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她垂首奋力地擦拭着不存在的桌面痕垢,尽量忽视那股怅然。
向他求婚的念头曾不只一次掠过心头,然而,任她再怎么大胆,这些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就这件事,她希望能由他主动。
和他在一起,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只是偶尔……偶尔,她觉得这份快乐或许像座由沙建立起来的城堡,禁不起一点风吹,一点雨打。
她甩了甩头,忽然觉得自己的比喻很可笑。
他们两人已经是甜蜜的情侣了,她不该只因为那莫名其妙的不安全感就庸人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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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我们打烊了好不好?」
最后一位客人在五分钟前离开,夏侬像个讨糖吃的小孩般黏在裴若津身边。
「时间还没到。」店老板坚持原则,不为所动。
「只剩下半个钟头而已,这么晚了,不会再有客人上--」
像是老天故意跟她作对似的,话还没说完,咖啡馆的大门就开了。
夏侬瞪大眼睛,无比惊艳地看着刚进门的女子。
她有着又黑又长的直发,和白皙而具古典美的鹅蛋脸,纤细的身材无不展现纯女性的风韵和优雅--就像是直接从画中走出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女。
美女对旁人视若无睹,充满灵气的水眸直视着店里唯一的男士。
一种出于本能的反应使夏侬立刻看向裴若津,她注意到他的身体僵硬不动,平日沈稳的俊脸写着明显的惊讶。
他们彼此认识,而且交情非比寻常。
女性特有的危机意识顿时抬头,夏侬警戒地来回观察两个人。
「好久不见了。」美女开口,连声音都比一般人好听上一大截。
裴若津敛起心神,微微地颔首。
「能跟你谈谈吗?」带着点哀愁的水眸扫过夏侬和一语不发的小敏,她又补上:「最好是私底下。」
片刻的迟疑之后,他点点头,走到小办公室前,打开了门。
「我们可以到里面说。」
美女彷佛足不沾地、飘然走向办公室,夏侬忽然觉得那件水蓝色连身裙装有些似曾相识,但裴若津的嗓音截断了她的思绪。
「夏侬,妳和小敏收拾一下店里,我们可以打烊了。」
简短地交代后,他进入办公室,关上了门。
一块巨石压上了夏侬的胸口,她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决定踱到吧台边。
「那件衣服是『晓风』前阵子刚进的货,我还试穿过,不过以馨说那颜色不适合我,没想到她穿起来这么好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叨念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只知道她必须说点什么--即使唯一的听众是阴森的「西瓜皮」。
小敏冷淡地扫了她一眼,苍白的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以前的未婚妻。」一向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女孩没头没脑地爆出一句。
「噢……」夏侬心不在焉地看着紧闭上的办公室小门,慢了好几拍之后才猛然转头瞪着她。「妳--妳刚刚说什么?」
她一定是听错了!
惜言如金的女孩没重复自己的话,却破天荒地解释:「他们在好几年前曾订过婚,后来婚约取消了。」
夏侬被这惊人内幕震慑得呆在原地,潜伏的不安全感忽然似脱缰的野马般奔窜过她的全身,理智顿时被踩得粉碎。
如果老板决定和那个美女重续前缘呢?有哪个脑筋正常的女人会拒绝这样的一个男人?或许是美女希望和老板复合呢?他会说不吗?
老板又从来没说过他爱她……打从一开始就是她采取主动,或许他们两个在一起只是因为他被她纠缠得太久了,到最后不得不接受,她自己不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吗?!
