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要是还不相信,可以自个儿过府去看看,小的绝不敢撒谎瞒骗少爷夫人。」
他又不是吃饱撑着,干啥拿这事儿说笑?
段乐风闭上眼,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备马。」
是真是假,一探便知,他决定亲上李府,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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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大门,一双白灯高挂空中,透露着诡异的凄凉,早失却几日前嫁女儿的喜气洋洋。
段乐风才跨过门坎,就听到悲悲切切的哭号,远远的传来……
「我苦命的女儿,妳怎么忍心抛下父母……妳教我们以后怎么办?」李夫人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不绝于耳。
「妳这样子,女儿见了会走不开的。」李天来老泪纵横的安慰着老伴。
「我就是要她走不开,我的心肝宝贝,妳教娘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李夫人悲恸的拍着灵案,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段乐风走进李家厅堂,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临时搭建的灵堂中,一对双亲悲痛欲绝,几个奴仆在一旁烧着元宝纸钱。
一声痛心疾首的哭喊声后,李夫人昏了过去,下人们赶忙将昏厥的夫人送进大屋,偌大的灵堂立时安静了许多。
灵堂中央,一张铺上白布的灵案,放着一块灵牌,素白的纸板上清楚的写着--爱女李巧玉之灵位。
盯着那几个端正的字迹,段乐风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该如何看待眼前发生的一切。
「李大叔。」段乐风唤了唤那心神俱疲的老父亲,他似乎苍老了许多,原本灰黑的鬓发,一夕转白。
「乐风,你来了。」李天来忍着悲痛,强打起精神,招呼着自己无缘的女婿,可一见段乐风那英伟的样貌,不禁悲从中来。
怨只怨自个儿的女儿没这福气,要不怎么会……
想到伤心处,他泪如雨下。
「我听说巧玉她……」往生这些个字眼他说不出口。
「这孩子从小身子就不好,我们心里多多少少也都有个底,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总令慈父痛断肝肠。
「我和老伴儿是不打紧,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骨肉,不论好坏,为人父母都该担待,只是连累你这个好孩子,李大叔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李大叔,快别这么说,晚辈承受不起。」段乐风连忙行了个揖,但此刻他实在没那个心力去安慰一个伤心的老父,因为他有更挂怀的事情要办。
待李天来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他直截了当的要求。
「我能不能去看看她?」眼见为凭,在未见到她的尸首之前,他拒绝相信李巧玉已香消玉殒。
李天来感到无限欣慰,他原以为这桩亲事,是他们这些大人自个儿一相情愿,想不到乐风竟如此有情有义,听到巧玉出了事,第一时间就赶来不说,还不怕晦气想见巧玉的最后一面。
得此佳婿,夫复何求?只可惜他李家没这个福气。
「你去吧!」他指挥着奴仆,带段乐风前去见女儿最后一面。
李巧玉的遗体停放在灵堂后头,黄色的缎布隔开伤痛欲绝的双亲,可怜的弱女独自在黄布另一侧长眠。
白色的缎布掩住了她的遗容,一身素衣与缎布同色。
四周宁静得令人害怕,密闭的空间,吹起了阵阵冷风,胆小的下人,怕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段……公子,小的还……有事忙,可不可以……」壮硕的下人空有一副好体魄,却像个小娘子般欲言又止。
「你下去吧!」段乐风了然的道,遂了下人心愿。
下人如获大赦,脚底抹油,溜了!
段乐风的手紧握住白缎,掌下感觉到绸缎柔细的触感,他只消一个使劲,掀开布幔,就能知道隐藏于布下的容颜是否与他记忆中的相同。
泛白的指节捏皱了白缎,紧握的掌心沁出汗水,他惊惧的发现,自个儿竟下不了决心掀开这层布幔。
想得到答案的同时,他也害怕答案。
段乐风别开眼,一鼓作气的掀开缎布,好半晌才回过头,瞧清那毫无生气的玉颜。
地,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不住脚。
真的是她!
小花精怎么会死?她不是修炼了千年,岂会命丧于此?
不!她不是花琴,这名女子该是李巧玉,花琴只是附在她身上,才会与她有相同的容颜。
他记得花琴说过,李巧玉在成亲的前一晚,阳寿已尽,她不过是借她的身体一用而已。
照她的说法,李巧玉本来就会死,因为她附在李巧玉身上,所以大家才会误以为李巧玉还活着。
若李巧玉是按照既定的命运撒手人寰,那为何该附在她身上的花琴却没有出现?
而且他不是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吗?怎么这会儿却毫发无伤?
还有他人现在该是在苏州,结果却在这里?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时光像倒流了三个月,所有的事重头来过?
