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哝归咕哝,「气势」却弱了很多。
江夫人与来喜母女俩互望了一眼,抿抿嘴,忍着没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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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好心眼」的秦游方,遣人送了一本「山海经」,好不容易拐过避开江老爷,曲曲折折的才总算送达到江喜多手上。
没有伴随只字词组,也没有任何笺条信物。
只在那本「山海经」的扉页上,殷殷问了又问--
山巅之约,卿可忘否?
山径之誓,卿可忘否?
山岚之盟,卿可忘否?
山海之经,卿可忘否?
江喜多看了后,怔怔失神。
西山头那层层滚云,黄山巅那辽辽云海,滔滔震响她心中弦。
思及他们的山巅约、山径誓、他们的山岚盟,山海经……啊!她究竟在恼怒些什么?伤怀些什么?
他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对她念情,对她诉爱--她独自在深闺里伤心什么?
「唉!」江来喜见了,叹口气。「秦公子也算有心人,我看妳就饶他这一回吧。」
江喜多瞅她一眼,合上书,装作不懂。
「饶他什么?」神色竟有丝喜甜。
「问妳自己喽!」来喜心细,察言观色,嗅得了这气氛有了奇味,小心的试探:「什么事忽然让妳欢喜起来?」
「我哪有!」江喜多嗔她一眼,不肯承认。
「说真的,喜多,妳近日可有好好瞧过自己?我那向来自负聪明又娇丽的妹子,为着不明不白的理由,不清不楚的消沉多日,多不值!」
边说还边摇头边叹息,苦脸愁眉。
江喜多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妳尽管夸张,惹我发笑!」心底却有丝惭愧。
憔悴多时,原来竟全是她自己多心多愁,自作自受!
本是气他与姚府说亲一事,哀怜自伤,无眠辗转。可是他三番两次登门来,还如约提了亲,她还在在意什么?耿怀什么?
现在换了他了。
换他在问。
问她,他们的山巅约、山海誓,她可还记得?
可还记得她答应过他,应允了他的承诺?
思及此,她不禁涌起一阵阵羞红--是羞愧,是感动。
心弦再次被挑动。
「我哪夸张了?喏,妳自己瞧瞧!」来喜将她推到妆台前,把铜镜移到她面前。
镜中那人朱颜瘦,粉疏脂残,几多憔悴。但那眸眼闪闪,水光盈盈,分明开了心。
「来,我替妳梳妆。」江来喜看在眼里,明知一本「山海经」让喜多愁眉开展,也不点破。
女儿家心事,总要让她留几分隐藏。
「喜多,妳想得如何了?肯饶了那秦少爷了吗?」偏又故意作弄。「要不,上门提亲的众家公子,我瞧也有几位不错的。」
惹得江喜多嗔她。
「我要说我中意天俊哥呢?妳怎么着?让是不让?」
「妳要真看上天俊哥,那又何妨!」江来喜轻脆笑起来。「不过,就不知那位秦公子肯不肯让了。」
「妳--」江喜多一阵羞,猛站起身。
「别动!」江来喜按住她。「还未梳好妆呢。」
「妳再笑我!」
「不笑,我一点都不笑,行了吧?不过,妳肯饶了那某公子就好;否则,爹可是反对得很起劲。」
「爹反对吗?」江喜多后知后觉此刻才晓得。
「可不。要不是爹屡屡将他拒在门外,我瞧他早就闯进妳闺房里来了。」
「啊?!妳怎么不跟我说!」竟有一丝埋怨。
「我这不是在对妳说了?」不过片刻前还愁云惨雾、郁郁寡欢,现在倒埋怨起她了。
但江来喜忍住不取笑妹子,又道:「说句良心话,秦少爷真吃了不少苦头。他要对妳没心,又何必如此自讨苦吃?」
「我明白他有心,只是--」把当日险些受辱的情形,及秦、姚两府本欲结亲的事,一一告诉来喜。
来喜微笑。旁观者清,说道:「他到底是护着妳的,是不是?而且,他为了妳违逆他母亲与老太爷们的意思,还亲自上门来提亲--」
她顿一下。摇摇头。
「喜多啊喜多,妳这场难过伤心,伤得未免太冤!」
江喜多红通脸。说她愚,也没冤了她。
情这本经啊,浩瀚读不穷。
一个痴,一个愚,空生出这许多曲折。
第十一章
王天俊提前从蜀地回来,但片刻也不得闲,过数日又要下杭州。从蜀地购得的良木,部份循了水路运送到江南的栈场;虽然有管伯儿子打理,他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天俊哥处理得极好,内采内销,外采外销,木料的贮存及运送都可省事许多。」
江喜多极是称赞王天俊的经营方式。为求行事便利,她又一副男子装束。不明就里的人闯进木料行,都错把来喜当作是她。
「我照妳说的,这回到蜀地,特地留意了一下。『双连』木是当地特有的古木,树苗取得极为不容易,根本不轻意流出。倒是有种『台山』木,剖成木板后,花轮纹理极为可爱,在江南等处,应该会颇受欢迎。」
「那么,天俊哥,你下手了吗?」
王天俊微微一笑。「这当然。」
「爹果然没看走眼,天俊哥是天生的商贾良才。」
「哪里。比起二小姐,我还差得远。」
「爹都在张罗忙碌你跟来喜的亲事了,你还叫我『二小姐』?」
「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王天俊微微一笑。
酒楼内不时有来客进进出出,热闹又哄杂。江喜多招手唤了小二过去,换过一壶清茶,瞧瞧酒楼外,道:
「来喜究竟怎么了?让我们先过来,她自己却耽搁了那么久。」
「被什么事绊住了吧,我听了许多人喊她『二小姐』。」话里意有所指,又不说得太白。
江喜多抿抿唇,喝了一大口茶。对上王天俊的目光,悻悻道:「天俊哥,你不必这么看我,我知道我给来喜添了麻烦。」
「没这回事。不过,恭喜了,二小姐。」一回府他就听说了,很明白江来喜为何会被错认成江喜多。
「恭喜我什么?」江来喜偏偏不坦然。
王天俊淡淡一笑。这二小姐何曾这般别扭?
