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点三十七分,夜很深、很静。
原该是万物沉睡的时刻,骆焱却毫无睡意的倚站在落地窗前,静眺窗外点缀着些许星子的宁谧夜空,手上端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
他睡不着,因为他的卧房里少了张古董床。
他知道这是个很要不得、说出来大概没几人会相信的习惯,但从小被外婆带大的他,睡惯了外婆那一张年代久远的八角床,好像只有它能完全释放他的睡意,让他夜夜好眠。
外婆去世后,八角床也成为他对她怀念的凭藉,可惜两年前因宵小纵火而毁。似乎也是从那时起,夜里他像此时这样清醒的时候总是居多。
不是不想睡,而是睡意总不够深沉,能真正入眠的时间非常短。
他到过几处古物拍卖场,想买张和记忆中一样的八角床,但始终无功而返。
也去过淡水一间古董陈列馆,只见到用清代木材与象牙雕刻,上头绘有包括西施、王昭君,貂蝉等十四位美女画像的尊贵格格床,及相传是十七世纪雍正皇帝使用过,主要作泡茶聊天,欣赏宫女舞蹈用的紫檀罗汉床。
可唯独没有他要的八角床。
几个月前,有家家具厂商请来日本AV女优促销家具,会场中难得有张八角床,遗憾的是,它不是檀木制造,雕刻的图案也和外婆的古董床有所差别。光是看报导上的照片,他就知道那不是自己所要的。
啜口香醇微涩的咖啡,骆焱唇边浮现一丝苦笑。
自己是不是太挑了?
以他的标准,只怕要出现和外婆那张将近八十年历史的八角床一模一样的“姊妹床”,他才看得上眼吧!
摇摇头,他向书房走去。既然无法成眠,上网随意浏览些资料也好。
走到电脑前,突地,他教萤幕上一则讯息攫去注意。
略作沉思,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熟练的敲动,一行宇跟着出现在萤幕上——
骆焱,三十岁,是个好人……
第一章
秋意轻洒的凉柔早晨,很适合赖床,然而对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言,这项福利唯有在假日才寸以肆无忌惮。
所以,倪书韵也只能逼自己离开令她恋栈的暖暖被窝。
“早安,奶奶。”走至餐厅,她朝在餐桌上看报的奶奶打招呼,坐下来吃吕嫂已为她盛好的清粥。
吕嫂是她请来陪奶奶的中年妇人,丧夫且唯一女儿又远嫁南部的她,跟她和奶奶相处得像一家人,平时就住在她们家。
“瞧你,眉头又皱皱的,把工作辞掉吧。”倪黄瑞绸望着孙女说道。
“没关系,再待一天看看。”
又是这句!这丫头自从换个老爱找她碴的新上司后,原本总是开心上班的小脸,现在老是皱成一团。
“既然做得不开心就别傲,都忍了两个月,还要继续忍?”她实在舍不得呀!
“这家公司的薪水比别家优渥,随便辞掉平白让白花花的钞票溜走,多可惜。”她从小就有个赚很多钱的心愿,就算她的上司老是莫名其妙的刁难她、找她麻烦,她还是会咬紧牙关,向薪水看齐。
倪黄瑞绸莞尔,半真半假的说:“找个富有的老公嫁了,有钱又有个可以照顾你后半辈子的人,不是一举两得。”
埋首扒粥的小脑袋陡地抬起来,一脸的不以为然,“奶奶没听过男人有钱就爱作怪,金屋会藏阿娇?那样的烂男人即使有上亿身价,我也不屑。”
“放心,奶奶会帮你挑个好男人。”
“咦?挑什么?”她没听清楚奶奶模糊不清的嘟哝。
“葡萄!吕嫂知道你爱吃葡萄,去市场前说要帮你挑串又大又漂亮的回来。”随口搪塞,刻划着岁月痕迹的双手悧落的栘过桌旁的手提电脑。
水灵灿动的眼眸一亮,“我就知道吕嫂对我最好了……奶奶!不要一大早就玩线上游戏,不是告诉你,上了年纪不能常坐在电脑前吗?”
她这个高龄八十三的奶奶,电脑用得比她这个二十四岁的孙女还要呱呱叫,若不对她耳提面命,她有时一开机就不晓得休息。
“知道啦,奶奶上网看一下还有哪些报纸遗漏的劲爆新闻。你吃完早餐赶紧准备上班,奶奶会有分寸。”
是哟,分寸。不知上次是哪个老顽童拉着吕嫂买一大堆游戏光碟回来,半夜偷偷爬起来玩,逼得她板起脸孔没收电脑,她才答应不会再不要命的熬夜跟电脑奋战。不过,现在就暂时别扫奶奶的兴,等她要出门时再叫她关机休息。
就在倪书韵转身回房的同时,倪黄瑞绸盯着电脑的矍铄眼瞳炯炯闪动着,嘴角勾起两痕饶富兴味的纹路。
嘿,有趣,她找到一个似乎值得研究的“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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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公司,才走至自己的办公桌前,倪书韵便双眼瞠大的愣在那儿。
她的办公桌面像蝗虫过境般乱得一塌胡涂,连抽屉都逐一被拉开,全是翻搜过的杂乱痕迹。
“公司刚刚遭抢吗?”她惊疑的望向对面的女同事,诧异的楠问:“你的桌面怎么这么整齐?已经整理过了?”
