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儿虽不爱俊脸,但至少这样的打扮不会惹她生厌。
打理好一切,他随即往外头走去,彷若识途老马般,在苏州的街街里头穿梭,不一会儿便来到随意当铺前。
当铺并不是处于城里最热闹的地段,可来来去去的人倒也不少,许多过路人对站在当铺前的花问柳频频注目,甚至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花问柳侧眼看向他们,路人们蓦地一愣,他随即奉上一抹无害的微笑,没想到原本围在他身旁的人随即作鸟兽散,教他不由得挑高浓眉,不解这些人突如其来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他笑得太虚假了?
嗯,得再勤加练习不可。
掀开「当」字大布帘,他微侧身子方要人内,却耳尖地听见里头传来酥人心肺的说话声,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洋儿吗?
哇,他还是头一回听到她这般教人双腿发软的吴侬软语呢!想不到她已经练到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相较之下,他可就差得远了。
踏上直通大厅的石板小径,他愈是靠近,里头传出的声音愈是清楚。
一进到当铺大厅,花问柳不禁瞇起漂亮的魅眸,只见范洋一身飘逸的罗裳,玲珑的身子竟放浪地偎在身前的男人身上……
「妳在做什么?」
花问柳不及细想,理智就已经被突生的怒火给吞噬。
只见他一个箭步向前、大手一挥,就将上门的客人给拐到一旁,教他难看地跌了个狗吃屎。
范洋微愕地眨了眨眼,一见是他,立刻抡起拳头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上搥去。
「花问柳,你搞什么东西?谁要你像只猫般地闯进来,还伤了我的客人,你是不想活了不成?」她一时气不过,全然忘了要扮柔顺,拉开嗓门就毫不客气地对他劈头一阵怒骂。
混帐东西,除了会坏她好事,他还会做什么?
他是哪门子的烂官,放着正事不办,老是晃到她眼前凝事,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才想要问妳,妳到底是在搞什么鬼,营的到底是什么铺子,竟需要妳不知羞耻地整个人趴到人家身上去?」扮温婉?她这是哪门子的温婉,说难听些,她跟销金窟里的花娘根本没两样!
「你管我要怎么着,我的事何时轮得到你管了?」见他将大手扣到她的腕上,她更难以忍遏地挣扎着。
他不是要扮文人、学斯文吗?
瞧他现在狰狞的样子,真是糟蹋了那张堪称清俊的脸皮。
哼,说穿了,这就是他的原形、他的本性,无怪乎她看不上眼!
再说他不是累极了?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就算睡到天荒地老,也没人会管他。
「是轮不到我管,我只是好心想要提醒妳,倘若妳要扮温婉,也得要象样一些,妳方才像是个奉承迎欢的花娘,现下这模样又活似个母夜叉,谁瞧得上妳啊?」他没好气地吼道,暗恼自个儿栽在这样的她手里。
从没见过一个姑娘家脾气这般大的,火爆任性、刁蛮自我,偏他就是吃这一套,甘愿为她东奔西跑、南征北讨。
「你!」范洋一口气冲上来,原本是打算要再大骂一顿的,却突地想起铺子里头还有个客人。
她急忙回过头去,视线转了铺子一圈,就是没见着方才那个让她颇有好感的文人,忍不住将怒火再度抛向花问柳。
「你瞧瞧,都是你干的好事!」
「我……」
花问柳不禁语塞。
他没打算要惹她生气的,可遇见这种事教他如何吞忍得下?
她对他不理不睬,却对他人投怀送抱,就算今儿个换成他是上门的客人,只怕她连瞧都不会瞧他一眼。
「我什么我?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混蛋!」范洋恼火地甩开他,走回椅子上,别过脸去,硬是不瞧他一眼。
伪君子,扮什么斯文人!
莽汉就是莽汉,扮起文人来只会变成四不像!
「妳一个姑娘家说起话来就不能好听一些吗?」满嘴秽语的,真不懂自个儿为何要容忍她,可真要他不理她,他又做不到。
「你要是听不惯大可以走人,大门就在那儿,我不留客。」范洋指着外头的大布帘,无情地下着逐客令。
花问柳盯着她好半晌,突地一叹,「我不懂。」
她不解地抬眼看着他。「不懂什么?」
「为何妳能对其他男人笑,却唯独对我不能?」他双手撑在案上,居高临下地注视她,眸底暗藏恼意。
记得在卧龙坡时,她明明还挺爱缠着他的,谁知道现下却倒了过来。
「那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啊!」她没好气地道。
这些话到底要问上几回?他怎么每见一回便要问上一回啊?
「妳究竟是不喜欢我哪一点?」他不明白啊!
他是皇上跟前的宠儿,宫职虽低却权高势大,大内之内无人敢不买他的帐;而且他皮相佳、体格好,还有张能言善道的嘴,更有一身的好武功;他不懂,为何她瞧不上他,反倒要个一无是处的文人!