「我听说秦府少爷特地登门提亲。」
「提亲的人多着呢,何止他!」隐微的有点怨。
遣人送来那本「山海经」后,便无消无息。他问她忘了否--他呢?他自己可还记得否?
她再厚颜,再不顾礼教,总不能要她一名女子上秦府去找人吧?
「提亲的人多,可二小姐看中的只有一个吧?」
「天俊哥,连你也要取笑我!」
「我没那个意思。不过,听来喜提及,好像波折甚多。」
「来喜她--」
砰一声,一个黑影重重落坐在她身旁位子,打断她的话。
她不防一吓,蹙眉转过脸去--
啊?!
是他!
「秦--」呆了。
千思万想的,那个他。
「终于让我见到妳了!」秦游方狠紧的盯着她。
他的神态有点疲累,脸色有些憔悴,眼神有丝狂乱,狠紧狠紧的盯着江喜多。
「秦少爷。」王天俊多礼招呼。
秦游方这才朝他投上一眼,随即一震!脸笆大变,对王天俊怒目相视,充满敌意。
就是他!当日他窥见与江喜多偷会的男子便是他!
他们究竟有什么关系?竟与江喜多如此亲近!
王天俊立刻明白他误会了,若无其事的表明身分。
「幸会了,秦少爷,」不疾不徐说道:「在下王天俊,是江府伙计。」
但这并不足以令秦游方释疑。小小一名伙计,怎能如此与东家小姐同桌并坐?!
「跟我来!」拉住江喜多,不多发一言,起身便走。
「你--」江喜多低呼一声,回头叫了一声:「天俊哥!」
天俊哥?
秦游方俊脸微一狰扭。
这岂不是存心要他被妒火烧焚?!
王天俊既未拦阻,也不慌张,从容的喝了口茶。
酒楼外,艳阳高照,春光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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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一路被秦游方拖着出酒楼,江喜多又嗔又气。
嗔他粗鲁莽撞,气他不分青红皂白。分明误会了,偏偏独断,不等人解释。
「我要是放了妳,妳又要躲得不知人影,不肯见我。」秦游方摇头不肯放。
「你不怕又惹来闲话?」
「惹什么闲话?全城百姓皆知道我要娶江府二小姐江喜多!」
「你--」可恶!她扭开脸不理他。
「喜多……」不见她心乱,见了她心更乱。「妳为何不肯见我?」
「你不是要与姚府小姐成亲?」她反问。
「怎么可能!妳明知道我对妳的心意,怎么可能会依了那门亲!」
是的,怎么可能?