女同事偷偷瞄向办公室内的另扇门,小声的说:“是车经理的杰作。她今天很早就到公司,说要找昨天交给你负责的重要企划书,大翻一通后,还威胁其他人不能帮你收拾桌子,否则就准备卷铺盖走路。”
原来在她座位翻箱倒柜的,是他们的车大经理,难怪除了她以外,其他同事的桌子都相安无事。
这让她长久以来隐忍的不满,瞬间破闸而出,一个旋身,她笔直的朝经理室走去,连门都没敲,砰的一声用力推开门。
见状,其他职员全吓一跳,没想到向来和和气气的甜姐儿,会以如此惊人的方式,直接杠上他们跋扈难惹的上司。
而经理室里的人显然也被吓到的直拍胸口,等看清造次的来者后,随即拍桌子怒斥,“倪书韵,你有没有教养?进门居然不懂得先敲门!”
“随便翻动别人的东西,难道就是你的教养?”毫不示弱的诘问,有力的反掷回去。
车秀眉一愕,由位子上暴跳起来,“你好大的胆子,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没有被喝退,倪书韵凝肃着脸,昂首走近她桌前,“若不是你刚好是董事长的外甥女,你能当空降部队作企划部经理?”
“你——”
“我还没说完。”她以不容妥协的气势断然拦话,“之前你百般挑剔我的工作能力,又扔一大堆工作给我做,这些我忍了,但你今天未免太过分,就算你是上司,也不能擅自翻动部属的东西。”
敢情她以前的忍气吞声,全被这女人当成是颗软柿子好欺负?
“当部属该交的企划不交,我翻桌子找是理所当然。”车秀眉终于回复她的牙尖嘴利。
见鬼的理所当然!“那份产品行销企划,昨天我就已经交给你。”
“胡扯,我根本没收到,这样说谎你也不怕咬到舌头。”
怎么这个一副践样的女人还没咬断她的舌头?握拳压下以牙还牙弄乱她办公桌的想法,倪书韵冷冷的开口,“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不记得哪里惹到你,为何你老是找我碴?”
描绘着浓厚眼彭的眼睛恨恨的瞪着她,“因为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有够烂的理由!可倪书韵了解它的实际面。人啊,有时就是会不理智的因芝麻绿豆大又无法解释的原因,看对方不颐眼,基于这个缘由,她没出声反驳。
“哼,你也知道自己生得一副讨人厌的脸,没话说了。你给我听着,二十分钟内你若不能补交出让我满意的企划,我就以严重影响公司营运进度开除你。”
“你想得美。”
“你!我告诉你——”
“是我要告诉你,你没那个资格开除我。”从皮包拿出已放置多时的辞职信丢向她,倪书韵眼里全是不惧不怕的挑衅,“有你这种苛刻难相处的上司,你以为我有多乐意为你工作?不好意思,从现在超,你,车秀眉,被我开除了。
“噢,对了,”已往门边走的步伐匆又停住,她连头部没回的说:“顺便好心送你两句,脸上的妆不要涂得像水泥一样厚,很难看。”
“倪、书、韵!”
一叠卷宗像天女散花般,随着冒火的怒吼声往她扔去,无奈只来得及砸中被用力甩上的门板,宣告袭击失败的垂落在地。
门扉这头,倪书韵神情从容的向震惊又敬佩的望着她的所有同事,伸手比了个胜利手势。“我的表现不错吧,可惜不能再当你们的同事了,拜啦。”
无意收拾教车秀眉弄乱的一桌子杂乱,她片刻都不想再逗留,向同事挥手道别后,毅然又洒脱的离开公司。
是真的懒得再和那个与她不对盘的上司相处下去了,明明早将完成的企划交给她,她硬是睁眼说瞎话诬赖她没交,遗要她补一份让她满意的企划。
用膝盖想也知道,存心找碴的她不会有满意的时候,她不过是想藉机开除她。
多么无辜呀她,偏偏成为车秀眉看不顺眼的箭靶。
唉,她今年或许犯小人!别再硬撑下去,离车秀眉远远的,也许才是正确的选择。只可惜就这么失去一份高薪的工作,心疼啊!
