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来到这里却扑空的陆晓生,心急如焚地看向她。
「咏童去散心了。」她爽快地告知那两个男人不愿透露的消息。「她说结婚后就很难有这种独自旅行的机会,所以她就拎着行李去山上住了。」
他愣了愣,「山上?」
「就你曾和她去过的那个地方。」她暗示性地朝他眨眨眼。
「伯母,谢谢妳!」明白她话意的陆晓生感激的一笑,动作快速地冲出家门准备前去找人。
当停在巷口的房车再次远离后,郭蕴眉缓缓回首看了那对只会出一张嘴讲讲骂骂的父子档一眼,在经过他们的身边时顺口丢下一句不客气的结论。
「饲料鸡。」
驱车远离都市后,连夜开车南下的陆晓生,一手握着方向盘,直在脑海中上演着那从不曾遗忘的往昔。
她去了阿里山,那个他们曾经许过愿,也是他们最后一块牵着手去的地方。
为什么她要去那里?是想悼念,还是想温习?或者,即将结婚的她,就只是想在那找个让她放下所有过去的勇气?
他并不想在这其中揣测哪个答案才是她此刻心中所想的,浑身紧张的他,只觉得这一夜,通往她所在地方的路好长,就像当年在那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夜晚,而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分离的那条夜路一样,既深,且漫长,好似永远也到不了终点,他必须不时回首,看着站在路灯下一身朦胧明亮的光影,他才能觉得他不会在夜色里迷失了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常在下着雨的夜晚想起她,想起那张也被他感染了害怕的脸庞,当阳光铺向大地时,他会想起她脸红偎在他怀里的模样,她也住在他的每一本书里,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每一个他曾在图书馆内陪她度过的夏日……
他还记得,那年的他们,手中有好多好多的梦想。
连夜开车从台北南下,抵达阿里山时已经四点多,当陆晓生踏出车门外时,四下一片漆黑,天际还挂着闪烁的星子。
位在山腰的车站里,准备前往祝山看日出的人们,在这清晨将至的时分,已将小小的车站挤得人山人海,过冷的气温下,每个人纷纷自口鼻中吐出白色的烟雾。
当陆晓生挤进月台上时,车站的铃声已响起,欲搭乘火车的人们纷纷挤进为数不多的车箱里头,身形娇小的咏童也在其中,找了好一会后,高人一等的陆晓生终于看到她,就在车门欲关上前,他挤至她的身旁,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进车箱内。
心脏仿佛快从胸口跳出来似的,咏童愣愣地看着再次出现在她身边的他,在窄小的车箱中,他将她圈在怀里,避免与拥挤的人群碰撞,一如当年的姿态。
沿着婉蜒轨道上山的小火车攀向山顶时,火车制造出来的嚣音直在她耳边轰轰作响,但在那其中,靠站在他胸口前的她,却清楚地听到了他胸口传来的心跳声。
清晨的冷风,在车门打开的剎那灌了进来,脑际昏沉沉的咏童任他牵着她的手,踱至月台上,再与人群一块移动到可以观赏日出的地方,自山底下吹窜上来的冷风将她的长发吹打得不停飘飞,带着她到人群较少的地方后,陆晓生侧看她一眼,二话不说地打开外套,将她给拉进温暖的怀里后,再合上外套两手交握在她的胸前。
即将破晓的山顶,自远处山脉的棱线上出现了一层淡橘色的曙光,薄薄的飞雾自他们脚下快速飞掠而过,随着四下愈来愈明亮,咏童张大了眼看着眼前如同海洋般飘浮在山谷里的云层。
无论经过多少年,也无论多少人来来去去,云海始终冷眼无言,哪怕多少人曾心痛、曾错过,它只是守信如期、日日安静地待在山谷里,等待晨光赋予它片刻的璀璨。
刺目的日光,在长久的等待中,终于像是上天放出的飞矢般,四处射向大地,咏童微瞇着眼看了它好一会后,她缓缓侧过身子,抬首看向那张正俯视着她的脸庞,无法抑止悸动的她,抬起冷冰的指尖,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那张,曾经让她思念到不知道该怎么让日子过去的脸庞。
此时此刻,在她以往的记忆里,全都是他对她的好,全是他满满的疼惜,她不禁想问,当她在等着他时,他是否也在等着她?他是否也像他一样,在鼓起了勇气等待后,却又因岁月太过漫长而感到害怕?