但疏读「经」,尤其是情字这本经,她怎么看得清?轻易就被妒恨蒙了心,也伤了心。
「倒是,妳为什么不肯见我?」
「我--」
「是因为他吗?」不等她开口,秦游方就先嫉妒得昏了头。
「他?你是说天俊哥?」
「天俊哥?!」还叫得那么亲热--叫他气苦,俊脸都扭曲了。
江喜多心有不忍,连忙道:「你莫想岔了。天俊哥和来喜的亲事已定,不久就将成为姊夫。」
「啊?!」秦游方错愣住。
半晌,脸上渐渐现了光采,狂喜起来。
「妳是说……」
「我说天俊哥与来喜的亲事将近。你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拖了出来,就为兴这个师问这个罪?」斜眸睇他,睇得他发窘起来。
「我……我……见妳跟他有说有笑的,心头一热,又妒又不甘,什么都不及多想。」
没错,他就是嫉妒。
秦游方直认不讳,直盯着江喜多。
「现在,妳总算明白我对妳的心了吧?喜多儿,我想妳想得好苦!」
目光痴痴,紧望着她,不肯稍移。酒楼外人来人往,少不得对他们侧目。
「你先放开我再说!」再不放,恐怕又有一堆闲言闲语要传。
「我要放了,妳又要躲我。」
「你--」急得江喜多跺脚。「我几时躲过你了?」
「不躲,那为何一直不肯见我?」
「那是因为--」开不了口。
总不能说,她是因为被嫉妒蒙了心。
「你还不快放手!难不成还要惹来一些闲言闲语?传到我爹那里,他又要反对了!」
她说得急,秦游方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妳是说……妳是说……妳没忘记我们的约定?!」眉开眼笑,俊颜焕亮起来。
「你遣人送来那本『山海经』,不就是要提醒我吗?我怎么敢忘!」似是多有埋怨,其实不过娇嗔。
「我还道妳都将它忘了!」
那么多双眼好奇的盯着他们瞧,秦游方满不在乎,眼里看到的只有江喜多。江喜多却吃不消,硬扳开了秦游方一直紧拉着的手。
「你没忘,我怎敢忘。」眸里、嘴里却全是浓情蜜意。
「喜多儿!」
柔情太满,秦游方忍不住,顾不得众目睽睽,扑到江喜多身上,将她抱个满怀。
「秦--啊!」江喜多方低嗔,酒楼楼上不知是谁不慎掉了一对喜烛,巧不巧正打落在两人身上,低嗔成了惊呼。
「啊!我的喜--」酒楼上有人惊呼。
两人一愣,对视一会,忽而,不约而同出声畅笑起来。
「哈哈!喜从天降!喜从天降!」
原来菩萨都算好了的,冥冥中自有定数。
秦游方将江喜多抱得更牢,在她耳畔低声说道:「喜多儿,男女授受不亲,既然妳被我如此轻薄了,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左右都是人证,你不负责也不成。」
这会儿,流言怕又要传得满天飞。江喜多简直没有勇气抬头,头垂得低又低,几乎埋进秦游方胸怀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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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锣喜鼓咚得儿隆咚锵,钹铙管箫齐声嘈嘈响。
鞭炮声四起,烟雾蒙蒙四漫,满大街人群不断大声吆喝,鼓声锣声鞭炮声,声声鼎沸。
围观的人群划开,鞭炮声浓雾中,双龙飞滚而出,后头跟着几头鲜艳的火狮。狮头时而高昂,时而低伏,阵阵锣鼓声中,一跳一进的尾随在双龙尾后。
围观的人群不断拍手叫好,同时指指点点批批评评。
迎神赛会中,就这舞龙舞狮最有看头。舞得好,神明菩萨开心了,也就多庇多佑。
这次迎神赛会,城内各家商贾大户无不出钱出力,但以秦、江两府最为慷慨,承担了大半的花费。
听说秦府少爷更亲自粉墨登场,带头舞双龙,酬谢菩萨神明。
「瞧!那个舞龙首的,就是秦少爷!」
烟雾满天满地,哪看得清谁是谁。等双龙窜出浓雾,舞龙首的那人被顶替下来休息,他抬臂抹抹汗,头一抬--
方面大耳。呵!这哪是秦游方!
秦府大少呢?
哪还有秦游方的影子!
「少爷呢?」看台上的秦夫人没见着秦游方,觉得奇怪。
问家丁,问丫鬟,全都摇头。
另一边看台,江老爷也在问:「喜多呢?」
江夫人一问三不知。
问来喜,问王天俊,也全都没头绪。
根本,一开始,就没人看见他们俩。
城内迎神酬神,他们上山进庙去谢菩萨。
菩萨还是低眉垂眼,宝相庄严。
秦游方与江喜多点燃香,举香以告,诚心感谢菩萨。
忽然,秦游方瞥见上回那个小沙弥在殿门外对他招手。
他看看江喜多。她专心祝祷,似是没察觉。他不禁再四下张望,中殿空荡,两名和尚在庙内另一头,似乎也没注意到小沙弥。
「你这小沙弥,神出鬼没的。」他走了过来。
小沙弥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秦少爷,你怎么又来了?」
「进庙上香也有定数吗?什么叫『又来了』!」秦游方觉得好笑。「倒是你,不专心修行诵经,偷溜过来这里做什么?不怕被师父发现了?」
「诵经是课,交信众也是课。此课彼课皆是课,皆是修行。」
秦游方微笑起来。「你倒会讲道理。」
「秦少爷,」小沙弥仍是笑嘻嘻的。「你又来求菩萨,是不是我教你的法子不管用?」
「不,管用。」秦游方回头柔情的望江喜多一眼。「我是来跟菩萨道谢的。」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女人耳根子很软的,多说些甜言蜜语,没有不受用的。」
「你在胡扯什么,是『动之以情』,若不是真心,甜言蜜语再多有什么用!」
小沙弥认真的注视秦游方片刻,老成的点点头,笑起来。
「没错?若不是真心,什么都枉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秦少爷,你开窍了嘛!」
「你这小鬼!」秦游方笑骂。「才几岁大,说话老气横秋的。」
「秦少爷,闻道无先后,这道理你不懂吗?」小沙弥一直笑嘻嘻,这时却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秦游方一愣,待要开口,小沙弥又道:「看在你那么诚心的份上,我就再点化点化你。秦少爷,记着,情字这本经啊,并无太大奥秘,不过就在你方寸之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