同一时刻,车秀眉的办公室里,她正拿着梳妆镜,一边深呼吸稳下因气怒扬得有些恐怖的眉毛,一边用粉扑补擦眼角气出细痕的地方。
该死的倪书韵!她的妆可是精雕细琢,完美得很,竟敢说她像涂水泥?不过,想不到那个平时对她的指责不吭不哼的小小企划助理,也有胆卯上她。
瞥向桌面的辞职信,她得意的掀扬嘴角。
没错,她就是看倪书韵不顺眼,谁教她比她年轻、漂亮,更重要的是,她竟然比她更有企划实力,且好巧不巧让她听见,其实公司原先有意拔擢她高升的风声。
这哪成!她好不容易靠关系坐上现在这职位,可不想倪书韵抢走她的宝座,当然要想办法刁难她,逼她自动走路。谁知那女人根本不晓得识相两个字怎么写,不论她如何挑剔她的工作,就是不见她自动自发滚蛋。
未免夜长梦多,因此她特地设计今天的找碴戏码,打定主意要直接开除她。
虽然被她损了几句有点呕人,但是跟碍眼的眼中钉自动提出辞呈,她能高枕无忧稳坐高位的结果一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没停下补妆的动作,车秀眉脸上的笑痕不由得愈咧愈大,直接将补妆镜当魔镜的喃喃自语,“现在,我是企划部里最美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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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公司后,倪书韵顿时觉得自己辞职的举动冲动了些。倒是奶奶看得开,当她打电话告诉她辞职的事时,不但大黥刺的笑说辞得好,还要她去四处逛逛。
可惜她哪儿也不想去,只想赶快回家,躺在那张总能让她心情平静,从小睡到大,奶奶将来要给她当嫁妆的八角古董床上。
此刻,她正回到自己的卧房,浅浅含笑的走近自己的爱床。
突然,她唇边的笑意一僵,瞠目结舌的怔住。她的床上竟然躺了个男人!
没有尖叫也没有拔腿跑开,倪书韵唯恐看错的趴近床缘,死命瞪着眼前的“幻影”——阳刚有型的浓眉、直挺有力的鼻子、俊薄得恰到好处的唇办,合起来是一张相当赏心悦目,此时唾得极为恬然尔雅的好看脸庞。
问题是,这个她肯定不是幻影的男子,做啥跑到她的床上睡觉?
“喂,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床上?”她急摇他的肩膀,怎奈床上的人连眼皮也没动半下。“醒一醒呀,喂!”小手拍上他的脸,力道不小。
总算,被拍好几下的人眉毛微微挑动,“别吵,我要睡觉……”
不是吧!他居然连醒都没醒,下意识格开她的手,用着微哑低沉的嗓音呓语着要她别吵,翻个身又睡他的。
过分!他晓不晓得他睡的是她的床、枕的是她的枕头、盖的是她的被呀?
“奶奶,奶奶!”叫不醒凭空冒出来鸠占鹊巢的陌生男子,她只好走到房门外扯开喉咙喊救兵。
不一会儿,在房里歇息的倪黄瑞绸闻声而至,微讶的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你到处去逛逛。”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倪书韵拉她进房,直指床上的陌生男人,“他是谁?为什么在我床上?”
“他呀……呃,吕嫂说要回家打扫房子,大概晚上才会回来,你爱吃的葡萄她帮你买回来了,就在冰箱里……”
“奶奶!”只要事有古怪,奶奶就来顾左右而言他这套,以为她不知道。
“所以才叫你去四处逛逛,等奶奶把事情都搞定后,你再回来呀。”轻叹的低哝着,倪黄瑞绸落坐孙女的书桌前,打开电脑。
“奶奶要做什么?”她在问很重要的问题耶,奶奶居然不理她?
只见她老人家娴熟的上网,滑鼠迅捷的几个点选起落,电脑画面随之出现几串文字——
“睡古董床预知爱情”活动——
想知道你令年是否红鸾星动吗?在年代久远的八角床上睡两个小时,就能得到答案。
对象:限二十五~三十五岁罩身男性
费用:两小时五千元
意者请写下简介、电话,E—mail到以下指定信箱,一经审定合格,马上与你联络……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极了诈骗集团敛财的文宣。
“奶奶在网路上传送的消息。”
“耶?!”惊噫着,倪书韵脑筋联想得飞快的娇呼,“奶奶打算敛财?”用她最喜爱的古董床?!
“我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人吗?”这想太多的丫头。
“不然干么胡扯我们家的古董床可以帮人预知爱情,还跟人家漫天要价?更别提这张床是我在睡的,奶奶怎么可以让一大堆不相干的男人染指它。”
明亮的老眼里闪着神秘光采,“其实我也是想印证倪家的一则传说。”
“传说?”教人疑惑又迷人的字眼,倪书韵不自觉的坐上床沿。
“我曾听你爷爷说过,倪家这张八角床是用上奸的紫檀木所制,相传守护这檀木树的一家,男的不论老少,全是一生只爱一个妻的痴情种。也因为树木感染守护人的灵性,据说结过婚的男子睡它制成的床,会更爱他的妻子,未婚的男子睡它,与它有缘者,则能感受到自己是否红鸾星动。”
有点玄,有点浪漫的传说。“这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是真的,当然全是她老人家信口胡说的。她之所以会动孙女喜爱的八角床的主意,无非是想找个和她一样珍爱这张八角床的孙女婿。
要知道,所谓古董在一般不懂得欣赏的人眼中,充其量仅是老旧的代名词,偏偏她的孙女从小睡惯这张八角床,爱极了它。自己这把老骨头也不晓得能活多久,自是要把握时间替她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