么?呃……因为……因为……」展鸿低头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又找来纸巾擦擦唇角、抹抹双手,这些动作都重复数次后,他还是没想出可以合理回答她的理由。
「到底因为什么?」尤素然好气又好笑地问。
她已将空保鲜盒都收回提袋内,然后看见他拿着纸巾拚命擦拭桌面,嘴里还喃喃的「因为」个不停。
他说不出口他想要她多陪他一些时间,聊聊天也好,不说话也行,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他脑袋里塞进了大堆资料,亦是忙昏了头,但他惊恐的发现,他越是忙碌,越是想念她的一颦一笑。
真糟糕,他说下出个留下她的具体理由。
「江鸟先生,你慢慢想『因为』,我先去泡杯热茶暍。」她微笑着走出办公室。
第五章
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尤素然不禁有些害怕,不过在她将灯光全开启后,明亮暂时扫除了她对黑暗的恐惧,也让她顺利找到了茶水间。
「果然是高阶职员的办公楼层,高级茶叶、高级咖啡豆、高级杯具……什么都高级。」尤素然烧煮着开水,将茶叶、茶具备妥;心思却像走马灯一样地转着。
她不是没看见展鸿泛红的耳根,也由他的态度猜出他可能对她产生了点「特殊意思」。
她轻蹙眉心,有些大惑不解,怎么那么突然呢?
因为她和他的侄儿、侄女相处得不错?因为她是他回国后第一个聊过天的异性?因为她是他的邻居?
她的个性向来沉稳,很少有事情能引得她慌了手脚,虽然她现在心头有一点点紊乱,但她仍是能非常理性地分析情况:等展鸿克服了他甫归国的「水土不服』、适应了他工作环境,以及生活圈子里的众多美丽莺燕,届时,他面对她便不会再出现红耳根的情形了……
伸出一只手按住胸口,她感觉里面似乎有点不一样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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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鸿将办公室里散落的卷宗、文件收拢成一堆一堆,乱丢的衣物和纸屑也都拾起,归于它们应该摆放的位置。
他不时张望着门口,觉得心神不宁,很想走到茶水间看看尤素然为什么还不回来,可是又觉得那么做很怪异,他干脆走进暗门里的盥洗室以冷水洗了把脸,解开马尾拿梳子将头发梳齐,再仔细地重新束妥马尾。他眼角瞥见刮胡刀,忽然有剃掉满脸胡子的冲动,旋即又感到突兀、可笑,便将手里的刮胡刀放下。
他决定,明日再忙都要去理发、剃胡子。
将上臂举到鼻前嗅嗅,他立刻将满是烟臭的上衣脱掉,想走出盥洗室换上干净的上衣,三秒钟后他又将脱下的上衣套回身上,自嘲着:等她回来看见他换过上衣,岂不感到奇怪?
他自觉像个等待圣诞老人扛着大红包袱,滑下烟囱在袜子里塞进礼物,而怎么都睡不着觉的兴奋小孩。
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不知道是他忘了,还是他根本就不知不觉,他唯一明白的,是他很喜欢她的笑脸,甜甜的,眼睛亮亮的,笑之前鼻头会先微微皱起来,笑声有点低哑,却更添魅力;冷淡的时候有点会冻伤人倾向,那时她的嗓音低低的,眼神的力道十足。
她很聪敏,不时会出现体贴的举动:对小孩子不愠不火,但很懂得抓住相处的诀窍……尤其是她刚睡醒时的红脸颊,美丽、可爱,诱人……
他得当心,她的魅力极容易造成他神智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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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鸟先生,你同一页文件已经看二十分钟了。」尤素然捧着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似笑非笑地说。
「你就一定要叫我江鸟先生吗?」展鸿咕哝地抱怨。
「邻居先生?」她好笑地换个称谓。
「不好。」他不满意。
「展先生?」中规中炬总没错了吧?其实她是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佯装不懂。
「更不好。」距离更远了,他岂会同意。
「那……喂?」真难摆平,比小孩子还罗唆。她好气又好笑地想。
「我的名字叫展鸿!」还喂?他从文件后瞪了她一眼。
「我知道。」呵,闹别扭了呢。
展鸿抗议似的把文件举高,将自己整张脸都遮住。
尤素然端着两杯热茶回到展鸿办公室已快半个钟头,她猜他仍未想出他的「因为」是什么,所以就随手抓来一迭文件凑在眼前研究,她说不打扰他办公要告辞,他又大声说不要,问他为什么,他又「因为、因为」个不停,理由如何也说不出一个来。所以她只好捧着茶慢条斯理地暍,接受他不时由文件后偷偷瞄来的目光。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眼眶略微狭长,单眼皮里的瞳眸黑白分明,眼神稳定不闪烁,偷瞄她时例外,连续数秒直视他的双眼,她会有种电流窜过背脊的酸麻感。
鼻梁挺直、鼻尖高隆,嘴唇薄而有型,她微笑地想,就算他满脸大胡子,就算他脸上多条长疤,还是个好看的男人。就不知道他剃掉胡子后会不会是个肉饼大圆脸?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声。
展鸿闻声抬起头,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好笑?」他觉得老是遮遮掩掩的也不是 办法,索性把半个字也没看进眼里的文件整迭丢到茶几上。
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返老还童,回到青少年时期了,否则他怎会在她面前那么扭捏?他又暗叹一声,自己青少年时期在异性面前,都不曾这么不争气过。
「没事。」尤素然抿住唇,假装正经。她将茶杯放到几上,双手交迭摆在膝上,一副大家闺秀的规炬神态。
「还说没事?你刚才明明笑了。」他怀疑她眼底闪烁着的狡黠定有含意。
她将手撑在身侧,打算站起,「喔,吵到你了,真不好意思,那我先回--」
「不行!」
他一时情急,伸出双手按住她双肩,将她压坐回沙发上。
「喂,你很霸道耶!」语气虽埋怨,但带笑的眼泄漏出她真正的情绪。「我很累,想回家休息了。」一半是实情,一半是她感到气氛不太对劲,事情有些糟糕,因为她发觉她真的不讨厌他,甚至是有点……
不妙,真的不妙!
他的手掌又大又热,让她觉得自己的肩头很瘦小,围在他们四周的空气好象突然变了,他的眼睛离她的好近,令她产生某种晕眩感。
「唔……不能再多留一会儿?」他的手掌不受他控制,自主地停留在她肩上。明白自己举动造次,可是他无法收回双手。
她皱皱眉,望进他眼里,说了句既模糊又暧昧的话:「这样子是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他似懂非懂,鼻尖凑近她的脸,近得几乎能嗅到她脸上的气味。
「不好。」她没有闪躲他的靠近,眼神有些许迷蒙。
「为什么不好?」他极力克制目光停留在她双眼,别一直往她粉嫩的红唇瞥去。
「因为……因为……」她的声音低微,嘴唇说话时开合的幅度很小,在旁人看来,极容易误以为她在轻颤,一种非常诱人的轻颤。
那个「旁人」再也忍无可忍,以自己的唇阻止了他不想听的「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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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尤素然偏头喘息,伸手微微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