谜团一个接一个,却没有一个是他能解开的。
莫非……他在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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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病,几乎要了段乐风的命。
他整天昏沉沉的,醒着像在作梦,睡着像在作梦,无时无刻不沉溺在梦境里,无法自拔。
可叹的是,无论在现实或在梦中,他始终找不到自己牵肠挂肚的人儿。
他总以为,一觉醒来之后,就会见到小花精笑嘻嘻的坐在床边,叽叽喳喳的问他为什么不快点醒来?
但他满怀期待的张开眼,见到的是空空荡荡的房间,每每带着奢望入睡,醒来却是失望,梦里梦外两头落空,这种日子太难熬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从前读到这两句诗时,还不大懂唐玄宗的伤感,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心痛。
不过唐玄宗还是比他幸运一点,至少唐玄宗知道杨贵妃是真实存在过的,他可以上天下地去寻找她的芳踪。
而他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他连花琴究竟是幻是真,都弄不清楚。
花琴给他的印象太真实,她不该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儿,可从他一觉醒来,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留下半点痕迹,好似她真的不曾存在过,他不得不怀疑,花琴会不会真的只是一个梦里的人物,所以她才不再出现,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却也是最残忍的解释。
小时候,听娘提过「黄粱一梦」的典故,相传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在经历黄粱一梦之后,顿悟人生无常的道理,终至成仙成佛。
那他呢?
梦醒之后,失去挚爱的他,该有什么样的领悟?
他整个人在一夕之间,宛如被完全掏空,不知时光的流逝,这对他有什么意义?
他到底可以为自己做些什么?
「乐风,今天有没有好一点?」段母人未到,声先到,殷切的问候打断了他的沉思。
段乐风暗暗苦笑,他还会好吗?
他虽是这么想,还是虚弱的弯起嘴角,「好很多了,娘,不要为我操心。」
「脸色怎么还是这么苍白?」段母心疼的摸摸他的脸颊,「你爹今天已经出发去京城,希望能请来宫中的御医替你诊治,你再忍耐个两天,就不会这般辛苦了。」
自从乐风患病的这些天来,已经请来很多大夫,可是每个大夫总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他们无能为力。
儿子到底有什么心病?她这个作娘的,连一点头绪也没有,就算想帮他,也不知从何下手?
「乐风,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烦恼的事情?老实跟娘说,天大的事,有娘担待。」看着独生爱子日渐消瘦,段母一颗慈母心,痛如刀割。
娘亲发自内心的关怀话语,让段乐风感到内疚不已,因为自己的事情,累得一对双亲为他奔波劳碌。
「娘,我没什么事,可能是不小心着了凉,多休息就没事了,妳不用为孩儿操心。」段乐风安慰着母亲。
「如果你不想说,娘也不逼你,不过你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爹和娘可都指望你一个人呀!」
段母心头雪亮,儿子是她一手养大的,他身上有几根毛,她一清二楚,有没有心事她难道会看不出来?
只是儿子既然不愿意说,想必有他的难言之隐,她也不想强人所难,就盼望他能早日打开心中的结,回复以往开心快乐的模样。
段乐风道:「娘,妳帮我梳头好不好?我想起来走一走。」
也是他该振作的时候了,总不能老让爹娘为他担心受苦。
「你想起身了?」段母喜出望外,「好,娘也好久没替你梳发了,来,娘扶你起来。」
段母将段乐风扶到镜台前,他这时才看清楚自己憔悴的病容。
镜里的人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眼窝深陷,不见一丝昔日的风采,他险些认不出这病弱的男子是自己。
难怪爹娘会这般担心……
段母拿着木梳,手脚利落的为他梳起头发,口中叨念着这些日子来,家里琐碎的事情。
段乐风没费太多精神聆听她说些什么,只是偶尔点点头,意思一下。
他飘荡的眼神,四处游移,偶然瞥见一块似曾相识的玉佩……
红色的流苏系在玉佩的下端,玉央刻着一只猴,其中不容错认的是,那一双灵动的猴子眼,三层由深而浅的玉色巧妙的呈现出猴子眼神的流盼。
这是花琴送给他的玉佩!
段乐风捏紧玉佩,不再无精打采,「娘,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他的口吻微微颤抖,既期待又害怕。
好比是溺水的人,忽然见到有人拿着竹竿前来搭救,生机乍现,又不免担心那人会不会蓦地掉头离去,放任自己漂流向鬼门关。
「咦?这玉佩不是你自个儿买的吗?」段母很是惊奇,「这是那天你昏倒在李府,从你怀中掉出来的,我一直以为是你的,所以一直搁在镜台上,难道不是吗?」
说起那天的事,真是让她余悸犹存,她赶到李府的时候,才刚看到儿子,就见他朝她倒下来,差点没把她给吓死,而玉佩就是在那时落下的,她自然以为那是乐风的,也就一直放在他房里。
段乐风连忙摇头,一把将玉佩揣入怀中,喃喃的道:「不,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久违的笑容,重现在他的病容上。
梦里的玉佩在现实中出现,这代表--
梦不是梦!