「你真想知道?」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她索性给他个痛快。「好,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客气地告诉你,因为你是个武人、因为你又黑又壮、因为你长得一点都不斯文!不要以为你现下当官了,我就会忘了你以往所干过的好事。」
什么按察使,他以为讨个文官职,他便成了文人吗?
卧龙坡可是个贼窟,从里头出来的人能干得出什么好事,大伙儿心知肚明,她只是不想戳破罢了。
说穿了,他同韦家兄弟根本就是如出一辙,全都爱征战杀伐,这等双手沾满血腥的坏蛋,尽管被招安当官了,骨子里还是一样坏。
「我……」他无言以对。
难不成她宁可要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可男人不壮,要如何保护心爱的女人?
总不能因为他黑就说他不够斯文吧;就算他是个武人,他也可以很温柔的,难道她一点也没发觉?她怎能只抓着以往在卧龙坡上的事,便定了他一辈子的罪?
「有本事你就变瘦、变白,说不准我还会考虑考虑。」她冷笑。
闻言,他不禁瞇起高深莫测的魅眸。
「真的?」
「嗯。」她挑高柳眉,蓦地勾趄一抹笑容。「我拭目以待。』
啐,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他绝不可能办到的。
第四章
「花二哥,能请教一下你在做什么吗?」
范涛抬头望了头上毒辣的日头一眼,再看看亭子里全身裹着厚被、头戴宽帽的花问柳,不禁为他感到担忧。
「没事。」过了老半天,花问柳才艰涩地挤出话来。
该死的,他竟觉得有些头昏眼花,不过是饿了三顿,又裹着厚被窝在亭子里躲避那快要晒死人的日头,他就快要撑不住了。
身为武人,实在是有失颜面。
「真的没事?」看起来不像啊!
「没事。」去去去,别碍着他。
洋儿可是头一回开出了条件,倘若他不趁此时奋力一搏,天晓得是否还会有下一回。
其实洋儿的条件倒也不怎么严苛,就端视他到底有没有决心罢了。
决心当然是有,饿肚子也能忍下来,但要躲过这热辣的日头,就实在有些难为了。
除非他像个姑娘家把全身裹起来,不过要是以他这副模样走上街头,肯定笑掉人家的大牙,所以他只好勉为其难地窝在范府里头,找座凉亭乖乖窝着……
可他想要出去见她啊!
他一路赶到苏州来,可不是要把自个儿裹成粽子般躲在这儿的,他是为了她而来,为了替她赶走身旁一干黏人苍蝇的。
咦?她该不会只是随意找个理由支走他吧?
对了,他怎会没想到这一点?
「花二哥。」
「嗄?」范涛怎么还在这儿?
花问柳不解地看着不知何时蹲在他身旁的范涛,努力想要勾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孰知僵硬的嘴角硬是不听使唤。
「其实你一点都不胖。」她突地道。
「什么?」
「花二哥是个武人,这身形刚刚好,不需要裹什么厚被子逼汗。」他虽然嘴上不说,她也猜得出来他这么做到底是为哪桩。
肯定是二姐嫌了他什么,唉!
「我不是裹被子逼汗,我是、是避日。」对了,他怎么没想到可以利用逼汗这一招?
不过这虽是个好法子,却热得他脑袋发昏。
「可你也不算黑啊。」她不禁笑道:「小麦色的肌肤瞧起来挺赏心悦目的,配上花二哥好看的脸,更显得刚毅而俊逸。」
唉,就是这样才糟啊!
他是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可皮肤却一点都不白;谁教他天天都得在外头办事,又不是窝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能白到哪里去?
且他是武人之姿,从小习武,这胳膊臂膀又能瘦到哪里去?
就算他裹着被子足不出户,依旧也是这个样子,既是如此,他还穷搅和个什么劲?