「我们重来过。」陆晓生握住她的指尖,请求般地对她低语,「我们重新再当一次十七岁时的陆晓生与贺咏童,好吗?」
她凝睇着他问:「只在下山前?」
「直到妳喊停为止。」
在交缠的目光下,时光停顿了片刻,陆晓生浑身紧张地看着她那双漫无目的流转的双眼,等待了很久,在他几乎要认为她不会给他一个回答时,咏童的指尖来到他的唇上,细细地描绘过他唇上的棱线后,她伸出双手投入他的怀中将他拥紧。
失而复得的心情顿时占据了陆晓生的胸臆,他感激地俯下身子,将这十三年来没有好好守住的人儿紧紧拥住。
离开山头的旭日已经升得很高了,如同所有欣赏完日出美景准备下山的人们,陆晓生也决定拥着她,重回当年爱情最真挚的那一个季节,体味那时最纯粹的心情,与最剔透无瑕的爱情。
路旁野车上晶莹的露珠,在太阳愈升愈高下,逐渐开始消失,就如同岁月。
对他来说,岁月,只是寄物箱,他把他的爱寄放在十七岁,而后静静地等待,等待它的失主,再次将它提领出来。
第七章
她喜欢眼前的这幅画面。
手牵着手,就像在小铜箱里所摆放的每一帧照片一样,无论他们走到哪,永远都会陪在对方的左右。
自祝山顶上下山后,陆晓生跟着她来到她暂时租赁的小木垦袅,稍事休息后,他们便牵着彼此的手,走过当年他们曾去过的每个地方,在走回小木屋山下的那片森林时,身后远方的夕日,将他们两人的背影拉长纠缠在一起。
「他们要结婚了?!」才刚从他口中获知绚丽与永泰婚期的咏童,对这意外的消息显得有些错愕。
「嗯。」陆晓生专注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一时片刻间,咏童也不知该对这消息怀有何种心情,她还记得绚丽那张不愿服输的脸庞,也记得同学会那天永泰难以启齿的模样,她不禁要想,其实绚丽在多年前就已经放开了陆晓生,只是在她面前,绚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输家罢了。
但对于面丽的欺骗……她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感到愤怒。
或许都不该,因为为此而痛苦的人,太多了,在这其中,有她,也有陆晓生和永泰,还有个作茧自缚的绚丽。
悦耳的铃声忽然响起,沉思许久的咏童抬起螓首,意外地看着陆晓生不情不愿地拉大了一张臭脸,咕咕哝地应了几句后,撇着嘴角收线。
「谁打的?」她很好奇是谁能让他的表情这么丰富,也对他现在的生活圈充满了好奇。
「同学会的主办人,富四海。」
「富四海?」她怎么想就是不记得有这个人名,「我们班上没有这个人啊。」
「他有个叫富大海的老爸。」他牵着她绕过地上一洼积水,顺便替她复习记忆,「以前我们放学时常看他的私人司机来接他下课。」
「我想起来他是谁了。」她恍然大悟地拍着额,但不过一会,她又疑惑地蹙着细眉,「可是他不是隔壁班的吗?」那位先生他有没有跑错场子?
「现在他是我的经纪人。」陆晓生愈想就愈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坑了,「就在刚才的那通电话里,他老兄又跟我多敲了一个月的年终。」啧,明明就家大业大,偏偏放着少爷不干,反而跟他老爸嚷着要出来自立门户,还老拿着计算器算年终,他当每天都是过年啊?
听着他那抱怨的口吻,她忍不住掩嘴轻笑,他不经意一瞥,在见了她脸上那久违多年的笑意后,登时停住了步伐。
被他拉住不能走的咏童,回首纳看着他,林间掩映错落的霞光,在他脸上形成了忽明忽暗的片影,她靠上前想看清他的表情,他却松开了手以指抚向她唇边珍贵的笑意。
「晓生?」熟悉的轻唤,拓印在他那已经尘封多年的脑海里。
抚摸她消失在唇畔的笑靥,他屏住了气息问。
「能不能……再对我笑一次?」
近距离的凝视下,咏童在他脸上看见了她也曾在镜中见过的自己的表情,患得患失、难以置信,既渴望它能成真,却又害怕这只是另一个未醒的梦。
若不是爱得深,又怎么会伯失去?
若不是曾经失去过,又怎么会怕爱情再也不会出现?