第九章
自从猴形玉佩出现后,蹬乐风便断定花琴是确实存在过的,这个线索或许单薄,但已足够让他燃起希望。
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便她非走不可,也不该不留下只字词组,甚至不该让所有的事情重头来过。她怎能仗恃着自己的法力,如此妄为?
难道她以为这么做,他就会将两人的过去,当成一场幻梦吗?
早知如此,那她当初根本就不该出现,如今她既然踏入了他的生命,怎能还期待他会忘了她?
他会尽所能找到她,他要她明白,有些事不能重来。
休养的这段日子,段乐风每天回想着两人的点点滴滴,仔细琢磨着花琴说过的每一句话。
从她话里的蛛丝马迹,他发现有个地方,可以去看看。
「雪情谷」花琴修炼的山谷,那儿的村民甚至为她建了一座庙,只是早就荒凉,他依稀记得那座庙就唤作「花神庙」。
虽然他能在那里找到她的机会实在不大,说不定她已经回天庭当她的快活神仙了,就算他用尽心机,可能也只是白费。
可他仍是耐不住满心的想望,好想去她的故乡看一看,那个她曾经生活过千百年的所在。
于是,他背着简单的行囊上路了,虽然临别之际爹娘很不放心,但最后还是拗不过他非去不可的决心,让他离开。
他们的体谅,他不胜感激,希望有机会还能承欢两老的膝下。
一连赶了两个月的路程,段乐风终于风尘仆仆的来到「雪情谷」山脚下,季节也从出发时凉爽的秋初,转换成微寒的初冬。
天气渐渐冷冽了起来,大地笼罩一片寒意,令人直打哆嗦。
快要下雪了吧?段乐风摩擦着双臂,藉此取暖。
一位看来颇有年纪的大婶,怀里揣着一个大瓮,步履沉重的从段乐风的面前经过,他连忙拦下妇人。
「这位大婶,我想请教妳一个问题,不知是否方便?」
乡野中的居民,生性总是热情,大婶见他年轻俊秀、斯文有礼,/心下的好感顿时多了几分。
「年轻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不用跟大婶客气。」
段乐风闻言,笑遂颜开,「我听说这『雪情谷』中,有一座『花神庙』,很是灵验,特来参拜,只是路径不熟,还望大婶替在下指路。」
热心大婶已经是他今天请教的第二十位路人了,他衷心朝盼这位大婶能指点他一条明路。
之前被他询问过的村民,年轻一点的,根本就不晓得「雪情谷」中还有这么一间庙宇。年纪大一点的,则是一脸奇怪的瞅着他瞧,最后草率的以一句不知道或没听过来搪塞他。
「真是稀奇!」大婶啧啧称奇的道,「『花神庙』香火鼎盛少说也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你这外地来的小伙子,怎么会知道?」
「这么说来,大婶妳知道『花神庙』所在何处了?」段乐风大喜过望。
「大婶小时候,家里的长辈带我上去过,那时『花神庙』的香客,真是多得不得了,多得就像……」大婶一时想不到适当的词来形容当时的盛况,过了一会儿,她想到了,「就像粪坑里的蛆一样。」
把人群形容成粪坑里的蛆,挺不伦不类的联想,乡下人口无遮拦的个性,在这位大婶身上表露无遗。
「那现在呢?现在的『花神庙』变成什么样了?」段乐风心急的问道。
「现在?差多了。」大婶的手左右挥动了几下,「『花神庙』自从五十年前的一场天雷,把庙顶轰成一个大洞之后,就没人敢再去上香,早搁在那里等虫蛀、蚂蚁搬了。」
大婶热心的搭了搭段乐风的肩膀,「小伙子,反正上去也没用,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回家睡觉吧!」
天寒地冻的,躲在被窝里多好!
「大婶,还是请妳告诉我,这上山的路怎么走?」段乐风仍是坚持。
「你这奇怪的小伙子,怎么听不懂话呢?」大婶见他不听劝,有些不悦。
「大婶,求求妳了。」段乐风恳求的道。
大婶见他心意不改,言辞恳切,该是有什么要紧事非上山不可,于是叹了口气。
「既然你坚持要上山,我也不勉强你,只是我话说在前头,大伙都说『花神庙』是个被天神诅咒的地方,凡是踏进去的人,都会被牵连,我看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不要到时出了事,怪大婶没提醒你。」
「大婶,妳不用担心,就算我出了事,也是我自个儿的命不好,我不会怨妳的。」段乐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