话说回来,他虽不知道洋儿为何偏爱病恹恹的文人,但她既然喜欢,他也只好凑合点配合,纵使他被浑身热汗搞得极不舒服,可为了博得美人一笑,他只好咬牙和血吞了。
日子难捱还是得捱,只因为她值得。
见他不答话,反倒敛眼深思起来,范涛只好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好了,既然花二哥执意要窝在这儿,那我也由着你了,我先走了。」
「妳要上哪儿去?」花问柳回过神来,连忙唤住她。
「到铺子去,二姐固定两二天便要到街上走一圈,我得去接替二姐守铺子。」她边走边说,浑然不觉身后的男人双眼暴若铜铃地瞪着她。
「我也一道去。」花问柳随即丢开身上的厚被子,一个箭步跟上她。
看来,真不是他多虑了,洋儿只是要弄他,说了那么多其实是要支开他,好教他不要再坏了她的好事。
范涛眨了眨澄澈的大眼,退了两步,淡声道:「花二哥要同我一道定自然是可以,但是……能不能请你先去沐浴?」
花问柳一愣,接着扯开嘴角,笑得万分难看。
算算他裹着厚被子也有几个时辰了,在这呛辣的溽暑之下,怎么可能不沾上半点汗臭味?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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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当铺的布帘一被掀开,穿着一身锦织罗缎的范洋立刻站起身来,习惯性地对外头进来的客人绽出最美艳的巧笑,可当她一见着来者是花问柳和范涛时,随即二话不说地敛起笑容,双眼迅速地移回案上,彷若没瞧见刚进门的两个人。
花问柳小心翼翼地定到她身旁,尚未开口,便见她立即起身。
「涛儿,交给妳了。」
「哦。」
「妳要上哪儿去?」见她视而不见地自他身旁走过,花问柳没有多想地抬手扣住她。
「你管得着吗?」范洋回头怒瞪他,「花问柳,你会不会觉得自个儿管得太多了?难道你都不用办正事的吗?」
他是官,该要为民办事的吧?可他不是成天耗在她的院落里,不然便是钻进她的铺子里,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告假。」他自然是无事一身轻才会这么闲,「再者,我不是管妳,我只是想在妳身旁保护妳,省得妳又像那一日教人给缠住了。」
「我发生什么事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我自个儿也习武,不需要他人在旁保护我;就算真要保护我,那个人肯定也不是你,而是我的男人。」啐,谁要他保护来着?要自保她可是绰绰有余了。
「妳要的是手无缚鸡之力又只会无病呻吟的文人,要是真的出事了,他要如何保护妳?」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而且她一见着他便恶言相向,他真这般惹她厌恶不成?
「你!」可恶,居然挑她语病,「你管我!」
「我担心妳。」他沉下脸道。
「你是在威吓我吧!」瞧,不过三两下,他那张薄弱的斯文面具随即破了个大洞,露出真面目了。
「我威吓得了妳吗?」倘若能够,他绝对不会放过。
「不能。」对他,她范洋是软硬统统不吃。
花问柳怒瞪她一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要上街,麻烦请你松手,勿再破坏我的好事;若是苏州让你住得不开怀,尽管回京去,没人会拦着你的,而且他日我若是大喜,绝对不会忘了寄帖子给你,届时还盼你大驾光临。」她笑得很恶意。
说得够明白了吧!每一回她都沉住气地同他说过一遍又一遍,就不晓得今儿个他到底懂了没。
「何必把帖子寄给新郎倌?到那时候我定是会在场的,是不?」他硬是不松手,高深莫测的魅眸直视着她淡然无情的脸庞。
「你想太多了。」她撇嘴冷笑。
这种话亏他说得出口,她都已经把话摊开讲白了,他居然还是执迷不悟!
这要怪谁?难道要怪她不够狠?成,下回她再找些更狠毒的话送给他,最好能够一鼓作气地将他赶回京城,省得他再跟她纠缠不清。
「得到最后才会知晓答案。」他要是容易放手,就不会一直跟她纠缠了五年多。
只要他看上眼的,他是宁死都不会放手的。
范洋抿紧唇、瞇起潋滟的水眸,使劲甩开他的手欲往外定,却见着布帘微掀,走进了一个人,教她两眼不由得发直。
站在她身旁的花问柳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刻见到一个做文人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一身破烂补丁,身形梢嫌瘦弱,脸色略白、两颊瘦削,然而双眼却是炯炯有神,眉间犹带着一股属于文人的傲气。
该死,这是洋儿最爱的类型了!
花问柳还来不及阻止,便见范洋翩翩飞了过去,娇柔的嗓音再度响起。
「公子,里头请。」
范洋飞扑到男子身上,还未触及他,便见他连退数步,数她不由得愣在当场。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男子轻声道,说起话来中规中炬。
闻言,她蓦地扬起嘴角,欠了欠身,引领着他往当铺里头走,「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
「在下姓康名友敬。」男子在她指引的座位落座。
「原来是康公子。」真是个好名字,一听便知这名字好,好过什么问柳来着,啐!寻花问柳。
「我……」康友敬打探着四周,望着身旁堪称奢华的摆设。
「不就是要典当,哪来那么多废话?」一旁的花问柳冷然开口。
范洋瞇眼瞪去,示意他别再开口,再回头时,脸上又堆满倾城笑靥。
「公子有困难?」
「是。」
「要典当就快些,既已踏入当铺里头了,还有什么好开不了口的?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妈妈扭扭捏捏!」花问柳口气略重地嘲讽着,就盼他能激得那家伙头也不回地抱头便逃。
范洋缓步走到花问柳身旁,隐在罗裙底下的纤足猛地往他脚上一踩,接着狠狠地转了好几下才松开。