「妳想太多了。」小敏像是懂读心术般又平静地说:「他们早就结束了,他也不是个会往回看的人。」
几句话并未抚平她的担忧,不安的大眼睛再度飘向办公室的小门,一种很不理性的想法在脑中成形。
那个女人穿走了「她的」衣服,现在又和「她的」男人孤男寡女地躲在一间小办公室里……
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
小敏观察着她,似是考虑了许久才又开口。「那个女人不适合他,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夏侬挣扎着要自己相信这些话,在终于压抑住心口的恐慌之后,她转向小敏。
「妳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看着她,忍不住道出心中的另一个疑惑。「我以为妳一直很讨厌我。」
虽然「西瓜皮」的语调平板如昔,可是她的确感觉她正努力地在安慰她。
苍白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类似羞赧的颜色,但小敏开口时已挂上平日的空白面具。「我更讨厌那个女人。」
原先的想法立即被推翻,夏侬傻眼。
这时,办公室的小门开了。
「妳到门外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温润的男性嗓音传来,夏侬觉得胸口一紧。
长发美女点点头,在经过夏侬身畔时,翦翦水眸似乎在她身上好奇地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走到门外。
夏侬转向裴若津,讷讷地看着他自墙上取下车钥匙。
「你要出门吗?」她强迫自己保持平静的口吻。
「对,有件事得办。」
「可是我们说好要--」
「夏侬。」他温和地打断她,并未察觉那眼底的浓浓不安。「宵夜可以改天,事情有轻重缓急。」
她的心一沈,尚未来得及思考,一句话就冲口而出。
「我就比不上你的前任未婚妻重要?」
他愣住,半晌的沉默之后,两道剑眉拧了起来。「不要无理取闹,事情根本不是妳想的那样。」
见到那受伤害的表情,他暗自叹息,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将语气放柔。
「妳跟小敏负责关店门,我明天再跟妳解释一切。」
她望着心爱的男人,迟疑了许久才点头。他匆匆地在她脸颊上印了一吻,然后走向门口。
「我在这里等你。」她追随在他身后。
「不用等了,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妳先回家去。」
语毕,他走到门外与长发女子会合,却没留意到背后那一张黯然无光的蜜色脸庞。
第十章
裴若津缓缓步下楼,由于昨夜直到将近凌晨四点才上床,今早起床时,难免有些精神不济。
小敏已先他一步开了店门,此时正在吧台后,一手刚挂上话筒。
「『晓风』的老板来了电话。」她主动说道。
「以馨?」他停在楼梯口,心中突然有种下好的预感。「她有什么事?」
「她现在在医院里,夏侬昨晚在路上出了车祸,她人--」
「哪家医院?」他打断她,一手紧揪着楼梯扶手,俊脸倏地刷白。
「『慈光』,不过夏侬--」
小敏瞪着空空如也的楼梯口,裴若津已夺门而出。
「--人没事。」她低声继续未说完的话,关切地从窗口搜寻着兄长的身影,淡淡地吁了口气。
至少他拦了辆出租车,而不是在情绪不稳的情况下自己开车。
出租车在十来分钟后抵达医院,裴若津跳下车,几乎是用跑的冲向服务台。
「请问夏侬小姐在哪一号病房?」他询问一位中年的护士小姐。「她在昨晚的一起车祸之后被送到这里。」
「是有个小车祸……」中年护士显然从前一位值班的同事口中得知这个意外,一边查着资料一边喃喃地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象话,喝醉了酒还敢开车上路,没有把小命丢了也算是祖上积德……」
「夏小姐在三○二。」她找出病房号码,丝毫未察觉自己无心的话语让那张俊雅的面孔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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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侬坐在床沿,穷极无聊地来回晃着悬空的双脚。
以馨跑出去买早餐了,该放她出院的医生也迟迟不见人影。
她四处张望,开始猜想是否有人规定医院的病房一定要布置得这么单调、丑陋。
这时病房的门猝然敞开,她诧异地望着那无比熟悉的颀长身影。
「老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裴若津紧握着门把,直到指关节已泛白,漆黑的眸子迫切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终于确定她完好无缺之后,心中的一块巨石才落地。
一股释然猝不及防地袭来,强大的威力几乎使他晕眩。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寻回说话的能力,并不太讶异自己的声音有些微颤。
「医生怎么说?」
「他们留我住院观察了一个晚上,后来确定我没有脑震荡,只是受到一点惊吓,待会儿就可以出院了。」被那严肃的语气震慑住,她忘了自己刚问的问题,很乖地照实回答。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侧身关上房门,奇特的是,轻缓的动作却散发着一种一触即发的诡异紧绷。
夏侬略带困惑地看着他走向自己。
老板的神情好怪,那张脸很平静,平静得吓人。
他在生气吗?该生气的应该是她,不是吗?要不是他昨晚打发她回家,她也不会倒霉得被人撞!心爱的红色小mini也不会就这么毁容!
紧抿着唇,他凝视着她好一会儿,但熊熊的怒火终究击溃了自制。
「为什么妳不能成熟一点?」他忽然吼道:「老让别人这样担心,妳觉得很好玩吗?」
他气爆了!真的气爆了!