她分不清此刻存在她心底的,是对他或对自己的怜惜,她只是深深的呼吸,再以一记他最是记得的笑意来回应,就像是他停在她脸上,微微颤抖的指尖一般。
如同漠地里久旱的旅人,终于获得了水泉的滋润般,陆晓生这才释放出胸腔内紧窒的空气,再大口的呼吸,盛在手边的微笑,他可以自他的掌心中感觉到它的弧度,他忍不住挪开掌心低首探向她,在她的注视下,小心地吻上她粉色的唇。
「这是温习还是缅怀?」太过呵护与慎重的吻,今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新的记忆。」不愿因太过心急而又吓跑她,这一回,他显得很小心。
咏童不语地看着他,半晌,她伸出两手揽住他的颈项,再主动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想我吗?」在他的两掌迅速环住她的腰际时,她在他的唇边低喃,把那些一直没有机会问他的话说出口。
「想。」
「会梦到我吗?」她再吻过他的眼眉,试著想抹去那份紧张的神色。
「妳很少缺席。」
一直表现得很镇定的她,在接下来的问题面前,也忍不住有些退却,她没把握地迎上他那双瞬也不瞬凝视着她的眼眸。
「你……爱我吗?」
「从没有停止过。」飞快而坚定的答案脱口而出时,他明显地感觉到她那如释重负的心情。
两两交缠的视线犹如蛛网,丝丝缕缕中再难以拆解得开,他们迎向彼此,迭合的唇瓣在半途中迎上对方的,在那一瞬间,无论是他或她,都像是恨不能再拉近彼此一点距离般地用力紧拥,哪怕是只有一丝缝隙,他们也觉得太过遥远,在极力想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时,在他们耳边,仿佛传来了风儿的低叹。
掠过山顶的冷风,顺着山陵的坡度下降,在夕阳西下后,山上的温度下降得更快,夜色不过多久就乘风抵至。
静夜里,睡了一阵的陆晓生小心地挪动着身躯,试着不吵醒睡在他身旁的咏童,喉际有些渴的他,自小木屋二楼来到了一楼找水喝。
当聆听着满山虫唧的他才想返回温暖的被窝时,楼上一阵轻响后和颇为急促的喘息声,令他想也不想地搁下水杯赶紧奔回卧室。
自梦中醒来却找不到他,独坐在床上的咏童苍白着一张脸,坐在床上两手紧搂着膝盖,不知该如何是好地茫然看着四下。
「咏童?」他一回卧室,见到的就是她孤零零害怕的模样。
自见到他后就一直躲藏在她心底的恐惧,令她的眼中蔓盛着一层薄泪。
「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陆晓生飞快地回到她的身边将她拥紧,在她埋首在他的颈间里时,不断地在她耳边重复。
「我在,也永远都会在……」
如水的夜色中,他的保证听来格外清晰,环绕在她四周的温暖,和他纷落在她脸上的吻,令她动容地将他环紧,试着命自己去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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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了。」
暖暖的吻触落在面颊上,陆晓生张开眼,微瞇着眼眸面对着一室的刺眼明亮,在他的面前,一张曾在他梦中陪伴了他十来年的面容,此时此刻就近在他的眼前,他微勾起唇角,满足地看着眼前这在他年少时也曾幻想过的梦境。
想要起床,却被他一只健臂搂住腰际,因而动弹不得的咏童,趴在他身上轻推着像是还没醒的他,但他就只是噙着笑,动也不动,一双在朝阳下显得明亮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当他修长的指尖卷起她的长发拨至耳后,露出那张沐浴在朝阳下的容颜后,咏童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露在被单外的裸胸。
「在想什么?」
「在想……」
低沉带点磁性的慵懒声调,让她觉得浑身酥麻,「半打还是一打,排球队还是棒球队。」
「我都已经快变成高龄产妇了,你还想那些?」两抹嫣红迅速飞上咏童的面颊,她伸手轻拍着大清早就心猿意马的他。
「现在努力还来得及。」他挑挑墨眉,握住她的两手将欲起身的她再拉回身上与他紧贴着。
隔着一件被单,整个身躯与他赤裸的身躯紧密相贴之后,一股从昨晚燃烧到现在似乎还未熄灭的热度,顺着他的每一次呼吸,与徘徊在她身上不愿离去的大掌,再次在她的身上重新点燃,当他两手捧着她的面颊将她拉下,准备吻上她时,光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他又想做什么的她,连忙挣扎地喊停。
「晓生……」厮磨到大半夜才睡……怎么一早他就又有体力了?
「嗯?」陆晓生正忙碌地帮她将她刚穿上的衬衫,钮扣一颗颗再次解开。
「别闹了……」在他吻上她的耳垂时,她怕痒地缩着肩,「你说过……你说过今天要带我出去走走的。」
「计划有变,因为我发现……」他吮吻着她的纤颈,满意地看着白皙的皮肤上浮映出淡淡的吻痕,「外面的风光未必会有里头的佳。」
必须要定力十足才能不被他拐走的咏童,在他突然翻了个身将她压回被窝里,而他的两片唇瓣开始往下探时,顶着一张烫红的脸庞,一鼓作气地将他推开一臂之遥以策安全。
「我要去梳洗一下……」她边喘气边严肃地对他摇头,「等一下我要下楼去准备早餐。」
「不用了,都已经端上床了,而且,这菜色……」他坏坏地咧出一笑,两眼愉快地将身下的人儿扫视一回,「我很满意。」以往的她,青涩羞涩得像朵含苞待放的蔷薇,而现在,她则是掩不住成熟风情的盛绽牡丹。
「我……」她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是主菜?」照顾了他的,那她的呢?她的早餐在哪里?
「妳也可以把我吃了当早餐。」他沉声低笑,低首拉开她的衣领露出一片令人心醉神驰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