她则吓傻了,只能喃喃地说:「我没有--」
「还说没有!」他粗声打断她。「喝了酒还敢开车!父母亲给妳的生命是拿来这样糟蹋的吗?妳知不知道妳没有害死自己、没有伤到无辜的人是多大的运气?!」
「我真的没--」她试着为自己辩解。
「在来医院的路上,我无法不去想象妳可能受到的伤害,这种心情妳能了解吗?」咄咄逼人的目光射向她。「如果妳不能学着珍惜自己,至少试着想想别人的感受……想想我的感受!」
「不是我--」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妳什么时候才会懂事一点?」
夏侬终于变了脸。
她并非骄纵成性的千金大小姐,但经过一场意外,她渴望的是细心的呵护和宠溺,而非不留余地的谴骂。
再说,当无情的指责是来自心爱的男人,杀伤力也强了数倍不止。
于是,理智一下被踹到天边,心中的怨怒凌驾一切。
「我就是喜欢当个幼稚、任性的人!」她气冲冲地回瞪他,脸上一副「你想怎样」的表情。「如果你对我那么不满,又何必管我的死活!回去找你那个未婚妻啊!我相信她一定比我懂事多了!」
俊脸覆上一层寒霜,额角的青筋隐隐地跳动着。
「这就是妳把自己灌醉的原因?就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想象,妳就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是什么意思?对我的报复吗?因为我没陪妳吃宵夜?因为我帮『曾经』有过婚约的女人一个忙?」冰冷的语气还特别强调了过去式。
几句话使她猛地一震,细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揪紧了雪白的床单。
她承认,没有打电话通知他的确是有些呕气的成分,可是会发生车祸又不是她故意的,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他真的认为她幼稚到那种地步?
心好痛……
「你对自己的评价也太高了!」她口不择言地回嘴。「命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样不关你的事!你又不是我爸,没人强迫你来关心像我这种被宠坏的小孩!我也只不过是不小心看上你那张比别人好看的脸,可没给你权利对我说教!」
愤怒像把烈火,顿时燃遍他的全身。身侧的两手张了又握紧,似是要紧紧拖住那股急欲奔腾的潜在暴力,如果他不能克制自己,可能真的会打破不对女人动粗的至高原则。
几番挣扎之后,他终于成功地压抑住自己的愤怒情绪。
「如果妳真的这么想。」他不带感情地说道:「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
看也不看她一眼,他铁青着脸,大步迈出病房。
「裴大哥……」叶以馨手上拎着蛋饼和豆浆,呆呆地杵在走廊上望着那愤然离去的背影,一股很不妙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她回过神来,很快地推门进入病房。
「怎么回事?」她放下手中的早餐,开口询问正哭丧着脸坐在病床上的好友。「裴大哥怎么那副气得想杀人的样子?」
夏侬转头看向窗外。「他以为酒后驾车的人是我。」
「啊?」叶以馨愣住。「妳没跟他说是另外那个喝醉的驾驶从后面撞上妳的吗?」
「他根本没给我解释的机会,一进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我大骂,还以为我为了跟他赌气跑去喝酒。」
叶以馨用一种理性的目光打量了她片刻。
「然后妳就用话气他?」这个问句的肯定意味居多。这么多年的死党可不是白做的,她很清楚看似大剌剌的夏侬拗起性子来的模样有多么欠扁。
「是他先冤枉我的。」真讨厌!鼻子怎么有点酸酸的?
「裴大哥没听妳解释就发脾气纵然不对,可是这也不能全怪他。」客观的声音很小心翼翼。「妳有喝醉酒的不良前科,他会有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其实是情有可原的,何况他一定也是因为太担心了。」
夏侬一语不发地垂下了头。一方面无法辩驳好友的话,一方面也为自己方才在冲动之下对他所说的话感到后悔。
她并不真的相信他跟那位前任未婚妻之间有什么牵扯,昨晚一切的胡乱猜忌,其实是一直以来就存在的不安全感作祟。
从未有人像他那般占满她的整个世界,她也从未拥有过这种甜蜜的安定感……她只是好怕、好怕自己会失去这份归属。
在单调、安静的病房里躺了一夜,至少她还得到了一个思考的机会。
「他从来没说过他爱我……」她忍不住低声说。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可迷信这三个字,但没听到他说出口就是让她心中无法踏实。
「裴大哥不是那种将情爱挂在口头上的人,妳应该比我更了解才对!」叶以馨猛翻白眼,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又说:「何况他是个男人,男人的逻辑……不……脑部构造本来就跟我们完全不一样!」
夏侬并未听进她的话。她只觉得脑子好乱,心好空虚……
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令叶以馨看了有些不忍。
「对不起。」她放软了声调,同时也感到一丝自责。「我自作主张打电话到『海岸线』,我以为妳会希望裴大哥来接妳,没想到--」
「不是妳的错。」她阻断她,故作坚强地耸了耸肩。
只是泪珠仍是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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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看这条裙子适不适合我?」一位珠光宝气的胖妇人从试衣间走出来,以一种纡尊降贵的语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